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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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人前人后之晥波

    那晚很晚,阎歩治送皖波回家,他们走了很久,没有说话。沉默,像天上的繁星,入我眼眸,却远隔千里。

    阎歩治觉得他要向皖波解释些什么来打破这漫长的沉默,他叫了皖波的名字,停了下来,张嘴,却没想好如何对白。

    皖波驻足,看着他,平静里藏着文怒的火花。

    四周,寂静无声。

    阎歩治看着凝视自己的她,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忐忑惶恐,更难开口。

    他该如何解释呢?

    多年来如履薄冰,令他习惯于独善其身、逼人锋芒。若非涉及外人生死,他绝不出手。故此,冷不丁地把另一个人的境遇放在自己肩上是挺难适应的。

    即便,此人此刻,正走往他的心里。

    不得不说,海棠月的挑拨很成功。阎歩治后悔了,他刚刚不该激怒她的……

    然而,晥波接下来反应实在阎歩治意料之外。只见上一秒还文怒的脸下一秒就露出笑颜。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俏皮的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生气了吧!”

    阎歩治似被抓个正着,无言以对。

    “逗你的!”

    晥波哈哈大笑,转过身小步往前,边走边催促道:“走啦!快到宵禁了,你想让我们被金吾卫抓到吗?”

    “当然不是!”

    被晥波的喜悦之情感染的阎歩治很快忘记了刚刚的尴尬,有“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态。他喜笑颜开,几步追上晥波,与她并肩而行。

    路上,晥波和阎歩治讲故事。她说:“水台,你知道盐船没于大海的典故吗?”

    阎歩治摇摇头,诚恳的回答:“不知道。”

    “相传千年前有位姓严的宰相,他把持朝政多年,根深蒂固,权势滔天,满朝文武多是他的门生。皇上很信任他,众人都以为严宰相能这样到老,再无风波;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场梦。”

    “梦里,一艘装满盐的巨型官船在河道飞速航行,船头激起千层浪,周围水流湍急,百里之内,无船敢靠近。但当它驶进大海之后,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涌,竟骤然掀起百丈高的巨浪,席卷盐船沉入深海。盐溶于水,荡然无存。”

    “严宰相醒后寻人解梦,解梦之人告诉他:古人语‘宰相肚里能撑船’;‘盐’即‘严’;故而,梦中的官船代指严宰相。官船于河道畅通无阻,却沉于大海,想必未来将有一位与‘海’有关的人横空出世,扳倒严宰相。”

    “严宰相听后毛骨悚然,严令与‘海’有关的读书人入仕,可惜防不胜防。十年后,一位生于南岛的海氏学子漂洋过海,一举高中,之后用了五年的时间搜集严宰相祸乱朝纲的证据,终将其一举击溃。”

    “树倒猢狲散。严宰相一族死死伤伤,血流成河;残存之人多改名换姓,以与前人划清界限,甚是凄凉。当年解梦之人见此说道:盐溶于水,船沉于海,海严如龙虎,此生不两立。”

    说到此处,皖波停了一下,特意仰起头看阎歩治,眼里闪着灵动的光芒。

    “水台,你也姓阎。‘阎’、‘严’同音。你说,这个典故对你和海小姐适用吗?”

    刹那之间,阎歩治笑了。

    他说“无稽之谈!”,感慨皖波好一番醉翁之意不在酒!

    皖波不以为意,追问道:“怎么叫无稽之谈?展开讲讲!”

    “海小姐伶牙俐齿,眼观六路,聪慧过人。若为男子,考取功名,步入仕途,必有一番成就。可惜身为女儿,扬名立万的机会不多,如果嫁入高门,以诰命之位辅佐郎君,也不算辱没才华。至于我,一介武夫,贪恋战场,远离权势争斗,自由自在。无论从哪里看,我们二人都和典故相差千里,怎么适用?”

    “万一海小姐所嫁之人恰与你为政敌、恰要折损云蜀侯的利益呢?海小姐可是江昭仪的师姐!江昭仪身负天命,来日不可限量。她们师妹情深,自是少不了互相帮衬。假以时日……”

    皖波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小声说道:“前朝可是毁于外戚干政呢!”

    阎歩治看着皖波,笑容消散,一丝阴霾闪过眼眸。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每每出现,都表明阎歩治开启了被动技能——防御,它预示着接下来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皆非真心。遗憾的是,皖波没有捕捉到。

    他停滞片刻,似是沉浸思索,再开口只是换了略微郑重的语调。

    “今时与往日不同,皇上圣明,必不会重蹈历史覆辙。”

    他否定了元恩,却没有否认海棠月。言下之意,“外戚干政”在所难免,不论实践者是海棠月本人,还是她未来的郎君。

    可惜的是,皖波还没有注意到。于是接下来的路途中,皖波都在“关心”阎歩治,告诉他如今朝堂没有谁可以置身事外,希望他能多留心。阎歩治一路附和,听也不听。他不在乎皖波说了什么,只要她在说,他就高兴。

    路越走越长,离别越来越近。终于,当皖波看到良茉儿站在锡夏侯府门前的大路中等待时,阎歩治只能与她话别。他们约定第二天一起打马球,不见不散。

    然而归家后的皖波并未入秀楼休息。她直奔前堂,将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在此等待多时的逐鹿道长。

    “师叔,这就是今天的事儿。我和水台约好了明天一起打马球,一切顺利,您就放心吧!”

    是的,皖波是逐鹿的师侄。

    自六年前,皖波的师父——逐象道长葬身丹尘火海,皖波便跟着逐鹿学习武艺、政事。当然,这是锡夏侯府的秘密,外人不知。

    逐鹿年进五十,胡须花白顺滑。他听后满意一笑,捋着胡须说道:“不错!师侄果然优秀。今日魏都虽有‘百鸟朝凤’,但我夜观天象,天府星晦暗,猜测此事未必是真。故此,你不必挂心。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周易,至如今才领悟命运在自己手中的道理!什么‘命由天定’,统统做不得数。尘埃落定前,一切皆有可能。师侄出身名门,文武双全,心怀天下,威望甚高,尽力绸缪,未尝不能登上九五之尊!云蜀侯封地在西南,与锡夏侯封地相接,一旦联结,就是四分之一的国土。届时,我们有粮仓、有要塞、有人马,远可攻、尽可守,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啊!”

    逐鹿豪情万丈,演讲慷慨激扬,在皖波崇拜的目光里忽转话锋,和蔼可亲道:“再者,阎世子玉树临风,骁勇善战,与你情投意合。若你二人能喜结连理,诚乃一段佳话啊!”

    皖波听着,红了脸,低了头。

    彼时,风轻云淡。阎歩治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舒畅,关于皖波的心事,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那又何妨?他的心事,皖波也不知道。

    人前人后之差,谁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