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仲秋，长夏岭依然是那么酷热，林间繁茂的枝叶也并没有起到很好的遮阳效果。

    雷文晔和御弘灵走在山岭深处，离观柳城越来越远。

    二人并肩而行，都未开率先口。

    “雷爷“，御弘灵轻唤一声。

    ”嗯，我在。“中年人应到。

    ”我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为什么会这么想？”雷文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轻和。

    “我做什么都做不好，又没有能力，犯了错从来都是别人替我支付代价，看着身边的人为我而死，流风是这样，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柳迁也是这样，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凋零却无力做任何事情。我感觉我真的很失败。”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挫败和颓然。

    “你怕死吗？”雷文晔忽的转过头，对上少年那双充满萧然的眸子。

    “我不怕”，御弘灵平静的和他对视。

    “你来下界也将近两个月了，我不在的日子你经历了不少事情，想好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了吗？”雷文晔转变了话题。

    “我想去看看美丽的红叶天河，想要摆脱这样不堪的日子，想变得强大，想要名震十三道域，想要保护好身边的人，那个前辈让我照顾好你们呢。”御弘灵望着天空，眼中的明亮光芒丝毫不输天上的太阳。

    雷文晔点点头，给了个中肯的评价：“不是太难，也不是太简单，你的意气太大，能力太小，天资尚优，运气太差，没人替你付出，你活不了太久，你要感谢每一个愿意替你支付代价的人，你会失去很多东西，也会学到很多东西，这些是你应该承受的。”

    “可是他们不该死，该死的是我。”御弘灵反驳道。

    “哼，天真，你甘心去死吗？你又舍得让自己去死，让那个什么柳迁活下来吗？”雷文晔毫不留情地嘲讽到。

    御弘灵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雷文晔说得对，他不甘心。

    “弘灵儿，雷爷告诉你，你要想制裁暴力，就要掌控最大的暴力，这样才不会让你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替你去死，懂了吗？你和那个武东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至少在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你要学会面对自己，接受失去，然后才能让自己变强。武东云终非池中之物，他已有成王之资，而你，不过只有王的落魄，这样不行。”

    御弘灵沉默良久，走到一颗树旁缓缓坐下，开口道：“究竟什么是王？”

    “所谓王者，保境安民，手握万军，掌控天下风云，所谓王者，可在十三道域封疆裂土，云游天地，不用仰人鼻息。”

    “这就是王吗？这就是掌控暴力吗？”御弘灵又问。

    “这就是王，这就是能掌控天下的暴力的权力，所以你想成王吗？”雷文晔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御弘灵，隐隐有些期待。

    他教导御弘灵就是想让这个孩子继承先帝的意志，能再次扬起千百万年前的旌旗，让尘清神朝名号再次响彻天地之间。

    不止他这么想，御雷神宫中九座玉像光芒大盛，似乎都在期待御弘灵的回答。

    然而，御弘灵的答案让他们失望了。

    他看着雷文晔，目光平静，缓缓摇头：“我不愿意。”

    雷文晔愣了一下，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中却一片冰冷和失望。

    难道先帝的儿子竟如此不成器吗？

    御雷神宫中九座玉像的光芒也在此刻缓缓暗淡。

    “为什么？”雷文晔问道。

    “王掌控着暴力，但是战事一起，仍然无数的人要为他丧命，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谈得上保护别人呢？不过是丧失更多的生命去成就自己罢了，不过自私自利者也。”

    御弘灵听了雷文晔的说辞，对王这个字忽然有了不同的认识，他开始也的确有过成王的想法，但现在嘛，未免有些俗了，他悟出了更好的。

    “不，你错了，为王而战是他们的荣耀，也是他们应该做的，为王先驱，力战千军，成王的路上注定要失去很多，这些是不可避免的。”雷文晔变得严肃起来。

    御弘灵这次没有被他的威严吓退，勇敢地和雷文晔对视：“雷爷你说的对啊，我从不敢面对现实，也不敢面对自己，我和武东云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是现在，不差了，他要做就做他的王好了，我已经明白自己道路，我已经行在路上。”

