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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尘缘(1)

    ——雁回客栈

    江楚枕着恍惚的回忆,就着房间里香炉散出来的香气,慢慢合上了眼。可他全然没注意到,屋子里萦绕着一缕紫烟,而这缕紫烟将把他勾进梦乡——满是杀机的梦乡!

    黎江楚再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缓了会才发现,自己身在今日白天行过的那个小镇的镇口。长桥直通对面的山门。

    江楚起身,扫了眼四周,发现武毅晟、韩书良等五人居然都在。韩书良拍拍屁股,也看见了周围的人,暗暗嘀咕一番,“这是梦吗。”他抬眼看见了江楚,“扶玦兄你也在啊。”

    江楚微微皱了眉头,总感觉哪里说不上的奇怪。他猜测这应该是他的梦境,可韩书良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身在他人梦境之中,反倒像,在自己的梦境中。

    “诶扶玦,这不是白天我们过的那个镇子吗。”武毅晟眺向前方,发现桥头站着个女子,“那边是不是有个人啊?”

    江楚望去,凭着背影认出了是南昭卿,缓步小心上前,结果昭卿突然回头望他,惊得他心里暗暗一哆嗦。韩书良走上前来,招呼道:“咦,南姐姐,你怎么也在我的梦里?”

    众人瞳孔皆是一缩,书良的梦,他们的梦,这到底是谁的梦?

    江楚脑子有些混乱,索性先抛开不想,权当韩书良在自己的梦里说瞎话。

    周遭片地荒凉,七人的气息在彼此之间都异常清楚。按理是仲夏时节,四下却是一般死静,无一虫鸣鸟叫,连蛤蟆来了都得摇头闭嘴。

    钱难舍与贾忠义作为商人,也是常年游于赌场妓馆,在这诡异又离奇的环境中不免打起哆嗦,侈侈不休且心里还敲打着退堂鼓,二人你唱我和委婉着表达退去之意,身子却挨着武毅晟一个比一个紧。

    退,可是能往哪退?

    韩书良自小在书房读书,听惯了院内的竹林松涛,听不得这二人一路絮叨,属实想当回二人双亲,上去给个两巴掌安静安静,但武毅晟尚未面露嫌弃之色,又记起读书人的涵养,把这心按捺了下去。

    江楚没心情管后面的情况,眺着前方一汪江水,平阔浩渺,江面没有一丝縠纹,如镜一般,却映不出天上银月,一艘乌篷船孤立江上,无掌浆之人。

    隔岸两山对望却交首,呈洞口之状,洞内透着微光,看不分明。

    一木桥横跨江两岸,宽度足够两辆马车并驾,却没有护栏,若不留心注意,极有掉下去的风险,木桥边若有落英缤纷相衬,好似洞外真有桃花源。

    南昭卿看着洞口,总有隐约不安之感。

    武毅晟踱到江楚身边,“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扶玦,走不走?”

    “走吧,都到这儿了。再说——出了危险不是有武叔你在么。”毅晟咧嘴笑笑,看着江楚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脸,不置可否。

    昭卿立于桥头,盯着地上微微挪动的叶子,方向似乎是冲着洞口去的,略急促道:“江楚,等等。”

    后者被她叫停,回头顺着其视线同样注意到了挪动的叶子,二人一并看向洞口,口中心处的微光似乎出现了极小的风旋,二人顿感不妙,立马拔剑插入地底,毅晟正想问清情况,发现二人已经握住剑柄作曲蹲之势,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跟上步调。

    三人稳固身形还不及高声提醒,狂风忽然大作,席卷黄沙将众人淹没,江楚三人已固好身形,挡得住突来的狂风,余下四人难逃起飞的结果。

    不过柳护卫到底是护卫,临危反应尚可,手持长枪往地里狠的一扎,像极农夫狠插秧子的模样,同时一手抓住书良,二人好似旗帜,在昭卿身边摇曳。

    至于本来当着队尾巴的钱、贾二人瞬间成了队头,可这存亡的关键时刻,二人倒是一扫之前的黏皮带骨,一把抓住了书良的裤子,给他来了个“曝光”。

    书良这下不再皱眉毛了,直接张口“开火”,可惜是风大,没人听得真切,不过是读书人,想来是骂人不带脏字……吧?

    书良护卫的“秧子”还是经不住四个人的掰扯,啪叽拦腰折断,背上虽然还有把银枪,但已经是反应不过来。

    昭卿手快,一把攥住护卫的袖子,而她底下被剑叉出裂口的地面却绷不住,索性裂到底,这下五个人全呈倾倒之势。

    江楚一把握住昭卿的脚踝,看了眼她头顶上的“糖葫芦”,怕给她当场来个“车裂”,也只得拔起剑跟着“糖葫芦”一起落入人口,武毅晟看了气愤道“嘿他奶奶的,真是老鼠屎坏一锅粥!”骂完一块随风去了。

    七人迷糊醒来时,天仍是漆黑,江楚搀起了武毅晟,顺嘴问了句平安,偏头发现书良嘴鼓得老大,唰一下把裤子提上了腰。

    周遭乌黑一片,与枯树相得益彰,虬根与枝桠肆意纵横,又像是死僵的手向七人伸来,月光洒下,只使得本就恐抑的环境更加触目惊心。

    这样的环境看得众人不禁有些发麻。至于钱、贾二人,退堂鼓皮早在方才一番惊心动魄中打烂了,退无可退,做了人生中的最大决心,咬牙跟上队伍。

    几人顺着白日的山路往前走。

    一路上队尾两个人总是因踩断枯槁断根或枝桠连连发出惊恐叫声,方才被“曝光”的书良对这俩人忍无可忍,怒上眉梢,回头直接开吼,全然没有书生的斯文样。

    行至中途,众人看到前方似有灯火,漆黑的深夜难得有光亮,众人加快步伐,走进才发现是白日路过的那座庙宇,这林子参差的枯树在庙宇四周竟一株没有,方圆很是开阔,庙里传出来清脆的木鱼敲打声。

    钱、贾二人像是找到了救赎,拔腿就要往里进,差点没注意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剑刃,这下可好,二人眼睛鼓得像铜铃般大,上唇与下唇分家的熟练:“你干什么?这好不容易有个有人气的地方!”

