第十一章 血中花
难得的暴雨覆盖了整座城市,厚重的雨云遮蔽了整片天空。电光在云层间穿梭,雷声紧随其后,乌鸦散落在屋檐之下,偶尔发出两声低哑的啼鸣。
电视里记者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中。那风从里面刮到外面,雨从屋外下到屋里,凉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该死的天气。”
基尔特咕哝了一句,从沙发上爬起来,挪到窗前,关上了窗。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基尔特脚步一顿,改变了方向往门口走去。
透过猫眼,他看见了一个带着礼帽的男人。
那人低着头,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浑身都湿透了,帽子的边沿还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一身黑色的礼服挂着湿淋淋的水光,简直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
这么糟糕的天气,这么晚的时间,穿着这么怪的衣服,实在是惹人怀疑。
“谁?干什么?”基尔特瓮声瓮气地问。
门外的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了被帽檐遮住的脸,一张白得吓人的脸。稀有的黑发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嘴唇却是鲜红的,让人想起传说中的吸血鬼来。
“莱纳德,我叫莱纳德,只是一个过路的旅人。我的车抛锚在了路上,手机也没有电了,我只想在此借住一晚。”
他的声音柔软又端庄,像是一杯冒着泡的热红酒。
基尔特迟疑几秒,从抽屉里取出手枪,藏在了怀里,然后打开了门。
老天,他可真高。
基尔特想。
莱纳德立刻露出笑容,他俯身走进房间,将手腕上的手表卸下来交给了基尔特,“很抱歉打扰您,但是外面太冷了,这只表就当作我的租金,希望可以弥补我的失礼。”
基尔特不认识什么手表牌子,但这是一只机械表,工艺精美,看起来保养得也很好,应该价值不菲。
他慢吞吞地关上门,再看向莱纳德时,也扯出来个不怎么走心的微笑,很快又收了回去。
“你应该去洗个澡。”他说。
莱纳德实在长了一副好相貌,面容偏向中性,没有什么锋芒的样子,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像湖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基尔特把滴水的莱纳德赶进浴室,又从衣柜里找出两件还算干净的衣服。
莱纳德毫无疑问是个很有礼貌的家伙,他接过那些衣服的手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又挂上了得体的微笑表达感谢。
“老兄,这已经是我最干净的衣服了,这几年经济可不景气。”
基尔特说着,又慢吞吞地走回客厅,窝进沙发里继续看电视。
水声叠加在雨声里,他更听不清电视机里的声音了,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机械地切换着频道。
桌子上的啤酒罐已经放不下了,它们滚落到地上,大多被捏挤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烟屁股从烟灰缸里满了出来,老旧的地毯上还有一些焦痕,更别提沙发上堆满的衣服,刚好只能容下他把自己嵌进去。
莱纳德洗完澡出来,拎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向基尔特打听烘干机的下落。
基尔特指了指面前的壁炉,“用它吧。”
“……”
莱纳德沉默几秒,“我需要借用一下充电器。”
基尔特随手一指,便不再动弹。
莱纳德似乎放弃了那套礼服,把它们丢回了浴室里。半晌,他又回到了基尔特面前,“充电器不匹配,能借用一下手机吗?”
“……”基尔特摸出手机,解了锁,递给莱纳德。
房子不大,莱纳德躲远了去打电话也依旧能听见细细簌簌的轻响。
基尔特开始有些困了。
这可怪不得他,平时这个时间他已经睡着了,何况今天还喝了这么多酒。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闹钟把他从空白又疲惫的梦境中叫醒。
“……继杰西埃德森被害的第十天,警方发现了第二位和三位被害人,目前警方已经确认了被害人身份,他们分别是戴森﹒费尔特和罗德﹒凯奇……”
基尔特已经听不清记者的话了,或许是醉酒后遗症,他竟然在犯罪现场的直播里发现了自己的手机!
那老旧的款式!那熟悉的刻字!
看着电视上放出的那两张陌生的脸,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到浴室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却半天没敢打开。
“怎么了?”
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像是加热的过期可乐。
基尔特手一哆嗦,打开了门。
浴室里还有未散尽的水汽,那套礼服挂在门口的位置,像个没有头的人站在那里,惊得他下意识向后退去,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头顶的光被人影遮住。
莱纳德依旧保持着笑容,他俯下身来,苍白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张白纸,嘴唇鲜红如血,一双眼睛绿油油的,阳光从两侧穿过眼球,仿佛他的眼睛正在发光。
基尔特惨叫起来,他扑腾着四肢,像是不小心被打翻的龟壳。
光线重新投在他的脸上,折腾了半天他才想起来怀里有枪,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拍打翻找。
“你在找这个吗?”莱纳德又道。
基尔特的叫声戛然而止,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看清了莱纳德手中的东西,那正是他昨晚开门前藏进衣服里的枪。
他举起双手,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家里有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拿走,你想要什么都行,就是……就是别杀我……虽然我活得很糟糕,但是我还不想死……拜托了,你都拿走吧……”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抱歉,但是你昨天晚上睡着后,它从你的怀里掉出来了。”莱纳德慢吞吞道,“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基尔特闭上了嘴巴,他用余光谨慎地打量着莱纳德,见他没什么动作,才动作缓慢地站了起来,脊背微弓,像是做贼一样上前,伸出手去勾自己的枪。
莱纳德笑了起来,把手往前一送。
基尔特立刻大叫一声蹲了下去,脑袋埋在两臂之间,几乎要缩成个球滚走。
“……”
莱纳德只好把枪卸了放在基尔特面前,又退远了才开口,“抱歉,这回你拿吧,我还以为自己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呢。”
基尔特抬头,动作迅速地捡起枪重新拼了起来。
子弹上膛,他总算有了底气,心道你确实不像坏人,你只是喜欢把人剁成肉馅。
电视里记者的声音还在继续,内容却已经从连环杀人案跳到了最近的异常天气。
莱纳德缓缓举手,“你好像很紧张,为什么?我们昨晚不是好好的?”
基尔特也想起自己昨晚把人放进来的场景,暗骂了一句喝酒误事,“你……咳——”
刚才叫得太过,说话有点破音,听起来怪没气势。他又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昨天是情况特殊,现在不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没听说过我吗?”莱纳德的语气里终于流露出些惊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什么大人物我一定要认识你?”基尔特反问。
“我是从威姆斯顿来的宗教民俗顾问。”莱纳德慢慢把手放下来,“上次的天堂失窃案就是我提供的方向。”
“哈!天堂失窃?那地狱还好吗?”
“……”莱纳德语气古怪,像是在憋笑,“地狱,地狱好得不得了呢。”
“别说俏皮话了!”基尔特恼怒道,“我刚才在新闻里看到我的手机了!你还换了身新衣服,你不仅去过了犯罪现场,竟然还有心情购物!天呐!来解释解释这个吧!”
“……我是……警方的顾问。”莱纳德无奈道,“我们可以一起去警局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