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小狗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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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1)

    江阳城的四季都和暖,冬天也只一点薄雪。今年暮春,我替魁教的老教主跑了一趟漠北,见他的一位故人。我从魁教初兴时就常去那边,断断续续待过将近二十年,跟自己的家乡一样熟。

    老教主并不比我大很多,今年五十有二,身体还硬朗,不过因为个头小巧,总让人错觉弱不禁风。

    实际上嘛,十几个壮汉也不是对手,武功比我好上一倍不止。

    我和周深的武艺,最初都是在摩崖学的。当年一起跟着“铁鬼王”习攀岩之术,同吃同住,他的衣服破了都是我补,感情是非同一般的深。

    也因了有周先生这个靠山,我在魁教向来横着走,从他是少主时就没有收敛。我经年来为人乐道茶余饭后的事迹,也多半是周深惯出来的结果。

    我们后来因为学的流派有所不同,没再继续一道练武。他拜在摩崖铁鬼门下,我则远走大漠,到鹰腿岩去学了神鹄鞭法,都学得还不坏。尤其是周深,一把八角鲸骨扇使得出神入化,又精通制毒,玲珑扇面见血封喉,很早就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威震八方。

    铁鬼先生当年曾用白居易的诗《问刘十九》譬喻周深与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周深看似和静,棱角全无,实则最是酷烈心肠,能担当世人不可当之大任。乍看之下,与清水无异,实际却是绿酒在斛。赵婴心诚血热,一身是胆,非烈火不能相类,却独有绕指柔肠在骨。正似这炉火,热而有度,厉而不伤。你们两个啊,还真是好搭配。

    “周深是崖山的绿柏,岩缝中顽强生长,向光向水,迎风招摇。赵婴是沙棘岭的红羊,苦寒与盐碱中犹然跳上跳下,无忧无虑,不屈不挠。

    “绿酒劲烈,红炉炽热,魁教的未来,就看你们二位了。”铁鬼先生捋着髭须,欣然慰然之情,溢于言表。

    我和深深没有让他失望,魁教于我们手中,中兴二十年,雄踞北方。早几年时,明教哪里是对手?

    那时候,周深是教主,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命,魁教上下都盛传着我是他们未来的教主夫人。不过,他有他的意中人,我有我的好山河,落花流水皆无情罢了。

    这次去见的人姓王,就是当年我和深深的发蒙师父摩崖王铁鬼的独子。老师父如今已经年届杖朝,据说身子骨还很硬朗。小王先生儿孙绕膝,天伦之乐是早享了十多年不止了。

    周深却还寡着,这些年来,妻妾也不是没有过,但从无子嗣,个中有些什么奥妙,大家心里也都有揣测。

    要说这两个人啊,实在是相逢太晚,相爱太迟。周深遇见王晰时,他们一个是明教的大长老,一个却是魁教准教主;一个柔嫩葱青爱得真纯,另一个却是三岁小姑娘的父亲。

    王晰没有负他的家,其实也是不愿逆了周深的意。因为周深不想毁了一个好女人,更不能毁掉一个孩子。三十年前,凡此种种,车轱辘话我听过说过无数遍,今天不想再讲。

    到王晰那里时,人正在画扇面,听见我来了也不收手,仍是微锁眉峰点染着素纸上的葡萄。

    来前去见周深时,他也是在画扇面,画堆叠的藤藤蔓蔓,还有一个木瓜。这三十年来,他有闲的时候,不是自己待在书房里画扇面,就是去市集和文玩市场淘扇面,尤其爱看漠北流过来的。有时候,在相看从北边倒卖来的扇子时,他也看到他自己画的。

    “倒是没涨多少价。”周深把那扇子掌在手里,腕子游鱼似的翻动,扇子便灵动地打几个转,嚯一下展开,如孔雀开屏。

    他捏了扇子的两根骨,把那竹扇哧一声一撕两半,又换别的扇骨去扯,直把那一整幅扇面都撕扯成了凌乱的彩纸条子。

    画扇,卖扇,买扇,撕扇,是周深这些年来的日常功课。至于没被他撕掉的那些,则都放在他后园的那座谯楼里。琉璃脊柜中,一张一张的扇面排布,几层的楼,整个一堂大型扇面展览会。

    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画什么的都有,也有题字的。那些字我懒得看,字体虽然不同,但怎么都看得出是同一个人的笔迹,诗文内容也只绕不开两个字: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