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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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被许婚

    为防止撞上阎长存的宴会,阎歩治特意在外面逛了好一会儿才回家。可惜天公不作美,他这一晚,刚刚好赶上了宴会散场。彼时,大批的宾客自侯府往外出,见到晚归的阎歩治连声恭喜,令他一头雾水,不知缘故,只得笑着附和。

    “二哥,你取笑我!”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突然传来海棠月娇羞的声音。

    阎歩治闻声而去,只见小脸通红的海棠月追着她的二哥海棠秋步履匆匆,正往他这方向来。他有些好奇,想定睛瞧一瞧,可还没等他的脑子准备好,眼睛就在海棠月相貌清晰的那一瞬定格了。

    她今天,似与昨日大不相同……

    在阎歩治愣神的“漫长”时光里,海棠月与海棠秋已经来至他的身边。只见佳人依着礼数不再与兄长嬉闹,对阎歩治行一女儿礼,微启丹唇,叫了声:“恩人。”

    一声入耳,阎歩治瞬间清醒,不假思索地称赞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海小姐一夜未见,竟已是倾国倾城之姿,魏都的风水果然养人啊!”

    海棠月羞涩一笑,心里念道:这阎歩治还真是阴阳怪气惯了,连句称赞听着都令人别扭!

    海棠秋见着阎歩治此举,故意在海棠月耳边小声复述道:“倾国倾城!”

    刹那间,脸色稍稍恢复正常的海棠月再次满脸通红。海棠秋见状不妙,立即跑路。

    海棠月羞涩至极,本就难以开口与阎歩治话别,乘机提起裙摆,追赶远去的海棠秋,边跑边威胁道:“二哥,你此刻跑得快,我看你归家后如何跟阿爷交代!”

    阎歩治朝海棠月与海棠秋远去的方向追望一眼,回眸里满是羡慕。

    唉,要是小妹在京城就好了。他们兄妹二人,也定是此番景象。

    阎歩治想着继续往前走,忽然之间“倾国倾城”四个大字重现耳边。

    他怎会脱口而出这几个字?

    这不是向左、向右对他们主子的评价吗?

    刹那之间,阎歩治仿佛五雷轰顶,呆愣原地,又猛然回眸。

    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可惜,佳人已经远去,他什么痕迹也没有捕捉到。

    他回过神,继续往家走。

    这条道怎么这么长,沿途恭喜的宾客怎么这么多,他们的马车与骄子到底停在了多远的街巷,非要徒步着走这么长的路呢?

    很快,他又遇到了一位熟人。此人双九年华,乃男爵府世子周凤幽,他的妻子正是海棠月的“宿敌”——梁诗容。

    “水台好福气!海小姐国色天香,饱读诗书,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侯爷为你能摒弃门第之嫌,可真是用心良苦、父爱如山啊!”

    周凤幽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莫名其妙的祝福,紧接着又是不着调的称赞。

    阎歩治突感大事不好,想起昨夜阎长存曾对他说道“明天我在府中设宴,准备为你寻一门亲事”,霎时脸色苍白,脊背发凉。可还未等他想清此事,崔明和郑文清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今日去了哪里,叫世伯好找!”

    崔明搀扶着脸色煞白、似是病入膏肓的郑文清,劈头盖脸地质问道。见阎歩治目露迷茫,他又瞬间换了口气,笑颜说:“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云想霓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海小姐一舞动京城,以此称赞,不足为过!”

    适时走到此处的二十七岁丧偶武举探花——武贤良抢答道。他还一掌拍在郑文清肩膀上,戏谑道:“大文豪,你说我这句诗用得可对?”

    武贤良这一掌下去,郑文清又矮了半截,要不是崔明拉着,这肯定是要坐到地上了。他环顾四周喜气洋洋,心痛到抽搐。

    方才宴会上,云蜀侯主动提议和海家结亲,海棠秋以海棠月兄长的身份满口答应,就此定下了海棠月与阎歩治的婚事。刹那间,厅堂内掌声雷鸣,郑文清五雷轰顶,跳入深渊。

    他委屈、不服、悲苦、哀楚,众人面前却无法言语。若是一番心意自始至终无人知晓,他也可寻个僻静之地,寂静疗伤,可谁让他昨晚一时贪嘴,自以为会有无限未来,误把满腔情义告诉了一个世界上最最最不应该知道的人啊!

