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带着康斯坦丁去了以前自己经常路过的路边摊，考虑到回去便是晚饭时间，他并没有买上很多，只是买了一份狼牙土豆和康斯坦丁两个人趁热分了。

    一个背着书包，一个拿着奶茶坐在马路牙子上被烫的呼个不停，最后又意犹未尽地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可惜一下子就吃完了。

    搞得林彦愤懑地表示要带康斯坦丁去日本吃章鱼小丸子吃个够，还说诺顿在美国黄石公园这么喜欢泡澡，那他就带诺顿去日本泡个够。

    林彦还好只是来尝个味道，但这两样东西对于处于成长期的康斯坦丁来说，正好是开胃的程度。于是林彦又从康斯坦丁的旧校裤口袋里掏出了两个一元硬币，买了一份按斤秤的酱香饼。

    回家的时候路过菜市场还顺带买了一些下酒的卤味菜，能帮参孙省下几个做菜的时间。由于他们两个都身着校服，两个半大的俊秀小伙在菜市场里实属少见，尤其是当热情的摊主了解林彦只有14岁之后，更是满是赞扬地竖起了大拇指。再配上林彦那张跟抹了蜂蜜似的嘴巴，逢人便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把一帮上个年纪的叔叔阿姨们提前感受了一把贴心儿孙绕膝的喜悦感。

    各种仿佛不要钱的小蔬菜就往他的塑料袋里塞，甚至连卤味店的老板也送了一盒他们不向外销售的凉皮。林彦当然不会白拿，这家买几个土豆，那家买半斤辣椒，跟在后面拎满了两手的康斯坦丁只能苦中作乐地想着：就当提前锻炼身体了。

    “康斯坦丁，你看，大家送了好多东西给我们。”林彦坐在地铁的座椅上，怀里抱着的环保布袋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他粗略地扫视了一眼，大致地估摸道，“感觉接下来一个星期我们都可以不用买菜了。”

    康斯坦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略带疲倦地把头靠在了地铁的金属靠椅上，他没有选择回话，只是眨着眼睛凝视着低头盘点的林彦，彻底地放下了心。黑色的书包安安静静地被他抱在怀里，不常用的口袋上面挂了一个穿着天蓝色连体裤的粉色小猪，显得憨气十足。

    这个玩偶是他和朋友一起去电玩城的娃娃机里抓到的，原本康斯坦丁是没有自信能一发必中，因为他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寡闻少见。好在他运气甚佳的碰上了一击保底的强力抓，几乎是在朋友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恐的眼神中稳稳当当地抓起了和图片完全不符合的粉色小猪，连最上面的链条还没走出电玩城便功成身退，被康斯坦丁无可奈何地扔进了黑色的金属垃圾桶。

    带回家的时候因为丑的实在离谱，诺顿等人均有一个瞬间表示无法细看。然而念在是康斯坦丁第一次成功抓起的纪念品，他们还是不情不愿地动手开始改造它。

    林彦对于这种无所谓的小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硬是被他从仓库里翻出了几块废弃的布料，相当心灵手巧地帮康斯坦丁的小猪做了一身天蓝色的工装裤。

    参孙用下班路边摘下的麦草帮它编了一个小小的黄色草帽，还配了一个粉红色的牵拉绳，现在正乖巧地系在小猪的脖子上。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重操旧业，参孙甚至意犹未尽地表示想帮小猪再做上一双草鞋，最终他和林彦注视着小猪手脚上薄薄一层的纺织布，久久不曾言语，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眼中的遗憾与惋惜。

    眼看小猪从头到脚都被打扮过了，诺顿也不甘示弱，另辟蹊径地提出可以给它带个彩色的小假发，试图用自己实验室的人造纤维帮它做出一个追赶世界潮流前线的伟大发型。最后在康斯坦丁的强烈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地从房间里摸出了一个金色的金属挂钩，在一片林彦起哄的欢呼声中由康斯坦丁本人郑重其事地挂在了自己的黑色书包上。

    值得一提的是当第二天康斯坦丁把小猪带到学校的时候，还被邻座的女孩非常好心地用RMK帮小猪打上了脸颊两侧的粉色腮红，至此彻底完成了电玩城两个硬币粉色小猪的完美蜕变。

