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彦去接康斯坦丁的时候，特意按照康斯坦丁短信上的要求，换上了他的旧校服。因此相当顺利地混入了他的高中，又被康斯坦丁拉着在学校里逛了一大圈。

    林彦有些无奈地跟在他的后面，慢吞吞地推起对他来说略长的黑色V领针织衫长袖，连带下面的白色衬衫也被他一并带起，露出一小截不经意扫过垂下枝条的手腕。

    “这是我经常去的一食堂，离教学楼最近也最便宜，里面13号窗口的拌面最好吃，可惜每天9点之后就不卖了。21号中午的牛肉盖浇饭和37号的海胆燉饭也不错，等下次开放日我带你进来吃。”康斯坦丁指着有好几层的食堂，对着林彦认真地介绍道，“天台上还有音乐烧烤派对，有些住校的学长学姐会在上面唱歌，等我下次做了红番石榴汁，我们再上去听。”

    “这是我现在上课的主教学楼，平常走课一般都在这一栋，偶尔需要换楼去音乐室和画室。不过我不从底楼走，都是从三楼的连廊走过去，这样下雨天就不用担心被淋湿了。如果要去上手工室和烘焙课，我就从二楼的花坛走过去……”

    其实有些事情康斯坦丁不用说那么仔细也可以，因为林彦能用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两条长长的套着玻璃的走廊。更何况这是林彦特意为他挑选的学校，林彦比他还要了解他的母校。然而林彦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步不落的跟在康斯坦丁的背后，缄默地听着他兴致勃勃的声音。

    就像一个孩子在熟悉了自己的环境之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家人一样。康斯坦丁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兴奋，不厌其详地向着林彦分享自己的高中生活。

    “这是我常常去练琴的6号钢琴房，再过去的一栋楼是画室和书法室，我们往这边转个弯就是底楼的裁缝室。那个独栋的建筑是化学实验室……”

    “一想到下个月就要去考IGCSE了，我还是有点紧张。幸好有哥哥教我，感觉化学和组合科学能考到A，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努努力，考得更好。”康斯坦丁骤然变了脸色，面带些许纠结地朝着林彦问道，“怎么办？要是考不到的话，就太对不起哥哥的补课了。”

    现在的康斯坦丁看上去就跟所有普通的学生一样，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纠结每天吃点什么，成绩又考了多少分，而不是在漫长的岁月中静静等待同胞吞噬的命运降临。

    “康斯坦丁一定可以的。”林彦笑着鼓励了他一句，“毕竟康斯坦丁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林彦说的是事实。原本IGCSE课程在海外一般是两年学制，在国内多半会被压缩成一年，而距离康斯坦丁去年10月份正式入学高中，不过六个月而已，能成功追上其他有基础的同龄人堪称不易。

    康斯坦丁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很快便拉着林彦去摸学校里的野猫了。

    “叶子，你快看！是学校里的大橘，去年大家集资帮他做了绝育，结果今年一下子就发腮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天天给它吃罐头，明明通知已经贴在公告栏里了。”康斯坦丁有些生气地说着，用手指了一下离他们只有几步路之遥的玻璃橱窗。

    随即他手一伸便把黄色的大橘猫抱在了怀里，用猫咪柔软的前肢笑眯眯地朝着林彦挥了挥手，“以上——这就是我在学校里的生活。”

    “因为叶子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了我，所以我也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你。”康斯坦丁动作轻柔地把手里的橘猫放在了地上，他盯着林彦的眼睛，郑重地说道，“这就是属于我和叶子之间的交易。”

    康斯坦丁往前小跑了一步，冲着林彦满是骄傲地问道，“怎么样，可比和奥丁的交易要好上千百万倍吧？”

    林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冲着站在紫藤瀑布旁边的康斯坦丁轻轻笑了一下。

    他知道康斯坦丁的潜台词是想让自己反悔与奥丁的交换，但林彦更开心康斯坦丁能够如此迅速并且享受起了作为人类的生活，使得他开始后悔向诺顿发出重新变回初代种的建议了。

    “不过我其实还有事情没有告诉康斯坦丁。”

    林彦轻轻地说道，康斯坦丁的脸色变了又变，几乎是叼着一口气在等林彦的下一句，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彦继续说道，“我没有带你去看我以前上学的高中，没有带你去看我以前呆过的福利院，更没有把你们介绍给我弟弟认识。”

    好在不是什么心惊胆战的话，让康斯坦丁把一颗不安的心又一次放回了胸膛。他思索片刻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吧？”

    “现在？”林彦反倒是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挂在食堂上的电子屏，眼里满是诧异地问道，“现在都快三点了。”

    康斯坦丁有点羞涩地笑了起来，“难得叶子愿意出来一趟，我们干脆就一起去了。”

    林彦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想着他们所在的国际学校和仕兰中学也不远，坐地铁大概花费半个小时的样子，便欣然同意了。

    “不过福利院今天可能去不了，坐公交一去一回等回家，天都要晚了。”

    林彦从口袋里拿出湿纸巾，垂着眼眸，认认真真地帮康斯坦丁擦干净了两只手。

    “那我们先去叶子的学校吧。”康斯坦丁心里也觉得林彦说得有道理，他歪着脑袋说道，“福利院的话……下次正好喊上哥哥和参孙，也给他们看看叶子长大的地方，那这样的话得带上一些礼物才行。”

