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是何等盛景?
晚到而来阎歩治和晥波没看着,可盛景之余威——滔滔不绝的目睹者与热衷探听消息的后来者将百鸟朝凤的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俩倒是赶得正巧。
“花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人群里,一个青涩的书生喃喃念叨,目光仅仅追着一名女子的背影。他双手颤抖,热烈盈眶,步履蹒跚,险些摔倒在醉丹辉门口的台阶上。众目睽睽之下,几名侍卫把两位女子逼进醉丹辉大堂,困于一席酒榻。人群糟乱,有的注视远方金吾卫离去的方向,有的往醉丹辉里瞧侍卫与女子,有的则仰望空中飘落的鹤羽。
总之,当阎歩治与皖波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醉丹辉的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醉丹辉,坐落于菊道与中央大街的交叉口,乃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楼”。它集天下秀珍,揽九州良厨,养一等舞姬琴师,富丽堂皇,奢靡无度,非高官厚禄者不得入。
这里,是魏都最繁华的地方!阎歩治想请皖波共进晚餐,便不能忽略这个上佳之地。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刻见到会是这般场景……
情急之下,阎歩治来不及追望书生与女子,只挑了一个滔滔不绝的目睹者打探详情。
“这位小哥,请问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还有金吾卫和城防侍卫?”
被询问的小哥上下打量问话的阎歩治与陪在他身边的皖波,目光落在了阎歩治右手拇指的扳指上,好一会儿才张口问道:
“你是云蜀人?”
阎歩治自是注意到了小哥所指,瞧了一眼扳指,平声答道:“非也。只是家父在云蜀任职,时常捎回一些云蜀物品而已。”
霎时,小哥眼眸变得深邃,似有所思。一句轻飘飘的“原来如此”顺势撂下此话题,言归正传道:“你呀,来的不巧,可是没瞧见这千年难遇的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
阎歩治一惊,来不及细究小哥多变的神情,只心中暗想:怎么又是天降异象?这些天的魏都是否太过“吉祥”了!
他疑惑着,伸手抓住了空中飘落的鹤羽,细问道:“这便是百鸟朝凤的遗迹?”
“对对对!”
小哥连声答道,拱手作揖恭贺道:“公子真是贵人啊!这遗迹可不是谁想抓就能抓到的。来日大展宏图之际,可莫忘了云蜀物泽之情啊!”
“如若如此,必当自然。”阎歩治客套回答,继而问道:“小哥可多讲讲这百鸟朝凤?我甚是好奇。”
“当然可以!这百鸟朝凤起于半个时辰前。那时百鸟自东南方向来,盘旋于醉丹辉楼顶,鸣叫不止。魏都人人惊叹,围在这里,然不明所以,胡乱猜测,直到醉丹辉的头牌舞姬从里面走出来看这场热闹。那时,百鸟自楼顶而下,呈朝拜之姿绕其飞行,人们这才发觉此乃上古图腾中的‘百鸟朝凤’啊!”
“醉丹辉的头牌舞姬,可是江柔玉?”
沉默良久的皖波开口问道。
“对对,就是她!此事稀奇,所见之人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引起了金吾卫与城防侍卫的警觉,很快江柔玉就被金吾卫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阎歩治继续问道。
“不清楚,估计是皇城。”
恰在此时,小哥旁边的一位男子扭过身,插话道:“看方向定是皇城!昨夜‘凤凰东南飞’,今日‘百鸟朝凤’。我看啊,这江柔玉十有八九为天命之人,自此便要陪龙伴驾、一步登天啦!”
霎时,皖波心头一震,一丝失落萦绕于心。然阎歩治心有所惑,不察皖波心中落差,只追问道:“大哥可知道那被侍卫所困的女子与失魂落魄的书生所因何故?”
“哦,他俩呀!那两名女子,一个是江柔玉的师姐,一个是江柔玉师姐的丫鬟,俩人少见短识,见金吾卫带走江柔玉,情绪激动,竟出言阻拦,因此被侍卫困于此处。至于那个书生,他可是魏都里鼎鼎有名的书呆子,乃荥阳郑氏,也不知为何,一见江柔玉的师姐就跟掉了魂一样,目不转睛,口中喃喃有词,追着那女子就进了醉丹辉。这醉丹辉我们这些普通人可进不去,见公子衣着不凡,想必可以。若真好奇,不如进去看看?”
“大哥所言有理。城防侍卫既留在此处,此事定不会不了了之。你进去等等。”小哥也附和道。
阎歩治正有此意,简言答谢后,便和皖波进了醉丹辉。
迈步跨台阶时,皖波小声问阎歩治:“你与崔明交好,不认得他的表弟吗?”
崔明,字通朗,乃清河崔氏,其父崔俊书为礼部尚书、一品宰相。崔明与阎歩治年龄相仿,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崔明的母亲出身荥阳郑氏,魏都城里鼎鼎有名的书呆子——郑文清便是崔明的亲舅舅的儿子。
半年前,郑文清参加殿试,不幸落榜,故而留宿崔府,以待来年。阎歩治见过郑文清几次,但实在是不适应他周身散发的文人气场,所交不深。
“我与秀达见过几面,不算熟识。他向来以谦谦君子自居,保以风光霁月之态,彬彬有礼,举止有据。刚刚他一反常态,我没敢往他身上想。”
郑文清,字秀达。
阎歩治一面解释,一面探查醉丹辉内诡异气氛,心里疑惑重重。他将鹤羽藏于袖中,不露声色。
皖波叹了口气,感慨道:“还以为母仪天下者出自名门,有匡扶社稷之志,哪成想竟出自烟花柳巷,一露头就被锁入深重宫墙。‘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唉,可惜了。”
阎歩治听着皖波话语中清晰可见的失落,本想安慰,却无话可说。
他捡到的鹤羽上沾着云蜀之地失传已久的蝶恋香,此香不仅可“招蜂引蝶”,而且能吸引百种飞鸟于周边环绕。数年前,阎长存从云蜀之地回来,曾给过他一点点供他开拓眼界。那时,阎长存信誓旦旦地说:此物早已失传,普天之下唯有我云蜀府邸私库中的半两。本侯意欲着人复刻,可惜啊,天下无人才……
阎歩治记得,当年阎长存给他的一点点就被他保存在书房暗室。经年已过,他早已淡忘,不料再次想起竟是此番场景。
莫非,这场“百鸟朝凤”乃是人为?
如果真相是假,那“百鸟”又从何处而来?
阎歩治疑虑重重,不敢与皖波多话,只浅言“英雄不问出处”。
“世人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却并非没有例外。尘埃落定前,一切皆有可能。”
皖波闻声笑了,敬她面前的世子真像个心灵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