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曦听这一刻的都督夫人也在担心，担心府上二少爷。她说，“到底还是像了都督大人更多。这要回去了，跟着他的那些堂兄弟，成日里打架闯祸，就真的‘五毒俱全’了。”

    五毒俱全，最早的意思是指五种毒虫，即蝎子、蛇、蜈蚣、壁虎、蟾蜍，聚在一起吧。后来引申为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等不良嗜好和恶学。

    人们常常说的“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用来形容一个人没有家庭的责任感和担当，品行不端，生活奢侈放荡。那断然不可能是府上的都督大人。

    浪子回头。

    顾晨曦听她母亲不无担心地说，“这要回去，也有操不完的心。且不说你弟弟，就你的亲事，到底还是受了你爹名声的拖累。”

    名声。都督大人原本是清名，是“曲有误，周郎顾”的探花清贵，扯到这里头来就很有些不伦不类了。顾晨曦心里微叹。

    重要的是，她长在蛮荒。

    西深渊一直奉行的都是以男性继承人优先的家族继承制，而家里长辈还是倾向于她母亲这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门当户对，才好相看。

    纵使家里子嗣，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是早有婚约在身。所以，隅居的都督大人能够择的良婿佳儿，也委实有限得很。

    这一刻的都督夫人，也在暗思量。现在，蛇的家族认输了，打是不想再打，都不想再起战争。这是怎么突然又想起都督大人顾司然来。

    都贬出来十万八千里。来了番邦蛮夷之地。还想到，他有个长在蛮荒的女儿。

    她想到了，便叫了女儿来跟前问：“事关你的终身，你且说说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不假，可当年我母亲其实也问过我。这门亲事，实是我自己挑选的。回头你外婆托你舅妈来问，还能如何，带上你，我们一家子跟着都督大人出来。”

    事关终身呵。

    都督府大小姐说不好，也不好说，但她知道，都督夫人年轻时，原是不愁嫁的。

    教导她的人，跟她说过。正所谓，一家有好女，百家都来求。

    都督夫人有时也想不明白，告诉自己的长女：“我十五岁就有人上门提亲。”

    说着，看着自己的女儿。似乎想不明白，这鼻子也是鼻子，眼睛也是眼睛，长得挺好看的，怎么就是没有人家看得上呢。

    都督府大小姐不敢回话。

    她就一门娃娃亲，也多少年没有登门了。如今，母亲见问，她该如何做答呢。

    她的答案不上不下，中规中矩，“全凭父母做主。”

    都督夫人便也一刻沉吟。这些年，来了蛮荒之地，倒将女儿的终身大事耽误了。

    而都督大人眼高于顶，既然瞧不上，倒也修身养性，还亲自教导二少爷，怎么临到要走倒替女儿操心起来。都督夫人琢磨着，这是，这是，等在了这里。

    前年，蛇的家族三辈人里的长孙成亲，她娘家来了人。去年，蛇的家族做寿，又来了。

    都督大人和都督夫人起了争执，都督夫人都是推说，是如这般做在了蛇的家族。

    “哪里就失了礼数？”都督夫人笑着诘问都督大人，“你女儿给我娘家侄儿做了媳妇，还亏负你，没有把你这泰山大人放在眼里？”

    又说，“你瞧瞧人物儿配不上？门第儿配不上？根基儿家私儿配不上？哪一点儿玷辱你？”

    泰山，在这里是岳父的意思。相传，因为盘古开天辟地，造就了世界，后人尊其为人类祖先，他的头部变成泰山。所以，泰山就被称为“天下第一山”，成了五岳之首。

    以“泰山”来比喻岳父，妻子的父亲，地位尊崇。

    都督夫人没法让都督大人抛弃成见。

    正所谓抬头嫁女，泰山大人就压他未过门的女婿，如同泰山压顶。女儿这里少不得还是要替自己娘家分辨一二。

    “这千头万绪的，他自己都被圈这里，上不去，下不来。当日也是他自己要上灯台。”

    都督夫人不笑，和她说话的大小姐不笑，大小姐身边的人也只得强忍着。

    这是将都督大人比成了一只老鼠。这里也有童谣儿歌，家喻户晓的。是说的。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喵喵喵，猫来了，

    叽哩咕噜滚下来。”

    依稀可闻的咳嗽声，那是憋不住笑的人。然后，又听都督夫人说，“就他能耐。才松动了，能体面回去了，反倒怨怪亲戚之间不走动。”

    都督夫人问大小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晨曦心知肚明，何况在都督夫人这里，她这门姻亲缔结的娘家与夫家，都说不得，便只是接着说，“我们这一趟回去，不是因为我要去念书的吗？”

    这话说得都督夫人眼神微亮，微微颔首，“话是不错。我也是这么跟人说的。”

    父母之命呵。

    十八岁的顾晨曦，刚刚联系上一所不错的学校。恰逢她父亲工作调动。

    算是升迁吧，一家人因此正收拾行囊，打算低调却风光地回去。用都督夫人的话来说。

    “我们一家子都得走，跟着你父亲，就像来的时候。这路是这么铺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跟着他一起回去。”

    说是神的专列，从这里始发，一路上多少人欢呼。顿了顿，又说，“这里，很快就要来人了，不跟着你父亲，难道我们住到外面去。”

    这里是官署，他们一家子住官署大院都督府，只因都督大人。而她母亲，是不可能再蜗居小旅馆的，想都别想。

    顾晨曦又听都督夫人说，“当然，和来时也有不同，是说你考上了大学，当地最好的一所。是得好好庆祝。”

    顾晨曦知道。

    来时，也是风风光光的。家里刚刚办了酒。

    那么，这走了。

    就听都督夫人埋汰，“我看你爹是泰山大人做上了瘾，这来也是‘泰山大人，您请’，走还得道一声‘泰山大人，安好’。统共天下就这一座泰山，他还估摸着‘石敢当’上挂个牌，人人都唤他一声，大人呐，看他是答应不答应。”

    府上大小姐撑不住的一声咳嗽。

    仿若一个信号。身边人纷纷以袖掩面，笑个不住。

    府上都督大人素来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这话又是都督夫人说的。

    还说得这般有趣。是打趣大小姐，大小姐要定亲了，哦不，是有了父母之命。

    还差媒妁之言。她们只是拿眼睛笑望，十八岁，在这里确实是大姑娘了。

    寻常人家里，做了娘的，只怕都有。

    只顾晨曦笑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