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林漓的野营生活自然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那些与朋友相处的温馨时光对于远在青铜城的林彦来说，显然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林彦有着属于自己的乐趣。

    林彦打着止不住的哈欠，在左右手互相在床上摸了个空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裹着被子一点点挪到了床尾，透过敞开的门扉瞥见了在那里明显早起有一会的两兄弟。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旁若无人般练习起了毛笔字，旁边还伫立着一个手里端着一盘苍翠欲滴的宣化牛奶绿葡萄的参孙。

    诺顿帮康斯坦丁磨着墨锭，一圈圈绕着厚实的歙砚隐隐晕出几缕青紫光的黑光，另外一只手虚揽着一截白衣的袖管。

    他的表情严肃且苛刻，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昨天晚上只穿着单薄的夏季睡衣抱怨要在青铜城多建几个厕所的狼狈模样。

    康斯坦丁的腰背挺得笔直，半坐在矮桌前的小凳上，吸饱了松烟墨的笔锋自然而然挥洒下最为浓墨的一笔，全然展示出洒脱的气势与浑厚的沉淀。

    林彦躲在单薄的小棉被中，安安静静地将脸贴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似乎是不忍心打破这副兄友弟恭的温馨画面，又或许是习惯了在那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悄无声息的目光往他们的身后抬高了一寸。

    一束明亮的春光透过冰冷的三峡水与厚实的青铜墙壁照在了青铜宫女灯挽起的长袖上，继而有越来越多的光束徐缓地照亮了大半个古代小屋，把康斯坦丁写满隶书的元书纸在案牍之上照的熠熠生辉，淡黄色的纸张像是在这一瞬间顿时吸饱了阳光的温暖，“啪”的一声炸出了细碎的声响。

    “又用权柄？”诺顿头也没有抬起地问道，他也确确实实没有空去看林彦一眼，圆肚陶瓷茶壶的壶口正倾泄出热气腾腾的明目茶水。

    在离茶杯还有一小拇指指甲盖高的地方，诺顿微微抬起了手腕，打旋的茶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拍打着茶壶内壁，他叮嘱连续写了两个小时，埋头一笔一划苦写的男孩道，“康斯坦丁，写完这张就休息一下吧。”

    “嗯。”康斯坦丁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沉思着停下来兼毫笔，专注地审视还没有凝固的一面黑色大字，眼神越发凝重。

    许久之后，康斯坦丁没有任何犹豫地抽出了一张崭新的赤亭纸，如云流水般痛痛快快地写出了一个接一个的字。

    很显然他早就过了继续笨拙地模仿诺顿运笔习惯的年纪，现如今凌厉的笔锋似乎要冲破平面的纸张约束，嘶吼着奔驰于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上……

    康斯坦丁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自己的笔，露出了一个甚至有些腼腆的笑容，很难看出这个温和如玉般的未成年少年能够写出浸满肃杀之气的魏楷。

    “叶子，你醒了？我们给你留了早饭，你待会起床可以直接去吃。”

    他握着诺顿特意泡制的茶水极其小口地抿了一下，浅浅地湿润了自己略显干涩的嘴唇，一身修身的白袍显然已经不再适合长大之后的康斯坦丁，因此那件素白的长袍半披在还算不上宽厚的肩膀上。

    参孙相当有眼力见地把那串葡萄递到了无所事事的诺顿手边，又帮康斯坦丁整理了一下快要掉到地上的衣尾，继而才往前踏出了一小步，低垂着头以一种欣赏夹杂挑剔的目光无声地点评了那几张写满了诗句的黄纸，从“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到“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字不落。

    “今天有你喜欢的，都在锅子里温着，待会记得少吃点，不然中午饭你又吃不下了。”诺顿下意识用指甲掐了一小蒂葡萄递给了对面正和参孙说着什么的康斯坦丁，转头又招呼了一句还懒洋洋趴在床上的林彦。

    从诺顿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到林彦的被子里像是藏了什么活物，在被子的边缘一角时快时慢地上下蠕动。

    “今天先不吃了。”林彦一把搂过了在被子里蹭着自己的光球，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把那个被参孙塞进行李箱带进青铜城的可怜小家伙顶在了自己的脑袋前方，像条毛毛虫似的迟缓地爬了回去。