    说到最后，御弘灵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雷文晔眉头微皱：“哦？那你说说，你要走的道路是什么？让我看看你的志向，也好让我知道究竟是什么想法让你觉得比做王还好。”

    御弘灵站起身，神色也变得严肃，但严肃中还带有者一丝玩味：“雷爷，你说，我想掌控王所掌控的暴力，却又不想承担王所承担的责任和代价，会怎么样？”

    “不可能，这样是懦夫的行为，享受王所享受的一切，却又不敢承担责任，你对得起给你《羽化长生经》的那个人吗？你对得起我吗？”雷文晔情绪激动，言辞也变得激烈起来。

    “就如同雷爷所说的那样，你不欠我的，我感谢你的教导，可我对得起你，我真正需要对的起的，是我自己。我一开始对王有着无限幻想，也幻想过姑苏大帝的道路，但就在刚才，通过雷爷的教诲，我忽然发现我对你们口中的王真的没什么兴趣，我终于明白，我所憧憬的，从来都是是北剑帝君的‘怡然负剑八百秋，纵横天下七千轮。平生忧乐离别恨，尽皆说与画堂春’，我只要自己开心，便够了，我一人便可对抗一个王朝，我一人便是最大的暴力。我终于明白了，我没那么高尚，我守护不了那么多人，我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为我而死”

    “所以，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让我自己来承受就可以了，我能保护好我在意的人，便够了！”

    他终于不再躲藏，不再怯懦，在雷文晔的压力之下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心中无比畅快，正如他所说，他已行在路上。

    雷文晔认真的看着御弘灵，没有了之前的怒意，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是他误会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并不是逃避，他仅仅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好一切，这并没什么错。

    原来在你心中，真的悟出了比称王称帝更好的东西。

    但这，是不是太过艰难？

    他看着这个他照顾了十几年的孩子，露出了一个无奈却又欣慰的笑容：“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御弘灵目光坚定，“是”

    雷文晔点了点头，道：”你长大了。”

    御弘灵听到雷文晔的回答，忽然觉得刚刚因为敢于反驳雷文晔的畅快之情荡然无存，没有了刚才的喜悦，没有了刚刚的开心，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这是你的决定的话，我尊重你。”

    雷文晔极为认真地说道，但他内心却一片苦涩，他终于明白了在御雷神宫中，那个男人告诉他的话。

    他说，“若是事不可为，那便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一生吧。爱别离，怨憎会，知不得，求不得”

    原来先帝你早就料到了吗，知子莫如父啊。

    从此刻起，他明白了这个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决定的道路，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疯狂也好，幼稚也罢，快乐也好，忧伤也罢，都要靠这个孩子自己来品尝了。

    虽然能理解御弘灵，但雷文晔心中仍不能去认同，因为他是先帝的旧将，他是尘清时代的人，他要让尘清神朝的光辉再次照耀九天十地。

    雷文晔双手背负在身后，手中摩挲着什么，似玉似金。

    那是一枚小印，印上刻有三字：威武王

    前朝的威武王岂能忘记‘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所以即使御弘灵悟出了更好的，他也只能认同，但并不支持。

    不过他看到了这个孩子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敢于顶撞自己的勇气，他从这个孩子眼中看到了九死未悔，不管如何，少年已经成长起来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孩子还小，可以慢慢引导他。

    “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雷文晔心情也变得稍好。

    “功法不够，手段太少，这样我凉的很快，雷爷还有没有什么绝招教教我。”御弘灵也一改刚才的严肃气氛，眯起眼，那样子又乖巧又鸡贼。

    他对雷文晔的转变其实也很好理解，再雷文晔离开他那段时间他也想了很久，雷文晔不欠他的，但从小到大的感情是抹不去的，在他心里，雷文晔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无论说了什么，都不应该有隔阂。

