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书法大家的技术鉴定，确定了柳氏所拿出来的那份遗嘱，确为其丈夫亲手所写。

    封任远在确定了证据有效后，又重新复盘了一下整个故事的经过。

    许望和许弦属于同一宗族的不同支派，许望这一支派的势力比较大，在当地堪称豪强，而许弦的那一支基本已经家道衰落，顶多就算是个小地主。

    许望一支的人在许弦死后，欺负柳氏一个寡妇无依无靠，计划吃绝户兼并他们家土地。然而没想到柳氏技高一筹，以一己之力杀退了所有试图侵犯她财产及人身的许家人。

    双方虽然在细枝末节上有所争执，但事实经过基本认可。

    事实已经清楚明了，剩下的也就是法律适用的问题了。

    虽然这个案子很好判，但封任远不想由自己来做裁断——他的地位太高了，很多的话就不宜由自己来说。

    “许都。”

    “臣在。”

    封任远看都没有看这位京兆尹，目视着前方说道：“果真如刚才汤县令所说，你与荥阳许氏有所关联吗？”

    许都的额头上冷汗开始渗出，他有些犹豫地说道：“陈确实乃荥阳县许氏族人，但……”

    “好了。”封任远打断了本想继续说话的他，“既然有利益关系，那你就先依律回避吧，这个案子由我和汤县令来审理就可以了。”

    封任远这句话说出来，虽然没有判决但却几乎等同于判决了。

    许都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禁军侍卫，杵了杵手中的长枪。

    他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怀着悲戚的心情，许都离开了公堂。

    这个时候，公堂之上的许老太公许望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皇帝让平日里作为宗族保护伞的许都回避，这无疑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许老太公明白，这场公审恐怕与以往都不一样。

    往常许家人可以凭借自己在本地的声望和势力，在公堂上和其他人“打不对称战争”，堪称荥阳“必胜客”。

    如今保护伞被一只大手拿开了，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狂风暴雨还是灼人烈日，恐怕就不好说了。

    在赶走了许都之后，封任远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下首的汤梓说：“汤县令，这个案情比较复杂，你长期在基层工作，又熟悉大夏律法，这个案子还是由你来审理吧，朕就旁听好了。”

    封任远说着就站了起来，要给汤梓让出位置。

    汤梓连忙起身下拜道：“臣不敢。”

    封任远走到他身边，拍了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至少十几岁的县令肩膀说：“没事，朕让你上你就上，朕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嗯，你只需依据大夏律法，秉公审理即可。”

    封任远的说法很模糊，但是汤梓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封任远的意思。

    于是他拜谢皇帝，坐上了大堂正中央的主座。

    啪！

    惊堂木一响，汤梓开始了自己的审判

    他用手指着在场的被告说道：“许望，你违反了大夏律，意图非法侵吞柳氏从其丈夫处继承的财产，此事属实否？”

    许望跪倒在地，咚咚地磕着头：“陛下，大人，草民冤枉啊……”

    “你何冤之有？”汤梓厉声呵斥，“你刚刚已经当庭对自己意图侵占财产之事供认不讳，现在又想翻供？”

    许望也不多说，就是跪在地上磕头——卖惨、摆烂，这就是他的策略。

    汤梓见许望不回话，又转头看向堂下的柳氏问：“柳氏，你因他人意图侵吞你的家财，还欲对你行不轨之事，便当场杀了许望之子，甚至还追出门外连杀十数人，此事是否属实？”

    柳氏抽泣了两声，低下头说道：“民女并未追出门外……只是追到了院子里。”

    “好一个女中豪杰。”此事在大堂外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突然冒出了一句，“那许氏一族平日里横行乡里，早就该死了，杀得好！”

    围观群众开始议论纷纷，很显然人群中的这一人的说法引起了共鸣，这一句话直接就将节奏带起来了。

    “事实已经清楚明了。”

    汤梓用一拍惊堂木，作出了判决：“许望之子许全，意图侵占他人家财，还意图对柳氏行不轨之事，其罪当诛，柳氏杀其为自卫，柳氏此时无罪。

    “但后来柳氏又连杀十数人，此时那十数名家丁已无继续侵害的意图，扑上前只是为了保护主家公子，故柳氏所为不能称得上是自卫，只能称得上是误杀。

    “考虑到寻常人在柳氏当时所处的环境下热血上涌，失去了判断能力，十数名家丁又人多势众，柳氏无法作出正确判断为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许望之子许全意图侵占他人财产，柳氏正当防卫杀死了许全，故就柳氏杀死许全一事上柳氏无罪。

    柳氏虽然不被追究罪过，但需赔偿杀害许家奴婢给许家带来的经济损失。

    汤梓的判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满意，就连作为被告的许家都没有什么不满——至少表面上不敢有什么不满。

    至此，这个案子就结案了。

    但这个案子结束了，并不意味着一切就结束了。

    “此案已结。”汤梓说着拍了一下惊堂木，“让我们来审另一个与你许家相关的案子吧，许望。”

    许老太公闻言一愣：“啊？”

    随后，汤梓命衙役从县衙里搬出了成堆的卷宗。

    汤梓作为一名喜欢统计整理、归纳总结的县令，他在发现本地的土地兼并问题后早就完成了拉清单、备证据的工作。

    许家这一盘踞于荥阳多年的本地豪强，其兼并土地的历史不能说是多如牛毛吧，至少也是罄竹难书。

    于是乎，许家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汤梓清算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他其实并不是针对许家，只是许家刚好成为了被他针对的对象而已。

    汤梓要贯彻自己的信念——他知道这个国家正在走向崩溃，而崩溃的根源就是这些大族、地方豪强毫不节制地繁殖与侵吞资源财富。

    他们让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不断衰弱，把自由的人变成了属于自己的奴婢，俨然成为了蛀虫。

    无论是出于实现自身政治理想的私心，还是出于报国的公义，汤梓都别无选择。

    他将彻底清算这些大族，许家……就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