    开了弱风的空调呼出的冷风无声地拍打在他白净的脸颊上，掠走了下午菜市场采购的燥热心情。耳边是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人群交流声，有小女孩压抑着自己的欢呼，向母亲讲述自己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有同样拎着菜市场黑色塑料袋，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们正互相比较对方的蔬菜是否新鲜；还有因为工作需求需要接起电话，没说两句听到地铁提示音，只好说明理由匆匆挂掉的白领……

    有很多康斯坦丁没有听过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了，仿佛世界又一次向他打开了一个小口子，他可以再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去静静地观察和聆听普通人类的平凡生活；不再是居高临下地畏怯着投下好奇与渴望的目光，也没有必要怯生生地缩在角落牵着哥哥的手了，因为这一次有人把他们带到了太阳底下，能够去抬头仰望耀眼的悬日与夜晚宁静清冷的白月。

    纵使人类的生命比龙族相比，又是何其的短暂，好在他还有人能够陪着去做很多没有做过的事情，去看世界上许多没有看见的风景。

    哥哥……参孙……叶子……还有我……

    康斯坦丁在心里把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的名字一个个翻来覆去的念叨，像是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般慢慢地勾起了嘴角。同时，他的心底燃起了渴望力量的强烈欲望，为了不再一次被无情的命运嘲笑玩弄，为了不再一次无知懵懂得被人引入死局，为了不再被人眈眈逐逐自己的家人。

    康斯坦丁想要拥有比现在的自己，乃至过去的自己更为强大的力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去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旁边林彦的声音仍然在叽叽喳喳地响起，像只忙碌了一个秋天的松鼠在检阅自己过冬的储粮，他欣喜地安排了一切，“到时候我多做点菜，让参孙去分给同事；再做点甜品，午休的时候你可以带到学校里分给同学。”

    林彦并没有注意到康斯坦丁的视线，只是低着头整理袋子里各色的蔬菜，在心里默默规划着各种各样的菜谱。他偏过头，朝着明显在发呆的康斯坦丁问道，“康斯坦丁，你觉得怎么样？”

    “我都可以。”回过神来的康斯坦丁浅浅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明显带着几分学生特有的腼腆和内敛，不会有人知道有一股烈火在他的心底熊熊燃烧，似乎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彻底燃尽。他赞扬地回复道，“叶子做的我都喜欢。”

    林彦的下巴轻点了一下，有一瞬间遮掩住了细长而柔软的脖子。他的身体还是14岁的模样，甚至因为发育晚熟，连理应生长出来的喉结也没有，更不要令人尴尬的变声期。

    在世界树近乎永恒的权柄影响之下，“长大”二字对他来说，似乎成为了一种奢望。康斯坦丁的旧校服穿在他的身上可以说是最适合不过，因为在看到那张稚嫩的几乎像是女孩子般，又隐晦地透露出几分少年感的漂亮脸蛋那一瞬间，没有人会去怀疑他的学生身份。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在即将迎来晚高峰的地铁1号线上抢到两个紧挨着的座位。

    他的目光安静地越过摩肩接踵的人影遮挡看清了对面闪烁不断，忽亮忽灭的双色灯光，抱着满满当当的食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率先向康斯坦丁发出了邀请。

    他说，“走吧，我们回家。”

    “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等林彦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在厨房的参孙透过敞开的推拉门看到他们拎着一大袋子的蔬菜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往围裙里擦着手，正想从林彦的手里接过去，可惜康斯坦丁抢在他走过来之前就把东西带进了厨房。

    正在里面帮忙理菜的诺顿几乎是瞬间马上明白了林彦所耍的小花招，他伸出手把滑下去的袖子重新推了上去，连头也没抬一下，意兴索然地问道，“又靠自己那张脸去占人家便宜了？”

    “没有占别人便宜。”林彦摇头晃脑了起来，刘海也轻轻地摇曳，他拍着瘦削的胸膛保证道，“我每一家都买了东西，也有送给康斯坦丁的。”

    “你看，这把绿油油的小葱是姐姐送给康斯坦丁的，连我都没有呢。”

    同样走进厨房的林彦炫耀似的从袋子里抽出了一小把南方小葱，十分小心地用另外一只手托举在下面，没有让其中长得略显矮小的几根落在淡灰色的大地砖上。可惜没过几秒，他又原形毕露，在诺顿无可奈何的眼神中，轻手轻脚地把它们放进了他洗菜的水盆中，厚颜无耻地请求诺顿也顺便帮他洗了。