    “好,我不拦你们。既然二位想进去,那就劳烦两位探探情况,我们在外面等你们的消息,怎么样?”江楚收剑入鞘,面带柔和的用他那双清眸凝视着二人,缓缓道。

    那二人一听,腿脚突然迈不动,互相挤眉弄眼,不再言语,跟着江楚继续往前走。

    银月拨不动云层,终是销匿天空,这下凭着月光尚能摸清方向众人,什么都看不清了。昭卿阖眸,想借着敏锐的感觉来探查周围是否存在危险,却突然感觉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那感觉很熟悉,就是七年过去,她也敢肯定是江楚。

    昭卿被他握傻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突然来这一出。

    但江楚现在比她还傻,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是会下意识的拉住昭卿。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她走在自己身边,周围不安全,他还是忘不掉第一时间去抓住她。

    反正是在梦里,这拉也拉了,松手也不太合适,那——那拉着呗?不行就当自己精神盯死了周围拉错了人,当个无罪的不知者还不成?

    江楚着回头估摸着毅晟的方位,轻声道:“武叔,他们劳烦您留神照顾一下。”毅晟轻应着,回头发现根本看不清那四人,但又确能感觉到身后有四个人的鼻息,无奈对着前面说了句“我尽量。”

    后面四人同样手拉着手,脚底下时不时硌应一下,也是习惯的事了,只是这次踩得枯根有些粗大,钱难舍直接歪到了脚,把随身的钱袋摔了出去。钱对他来说那可是命,他立马站稳了步子,一边拖着贾忠义的手,一边在地上摸钱袋。

    月亮不称人意,偏偏这时探出头来,把月光重洒大地,众人再得荧光,钱难舍这才发现此时的手正按着一张狰狞的人脸,手指差点把人的眼珠子捅进去,这一下吓得他找钱袋的心情也没有了,其他人寻声望去,皆是一惊,才发现他们脚下横尸遍野。

    书良死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能碰到这些“好事”,嘴里又是“关二爷保佑”又是“菩萨保佑”的。

    钱难舍本想赶紧跑出这尸地,却发现尸体身上挂的钱袋在月光下泛着光,这可让他走不动道,一个一个的搜罗,可谓搜的盆满钵满,自己的随身钱袋也顾不得了。

    此刻他眼前一具尸体与其他不同,一身穷酸样,头还没了半边,本是不屑一顾,奈何胸口上暗沉的铜钱在月光下闪亮,寻常铜钱入不了钱难舍的眼,怕是有了年头。

    钱难舍凑近去拿铜钱,才发现铜钱是被一根红线拴在尸体脖子上的,尸首的眼睛未瞑,钱楠佘嬉皮笑脸的“多有得罪”,一边将其胸口上的一枚铜钱拽走,一边埋怨着着栓铜钱上的红线结实。

    钱难舍把这周围的财富搜罗的差不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腿被卡住了,旁人都走的些许远了,只有队尾的贾忠义姑且算近,忙呼其过来帮忙,贾忠义一看,自己也不敢单独去,叫停前面五人,自己回去拉钱难舍,刚把他拉起来,月亮偏又藏匿,这让贾忠义不安,拉着钱难舍一顿往前走。

    钱难舍以为是他嫌自己走的慢,两只手来拉,结果渐感不对,一手有温尚存,一手如冰,明月忽现,照亮了钱难舍前面的两个人。

    贾忠义背对着他,只管拉着他往前走,另一个人也是背对着,可头却转了一百八,一张惨白的脸对着钱难舍阴森的发笑,定睛豁然就是那缺了半头的死尸,钱难舍吓的左右不分,挣开了贾忠义的手,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贾忠义被他弄得一愣,转头就与那半头脑袋打了个照面,吓的撒腿就跑,眼见那半头鬼提起另一只手中的大刀就要给钱难舍行刑,“犯人”却被武毅晟一把拽飞,直接落地在昭卿脚边。

    柳护卫提枪提防着半头鬼,毅晟拿剑指着半头鬼,缓缓后退,只见它笑得更加阴森惨烈,周遭突如“枯木逢春”,一道道阴灵从地面爬起,飞旋着将他们围住,个个笑得令人胆寒。

    昭卿冷眼睨着仰面朝天的钱难舍,问他做了什么,他支吾着,同时把怀里搜罗的钱拿给昭卿看,昭卿一眼便看到了挂着红线的铜钱,不是用来含口的,就是传下来辟邪的,

    “(挑眉冷笑)死人的钱也敢拿。”说罢一把夺来所有钱财洒天地,“无意惊扰,众灵赎罪。”

    江楚靠近护卫与毅晟身边,将他们举着的兵器按下,并向半头鬼微微作揖,四周飞旋阴灵突然停止了笑声,似风卷停止一般散去,半头鬼收起手中大刀,化为烟灰归于尘土……

    众人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没想到钱难舍被一只只黑手攀住拖入深林,只留下一声“救——”,剩下的本想搭救,阴灵却堆起黑墙,一张张脸向他们低吼,江楚与昭卿对视一眼,只能退去,继续前行。

    “贪财而取危,贪权而取竭。”——《庄子·杂篇·盗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