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身边陪嫁来的“梳头娘子”，近前提醒一声，“大人可就大小姐这一个千金，生的又是这般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大人和夫人心疼她，还来不及。”

    “可不是。现在上赶着去认一个回来，却也来不及了。”都督夫人混不在意地拨甲笑了笑，又说：“偏他家三辈人里也是巧了，都是弄璋之喜，原就我女儿这一个千金大小姐。”

    说着，看向自己无名指和小拇指上的护甲，镂空金饰，灯台烛火下流光溢彩。

    “人道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可见这儿女都是上门讨债的。”都督夫人又道，“大人和我原就大小姐这一个。我不心疼她，谁心疼。”

    “都督大人替大小姐相看的，必然错不了。”身边人再劝。

    都督夫人便只是含笑不语，看向一旁的长女，隔了一会儿点头笑道：“不错。”

    旁人闻言，有了都督大人的话在前，便都来道喜。

    “赏。”都督夫人也不忍拂了众人美意，顺水推舟道，“都督大人光顾着高兴，要我说，家里人人都要有赏钱。”

    身边下人有眼色，“梳头娘子”来请示：“一匹尺头，两个‘花好月圆’的银锞子？”

    眼见着库房里也清点好了。都督夫人刚刚看账本子，这等家私原也不打算搬走，不如在此散了。

    就像都督府里多少下人，原是官署大院里的。这里头盘根错节的，都督夫人来了这么久，也就知道个大概。

    正所谓铁打的官署大院，流水的主政官。都督大人在这里还算久的。

    地位尊崇，其他地方便空不出缺来。也就是，叫人给圈牢在此。上不去，下不来，这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都督夫人微微颔首，口里还说着：“如今从简，简薄了些。”

    这些可值一个月的工钱。府上这么些人，原是要等到年底，才有双薪拿。都督夫人身边，一时间，都来凑趣，欢声笑语不断。

    婚姻大事，事关女人的一辈子。都督夫人虽然松了口，也不过撒了些钱财出去。

    至于定亲，想都别想。

    这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比纳妾还绕不开她这当家主母。规矩如此。

    都督夫人当年扛得住都督大人，如今便也没有很当一回事。却也正琢磨着，都督大人是何用意。

    前年，蛇的家族三辈人的长孙成亲，跟她的女儿同年，却还小了月份。以男子来说，成家未免早了点。

    至于去年，则是都督大人的父亲，家里的老爷子做寿，七十大寿，亲朋好友齐聚一堂。

    来的近亲支脉里，家族定下的继承人几乎都来了，尤其是三辈人里，就只少了她娘家侄子孟卿程。

    都督夫人越想越如是。在她看来，都督大人也不乏借题发挥，挑了这么一个错处来说。

    泰山大人是重，她娘家的礼也不轻，账面上来往两家人还是走得亲。也没有把话说死，还有得商量。

    她想，他这里倒先选上了驸马爷……蛇的驸马爷。都督夫人的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到了一阵蟋蟀的叫声。

    “嘘--嘘--嘘--”，像个自以为是的音乐家唱歌似的。

    摩牙擦翅，时断时续。

    都督夫人略微皱眉。蟋蟀，俗称蛐蛐儿，玩物丧志。府上二少爷那里，都挨了都督大人骂。

    偏他还振振有辞，“是要点石成金。”是那装蛐蛐儿的石头钵儿，原石的。

    败家败得如此买椟还珠的，清新脱俗。

    买椟还珠，原意是留下木匣，买来装珍珠的木匣，退还了珍珠。比喻没有眼力，取舍不当。

    不能砸了的，是他手里的石头碗。都督大人看着自己手里的蛐蛐儿。

    不知那小孽障打哪里寻来把纸折扇，扇面撑开，一摇一摇的。

    然后，都督夫人就瞥见自己长女拿出一个盒子，在那里看。

    一霎明白都督大人当日的心情。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小孽障捧着个石头碗。

    是叫移动电话吧。都督夫人移开视线，官署衙门里才给配的。闹了一下午了。她心下喟叹，“女大不中留。”

    留来留去，留成仇。又何尝不是说她自己。都督夫人也是过来人。而她们打牌还是用对讲机。

    官署大院里自然是有固定电话的。她们人手一个对讲机，有效通话区间2.5公里，官署大院里全覆盖。

    府上大小姐看了来电消息，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突然就有了心事。

    都督夫人看在眼里，随意跟女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示意她可以走了。

    等顾晨曦走到门口，又听她母亲说：“让她们再看看，还有什么，是他那时候送你的。这趟回家，可不能落下了。”

    顾晨曦整个人微微一震，应了声“是”。

    门前的丫鬟含笑打起帘子，唤了一声“大小姐”。

    顾晨曦领着她的人，走了出去，穿廊，过石桥，风从水面来，荷香夹裹，迎风下桥。

    水车石桥，垂着竹帘的亭台水榭有麻绳编织的风铃，在水车舀起的细雨微斜中若有似无地响着。而碧空如洗，天蓝如画。

    在她面前，是碎石子铺就的林荫路。曲径通幽处，又似乎有着无限可能。

    阳光下，树叶光亮。

    这一路，府上大小姐走得并不快，途径后花园的时候，却没有遇到府上二少爷。

    “二少爷呢？”她看着一地花红柳绿，瓶瓶罐罐。

    园中花匠看了过来，“二少爷才走了。”

    又说，“晚上都督大人宴客，看把这里糟蹋的，说是点石成金。”跟着顾晨曦来的人，便又笑了。

    点石成金，神仙故事中说，仙人用手指一点使石头变成金子，比喻把不好的文字或事情改好。

    这却是府上二少爷，年纪虽小，却志向高远。尝说，“倘若我主政一方，只需十年功夫，就能使地方富强，百姓富足，黄金多得和石头一样。”

    跟发宏愿似的。

    就这一炷香的工夫，又不知跑哪里去点石成金了。

    顾晨曦拨通了电话。

    电话的那头，谢时骥却不紧不慢的，“我晚上有事情了。”

    顾晨曦略微皱眉，从口吻里察觉出了几分，似有若无的亲昵。就像他唤她，曦儿。

    第一反应，这家伙今天吃错药了。

    又听他自说自话，“这样啊……为庆祝你，学业有成，都预定了地方。”

    明明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电话这头的顾晨曦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出了神，但还是能够听出电话那头的他，有些为难。

    “在开会了。”说着，就结束了通话。

    顾晨曦呆了一呆，下意识将电话回拨，他却不接了。

    “这混账。”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顾晨曦突然想到了，这段时间里的反常，却也瞧见周围人略显惊讶的神情。

    都是这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