    他头也没回，用着沙哑的嗓音回答道，“昨天尽帮诺顿干活，等回到房间都快凌晨三点了，我再睡会，等吃中饭了再叫我。”

    “那也行。”诺顿又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掐下了第二串葡萄，递给了和康斯坦丁换了位置，刚写完了一张草书的参孙。

    他越过挨在参孙左手边正安静吃着葡萄的康斯坦丁，将目光投向了那台自昨日起便没有关机的笔记本电脑，亮着屏幕的显示屏上面相当显眼地强调了3D模型下的各种视图仍然处于加载状态。

    诺顿同样往嘴里塞进了一颗翠绿的葡萄，细碎地咀嚼了起来，摸着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CAD图，近乎繁琐的自我叮嘱了起来，“等你中午吃完饭，我电脑渲染图应该差不多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就按照上面的尺寸去做零件和机关……”

    “你看着办就好。”林彦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的似乎根本无法听清般的微弱声音，很显然这副慵懒过头的腔调与他活泼到甚至算得上聒噪的性格相当不符。

    他蜷缩着身体，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被子，好似根本不会说话般用模糊的语气词低声地开了口，硬生生把一句混沌的言语变成了飘忽的哀叹，“在我活着的时候，我的权柄你想怎么用都可以……”

    由于路明非下午的自告奋勇，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上半夜守夜的那一个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依旧按照原来的路线，绕着整个营地又认认真真洒了一遍驱虫剂，唯独在路过三个女孩聚在一起聊天的帐篷时，路明非有些不好意思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低垂着视线避过了那几个印在帐篷布上的妙曼的身影。

    “零，我帮你把头发拆开来了。”

    诺诺慢条斯理地用手指解开了零盘在头上的发髻，随口叮嘱苏茜道，“苏茜，你帮我把包里的气垫梳拿过来，我待会帮零的头发梳一下。”

    “这个牌子的梳子效果用起来特别好，美国这边都卖断货大半年了，搞得我去年还要特意到国内的电商平台买，最后还是跟苏茜拼了小包转运才拿到……”

    顶着纯白洗脸束的诺诺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白色的一字夹一个个收拾了起来，最后在掌心竖起了一小堆，放进了她们铺好的睡袋上的小口袋里。

    “好像还碰上那个网站在搞什么叫做双十一的活动，那天不是光棍节吗？”

    她努力地从自己的大脑深处翻出一些过于久远的模糊记忆，略带不解地问道，“论坛里也有新生蹦出来凑热闹，满是怨念地说要创办异端审问会卡塞尔分部，估计又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东西……”

    “给。”

    身着睡衣的苏茜正好用完自己的脸部按摩仪，她用一只手止不住拍着涂了植物精华面霜的姣好脸庞，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翻出了诺诺特意点名的气垫梳，慢慢地递到了女孩张开的手心之中。

    “好像有点印象……我听林漓说，他在上面帮路明非抢到了半价的硬盘，打算等去年放寒假的时候来个电脑的随心配。”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回复诺诺道，“路明非那个时候不是到处在脸书上发帖子问吗？”

    “估计是想要一台新的电脑很久了也说不定。”

    苏茜故意咳嗽了两声，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当时路明非发布脸书帖子时的语气，“有哪一位大神能够推荐一下预算XXXX元以下装机电脑的配置吗？小弟在此，先行谢过！”

    “他怎么到处赶着给别人当小弟？平常见面还一口一口学姐、学姐的，原来路明非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就连网络上那些不认识的人也能喊得这么亲切。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诺诺有些不太开心地撇了一下嘴，轻轻地梳起了零散开的金色长发，被拆开白色发绳的发丝瀑布般在诺诺修长的指间静静地流淌，被女孩灵巧的双手和柔软的梳子一点点揉成了蓬松的模样。

    显然对路明非选择恺撒，而并非自己这一件事。

    诺诺的内心是颇有怨言的，她小声嘀咕道，“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换小号去给他提供建议了。大姐头的称号我混不到，一声大神我应该也能有吧？”

