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别扭还远远不止于此。成亲后的第五个月，我怀孕了。

    消息传开，马家立刻炸开了锅。我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每天都有至少四个嫲嫲，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还好，马文才晚上会把她们遣散，陪我睡到床上去。

    我憋闷得像是死了。

    有很多原本可以随便进用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大禁忌。像是化为人形后逐渐喜爱上的胡汤一类，都再不允准我碰。冷物不必说，就连鱼生也断不给了！

    好不容易吃得习惯了的水果，现在却又道那个生冷，这个寒凉，许多吃不得了。葡萄酒不能再酌，连好端端的清水也不可直接喝，必烧成滚沸的再晾至半温，等到那时，人都渴死了。

    呜呼！人为了生育一个人，何以要受这样大的苦？真不是人作茧自缚么？

    假如为猫的怀孕，老鼠也仍是要抓，蝴蝶也仍是要扑的呀！

    有人说，孕妇不可以吃兔肉，否则生孩会有兔唇。所以，我不再能食兔羹。诸如此类，一一发生。唯有肥腻的鸡汤是每天必喝一整碗的，我喝汤喝得呕吐，气到打碗骂娘，她们却把这叫作“害喜”，称是常情甚或吉兆，一边仍把我强硬地按着。

    更伤心的是，我的脸开始肿了，作为人的很可称道的面貌变得模糊。而我早被三令五申叮咛过绝不可以再接近胭脂水粉，不可以化妆，更不可以出门抛露——为避风险。

    马文才每每替我咤退恶鬼似的嫲嫲，或者代为喝完鸡汤。他搂我回到我们的卧房坐下，轻轻缓缓地安慰我。

    关于女子生育，他懂得的也太少，帮不上忙。而且，他不能理解的那些习俗中的内容，他也无他法地只能接受。

    我感得他疼我惜我，却也知他无法救我，因为他不能懂我所受这些苦难都是不应该的。

    他不懂得。

    这一切是应冲破的，我无时无刻不在这么想，可是如今的我被一个累赘掣肘住了，那就是我的肚子！

    它正一天天变得越发滚圆巨大，变成我不敢想象的样子。我禁不住疑问，等这个出自我与马文才结合之功的孩子降生以后，这巨大的肚子该何去何从？

    我知道它不会凭空消失的，我的身体已被撑胀得膨满不已，我比从前时候肥胖了不止一圈两圈。那些鸡汤把我毁灭掉，用一个重新塑造成的虚假的我偷梁换柱。

    可我不是人！我无法被偷换，即使我也像一个女人那样肥胖和褶皱起来，日复一日。

    从女儿到母亲，这变化是绝不可逆的。但我何该受到这个家庭如此的催化？

    这是侮辱！我认定。

    我忍辱负重，只等那个所谓孩子的物体脱离我的身体，好完成马文才为家族传代的夙愿，然后拂衣而去，功成身退。

    那是一个男孩，足月生产，安稳又恐怖。

    剧痛。不愿形容。

    我是一具会痉挛的尸体，我的身上长出斧钺钩叉。我的怨恨正在开窗索命，死的是谁无所谓。

    对其他人而言，一切都顺风顺水，和平，美满。

    肥鸡依然每天出现在我的餐桌上。我依然呕吐。

    可我竟无法再决定离开现在的位置了。

    只因那啼哭不住温热的小玩意，在洗去血水的之前和之后，像只剥了皮的幼猫那样的，他多脆弱，多需要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