    此刻,他忍着悲苦回应道:“对,用得好。海小姐……海小姐‘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细看处处好!武探花此诗……此诗用得好!海小姐……海小姐与世子……与世子……”

    郑文清越说越委屈,越委屈越抽搐,越抽搐越哽咽,越哽咽越想哭,一句与“与世子”开头的祝福语在口中吞吐四五次,终难以说出;又想着开头的几句称赞太过露骨,羞愤与后悔夹杂下,竟一口气喘不上来,当上昏了过去。

    “秀达!”

    “秀达!”

    “大文豪!”

    崔明、周凤幽、武贤良紧急抢救郑文清,场面一度混乱。阎歩治站在其中,恍如隔世。

    他终于猜到宾客口中的祝福了!

    他感到心里有根线断了,他要找到他的父亲,他要问清此事,他要退婚……

    这一刻,他逆人流而上,一路疾驰,似与死神赛跑。

    他想起了年少时读过的《石头记》。书上写贾宝玉大婚当晚,掀起盖头见新娘是薛宝钗,霎时心死如灰,精神崩溃,几近疯魔。他那时还不以为意,想着政治婚姻、家族联姻古已有之,何须如此震惊?再者,薛宝钗较之林黛玉身体康健、心胸开阔、人情练达,显然更适合大观园。贾宝玉何需如此呢?至如今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醒悟:有些事情,不是那一个人,就不行!

    人生苦短,就是要“锱铢必较”,非她不可!

    他奔走如风,冷风扬起长袍时,他短暂拥抱了自由。

    可惜,自由不属于他。

    当狂奔的他险些撞上四十多岁的刑部尚书时,嫉恶如仇的邢刻当面指责道:“世子真是反应神速!昨日海守军之女才受封赐字,今日就成了你们侯府的世子夫人,这攀龙附凤的势头还真是魏都第一、古今少有!”

    果然,皖波说得没错,因着江昭仪的关系,海棠月一步登天,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晋皇亲,与之相连的谣言、骂名也纷至沓来,连带和她相关的人都被渡了一层不太干净的滤镜,被人“另眼相待”。

    可阎歩治无暇顾及,话没听完就潦草致歉,狂奔离去。

    只是,因邢刻一眼,他到底是多了一层担忧。

    如婚约一事为真,云蜀侯府就成了百鸟朝凤一事的直接受益者。如此一来,那蝶恋香……

    阎歩治万分后悔。

    为何昨晚归家后没有先看看密室里蝶恋香的数量?

    为何不和父亲说一说百鸟朝凤一事的疑点?

    为何不在今早晚些离开,听一听父亲昨夜未说完的话?

    到底有什么急切的事情,非要他马不停蹄、坐卧不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去错过更重要、更致命的事情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向左、向右!

    是他们的话不吐净令他头脑不清、怒火中烧!

    若婚约不解,他非一刀劈了他们不成!

    恍惚之间,阎歩治已经进入侯府,狄宝见到他疯狂跑上来,大喊道:“世子今早去了哪里?侯爷都急疯了!刚刚宴会上,侯爷亲口将定下了你与三江守军之女海小姐的婚约。这等重要时刻,世子怎能缺席呢?”

    亲口?

    婚约?

    祝福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阎歩治耳鸣不已,难以置信,只逼问道:“侯爷在哪儿?”

    “侯爷?方才一道圣旨将侯爷召走了,说是商议歹理国发兵大魏一事,今夜不一定能回来。连同圣旨一道来的还有皇上口谕:责令世子即刻动身,入宫商议明日典礼安防一事。”

    圣旨,为军务。

    口谕,为安防。

    都是合情合理的理由!

    阎歩治无法阻挡。

    他果然是,晚了一步,错了一生。

    生命无常,冥冥之中,他到底要被迫接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