    雷文晔瞧他这幅样子也被逗乐了，愉快的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就立刻板起脸，送了御弘灵两个字：“没有”

    御弘灵不死心，“雷爷，不要那么小气嘛。”

    “我有，但是没有你这个境界这么垃圾的功法，等你变强了再找我要，还有交给你的迷仙引和那套雷劫指完全够你用了。你肯定没认真练习。”

    “迷仙引还行，雷劫指完全不够啊，太低级了。”

    “放屁，我当年纵横十三道域的时候，雷劫指的赫赫凶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回雷文晔直接呵斥御弘灵，其他的什么都好说，但既然要教导弟子，雷文晔肯定是一丝不苟的。

    “你给我打一套，就用雷劫指。”

    御弘灵只得照做，右手食指上银色疾雷闪烁，向前一指点出，雷光瞬间洞穿五颗巨木。

    “太差太差，你看好了，我把境界压到和你一样。”

    雷文晔也伸出食指，莹蓝色的雷光瞬间穿透几百余颗巨木。

    御弘灵简直不敢相信，烂大街的雷劫指在雷文晔手里有这么大威力。

    如果他有这能力，哪还会有白鹿城的恶战，直接一人一指点死。

    “看明白了？”雷文晔问。

    “没有”，御弘灵摇头。

    “没关系，你知道什么是雷劫指吗？为什么不是劫雷指？”

    “啊？”

    御弘灵被问懵了，他还真没想过关于名字的问题，这两者好像没什么不同。

    雷文晔摇了摇头，心里想，“这孩子天赋丝毫没有继承先帝，简直差到家了”

    “所谓雷劫指，就是以雷霆打击出灾劫般的毁灭力量，主要是对雷霆的感悟运用和操控，我问你，雷霆给人的感觉是什么？”

    御弘灵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回答：“是毁灭、暴虐、威严、无可匹敌的。”

    “很好”，雷文晔脸上露出满意，“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你对雷霆的理解发挥到最大然后运用到你的术法之中，明白了吗？”

    “大概明白了”

    “那你再打一遍”

    御弘灵微微点头，没有出言应答，缓缓闭上双眼，周围二十三柄紫剑悬浮在身侧。

    既然二十三丝动紫皇有鉴明之功，可以让人更好悟道，那么不妨试试。

    银色的光华在手中流转，御弘灵并没有着急点出，仔细感受着指尖上雷霆的气息。

    银色的雷霆乖乖的在他掌中变幻出各种形态，时而成剑，时而成枪，又时而变成龙或凤凰。

    他用心去感受着手中的雷霆，银光每一次幻灭就像生死的轮转。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是绵绵不绝的生机蕴含生命的威严，是无穷无尽的死寂包藏毁灭和暴虐。

    我懂了，御弘灵再度睁眼，眼中雷光肆虐，青丝飞扬，如天神下凡一般。

    就在他睁眼那一刻，他清晰地看到银光之中有一张银色的脸，又好像是面具，像极了上古天神的模样正对他微微含笑。

    “雷劫指!”

    御弘灵伸出食指，银色的雷光带着暴虐的气息和无可匹敌的威势激射而出。

    一指，击穿九十余颗巨木。

    “嗯，不错不错”，雷文晔对于御弘灵的表现毫不吝惜地赞赏。

    先帝的儿子天资差的一塌糊涂，但这悟性是真的可怕，这二十三丝动紫皇恐怕也占了不功劳。

    御弘灵对自己的表现也相当满意，他学会的不只有术法，还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我再教教你迷仙引”

    “迷仙引并不是我自创的神通，他是我们无殇一族老祖宗所创，也是我们无殇一族镇族绝技，我今日正式传给你，你切莫外传，记住了吗？”雷文晔郑重叮嘱道。

    “我记住了，原来雷爷的家族叫无殇啊，是不是很强啊。”御弘灵很好奇关于这个强者的故事。

    但雷文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热情地给他讲解，似乎对家族这个话题很是忌讳，只是淡淡点头道：“嗯，下面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