    零帮两位佐罗小熊换上睡衣的手不动声色地放缓了一些，这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诺诺，其实那个被路明非厚颜无耻喊着“大神”的用户实际上是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头像的自己。

    “我看啊，他就是跟林漓和芬格尔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那些没有营养的烂白话说的越来越多。有的时候在学生会里冷不丁听到他说什么，感觉还怪冷的……”

    诺诺似乎是想起来学生会里有几个中文学得并不怎么好的学生，鹦鹉学舌般笨拙地去模仿路明非的冷场笑话的不得了画面，便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贴身的长袖睡裙下摆也轻柔地晃动了几下。

    “路明非和林漓现在不是还住在一起吗？”苏茜跟只猫似的慢吞吞地爬了过去，成功避过了略显闭塞的帐篷角落。

    “林漓自己说，路明非原本是打算从借住的亲戚家搬出来，可惜囊中羞涩，只好暂时借住在他家……”

    她又撑着上半身，用自己的几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去玩弄诺诺在头顶竖起的白色蝴蝶结，把两只像是兔子般的柔软长条在手心徐徐地搅动了起来。

    “他上一次还吐槽自己的厨艺太好，过年那段时间把路明非肚子上的肌肉全养成了肥膘，让去年我们帮路明非锻炼的那一个月直接泡了汤。”

    “他没钱？”

    诺诺略显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睛，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轻轻地用指腹揉搓着零还没有完全散开的秀发，两片柔软的嘴唇上下一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他去年不是刚拿全额奖学金和校长特别奖学金吗？而且恺撒每个月月初都会让财务给他转诺顿馆的租金，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也就是说……”

    苏茜缓缓地皱起了两条细长的眉眼，悄然把目光转向了正前方，似乎是要透过昂贵的专业户外的深色布料，看到那几个由于打牌而吵闹的有些过分的男生们。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询问道，“林漓被他骗了？让路明非在他家白吃白住了好几个月？”

    “谁知道他到底用那些钱都买了点什么呢？反正我只知道，他之前在社团里一会跟我们抱怨明明家里的冰箱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林漓只给他吃看不到头的增肌餐；一会又吐槽林漓把他往死里打，拉长着一张老脸，非说卡塞尔集体购买的那份保险马上就能用上……”

    诺诺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对着头发蓬松成蒲公英，仿佛要轻飘飘的飞向天空的女孩，露出了一副大功告成的骄傲模样。

    “再说了，我们去管他们的事情干什么？你们今晚可都是我的爱妃，怎么心里还能去想着其他的男人。”

    她得意洋洋地拍着干净的掌心问道，“好了、零，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点神奇。”零略带惊奇地摸了摸自己膨胀的头发，用手指把几根柔软的秀发轻轻地捋到了耳后，“有点像是用了蓬松喷雾的感觉……”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林漓好歹是我的学弟，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路明非给骗了，至少也得让路明非交点房租或者帮忙干点活，否则传出去对路明非的名声会有不好的影响……”

    苏茜搂着自己的手臂，闭着眼眸相当认真地纠结了起来，很快她又“唰”的一下子睁开了明亮的眼睛，有点怨念地微微努起了嘴，“还有我们今天是平局，我可不是你的爱妃。”

    “很可惜，这跟胜负无关紧要，和人数有关。”诺诺“哼哼”两声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十分干脆地打出了一个清脆的响指，“现在在这个帐篷里，有两位隶属于学生会的女生，而狮心会只有一位……”

    “很快，这位可怜的小姑娘很快就要落在魔女的手掌心里了。”诺诺故作惋惜地开口说道。

    很快她便和得到暗示的零分别一左一右包抄了苏茜，又以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语气，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小苏茜，你要不要试着对外喊一声救命？说不定你的白马王子马上就会冲进来救你……”

    “你可拉倒吧。”苏茜没有顾及任何的淑女形象，对着手指在空中胡乱飞舞的诺诺，翻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客气地吐槽道，“我要是真喊了，你信不信，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绝对会是林漓。”

    “那看来我也不需要那么羡慕他的言灵了。”诺诺装腔作势地摇头晃脑了起来，语气之中满是可惜地哀叹了起来，“这么一个会妨碍别人谈恋爱的言灵，我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