    因为林彦刚一进家门，便明朗地闻到砂锅里炖的野鸡汤的香气，还没来得及洒上调味料的鸡汤香气扑鼻，即便是站在玄关也能朦胧地嗅到几股属于炖烂的滚山鸡的软糯。一想到待会能用热乎乎的鸡汤泡着颗粒分明的米饭，盖着有嚼劲的鸡肉和涨到鼓起的小香菇吃上两大碗，像是尝到了一点记忆里福利院里的怀念味道，把他心底勾得痒痒的。

    与此同时，康斯坦丁正忙着把买来的食材进行分类归纳，尽可能地延长它们的存储时间。看着明显比预期中要多上许多的蔬菜，林彦没有任何掩饰地傻笑了起来，自我陶醉地感谢道，“谢谢世界树把我生得这么好看。”

    “不要脸。”

    诺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双手握着已经清洗干净的蔬菜们离开了变得浑浊的沥水篮，下一秒他的眼神迅速地移动到了一旁的康斯坦丁身上，用目光示意康斯坦丁替腾不出手来的自己来“惩罚”林彦。

    康斯坦丁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向哥哥低下了头。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往林彦脸上露出的小酒窝里戳了一下，没有丝毫防备的林彦马上捂着脸怪叫了起来，踢踏着拖鞋靠近了又重新折返回去盯着砂锅炖鸡的参孙。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得把藏在环保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又跟献宝似的双手托举着展示给参孙看，言语之中满是骄傲，“参孙你看，之前在青铜城说好给你带的枣泥糕，刚出锅还热乎着呢！”

    参孙微微出神，他没有想到林彦居然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最终他脸上泛起了几分明显带着笑意的神情，轻声说道，“待会大家一起分了吧。”

    “待会就冷了。”可惜林彦霸道之极，根本没有给参孙任何反驳的机会，几乎是强硬地推着参孙的背把他推出了厨房。他理直气壮地辩驳道，“你和康斯坦丁先去吃，厨房有我和诺顿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参孙你去吧，这里有我们。”诺顿同样善解人意地劝说道。

    可惜康斯坦丁的脚像是被钉在冰箱前，正一个接一个地把鸡蛋大头朝上，有条不紊地放进冷藏室自带的摆放架里，他转头对着参孙认真地说道，“参孙先尝尝味道，要是觉得好吃再来叫我。”

    参孙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系着围裙的林彦赶出了厨房——他身上穿着的是一张印着蓝色小怪兽冲人张牙舞爪的卡通图案，腰侧旁边分别两个可爱的半圆形小爪子。倒是和它主人现在的状态同出一辙，林彦嘻皮笑脸冲着参孙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五指，不怀好意地窃笑着关上了厨房的移动门，显然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顽劣模样。

    被拒之门外的参孙手里捧着塑料盒还有些滚烫的糕点，百般无奈地舒缓了眉眼。最后他也没有浪费厨房里三人的好意，一个人慢慢地坐到了餐桌上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盒子里的糕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形状，从寻常人家常见的锅碗瓢盆转变成了更加规格化的容器，因此由原先急不可耐的方正大块变成了配备了塑料小叉子的精致厚切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配套的黑色塑料叉子，慢慢地往嘴里还塞了一块，以一种堪称迟缓的速度咀嚼起来。林彦说的没有错，真的是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糕点，用已经改良过品种的谷物的软糯甘甜，跨越时光再一次把他带回了从前种满金色麦田的故乡，在他的背后似乎又一次响起了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声音们。

    他想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现在不光能吃饱肚子，还能吃得很好，什么鸡鸭牛羊这些过很多个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现在可以理所应当地被送入寻常百姓家里。您瞧，自己的锅子里就正炖着一只呢……

    他还想说，自己跟着王和主人没有选错。

    他们对自己也很好，把自己当作真正的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就是有个家伙特别吵，每天都上跳下窜地到处捣乱，可就算是这样，自己也很喜欢他……

    有太多的千言万语，参孙想要和自己的家人们说了。去告诉他们自己这么多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都看见了哪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他最后只是颤抖着嘴唇，在空气中无声地喊了一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