    林彦轻轻地应了一声，很快便面露苦涩，“不过他们现在都不认识我了，可能有些地方不能带你们看。”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康斯坦丁把用完的一次性湿纸巾连同包装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转过头对着林彦说道，“而且我只是想看看叶子长大的地方，看看你以前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是像诺顿、康斯坦丁和参孙一样的好人！”林彦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们今天先去仕兰中学吧，坐地铁过去大概要30分钟，还是稍微有点远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一下舌头，“而且我们只能在外面看一下，我的校服留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了，所以可能没有办法像今天这样混进去。”

    “我们在外面稍微看看就可以了。”事实上，康斯坦丁毫不在意仕兰的内部结构，他只是在意林彦，连带和他有关的一切都想去了解，“那我们先去食堂里买奶茶吧，说好的今天我请客。”

    “那我要加珍珠和奶盖少冰标准糖的……”

    林彦吵吵嚷嚷地跟在了康斯坦丁的身边，二人慢慢地走向了一食堂的奶茶店。

    “康斯坦丁你看，这个名字就是我弟弟的。”林彦指着仕兰中学墙壁上的荣誉红榜上“林漓”的名字，一脸炫耀地仰起了脸，手里捧着的奶茶也因为他的动作，带动杯底最下层的黑色珍珠不经意地晃动了几下。很快他又不满地嘟囔了起来，“怎么连个照片都没有，亏我还想再看看他呢……”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跟我和哥哥都打过架的男人，我好像……已经看到过他了……”康斯坦丁努力地从自己的脑子扒出了一点从卡塞尔学院醒来后的一点记忆和变成人类后他们三人的复盘时刻。他艰难地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惊魂未定地评价道，“他下手还挺狠的，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叶子，我可以不认识这种人吗？”康斯坦丁露出一双小鸟般惴惴不安的眼睛，满是忌惮地询问道，“我有点害怕，哥哥和参孙应该也不会喜欢他。”

    说着，他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到那颗砰砰直跳的健康心脏仍然在运作，才松了一口长气。随即康斯坦丁后怕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又不由自主地去摸了几下自己的膝盖，最后惶恐地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似乎有一些可怕的回忆要如潮水般涌现出来，康斯坦丁满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死亡时的苦痛。

    “我要的不是这种认识啦！”林彦抓狂地握着自己手里的奶茶，有些崩溃地大喊道，“就没有更普通一点，更正常一点的认识方法吗？”

    “以后可能会有。”康斯坦丁睁开一双黑色的眼睛，十分怨念地说道，“不过得看我们什么时候愿意原谅他。”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离开你们比较好……”林彦愣了一下，朝着康斯坦丁愧疚地说道，“我当初对你们见死不救，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也说不定……”

    “一码归一码。”康斯坦丁看着几乎要把头低到地上去的林彦，心里的火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了。他一把抢过林彦手里的奶茶，愤愤地说道，“叶子见死不救是一回事，帮我们重塑身体是另一回事。”

    林彦下意识把目光聚焦到了康斯坦丁的手里，嗫嚅着嘴唇说道，“可……”

    由于地铁车厢内并不允许任何的饮食，林彦的奶茶只在来仕兰中学的路上浅浅地喝上了几口，他有些心痛地看着被康斯坦丁用力握在手里的奶茶，眼里是颤抖的不忍和渴望的留恋。

    “没有什么可是！”

    康斯坦丁注意到了林彦的目光，飞快地把奶茶高高的举了起来，林彦的脑袋也跟着高高扬起。

    “而且我们的立场本来就是对立的，叶子就算见死不救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康斯坦丁又把奶茶用力地往下挪去，林彦的目光再一次跟随了过去。

    “毕竟我们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康斯坦丁的动作如此上下反复，视线始终紧跟着奶茶的林彦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变成了蚊香眼，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晕乎乎的。他下意识追问道，“比如？”

    “比如把你的存在从历史上抹去了，比如知道你讨厌纷争还要抢夺王位，比如眼睁睁看着尼德霍格摧毁了世界树，又比如明明知道你独身一人，却从来都没有人愿意去听你的声音……”

    康斯坦丁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微弱了起来，手里的奶茶也静静地被握在手里，不再移动了。

    “康斯……康斯坦丁……”林彦的脑袋仿佛冒出了白烟，整个人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他似乎没有听到康斯坦丁一连串的话，始终在迷糊地喊着自己头疼，“我头好晕啊……”

    幸亏康斯坦丁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才没有让林彦摔个正面朝天。康斯坦丁关切地问道，“叶子，你还好吗？”

    “还……还好。”林彦神色呆滞地回复道，始终另有所指，“如果能喝上一口奶茶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康斯坦丁百般无奈地把奶茶还给了林彦，紧接着他略带气愤地问道，“还看吗？看够了，我们就回去吧。”

    早知道林彦来仕兰是为了给他介绍自己的弟弟，那他就不来了，因为康斯坦丁目前还没有原谅林漓的打算。

    “看够了，但是我想带你去附近的小吃街逛逛。”林彦有些难以为情地说道，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不安地搅着自己白色衬衫的下摆，“那边都是以前我买不起和舍不得买的东西，现在我有钱了，想带康斯坦丁也过去尝尝。”

    被林彦这么一说，康斯坦丁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所在的国际高中校方管控十分严苛，一般学校放学经常能见到的小吃摊在他所处的学校几乎绝迹，至于特意跑到其他学校购买，康斯坦丁还没有想好如何和参孙交代好自己的晚归。

    “那种移动的路边小吃摊？”康斯坦丁似乎追忆了一些上古时的模糊记忆，他好奇地追问道，“就是你以前经常去人类城市带回来的东西？”

    “和那个时候差不多的形式。”林彦压低了声音，特意朝着康斯坦丁叮嘱道，“我们偷偷地吃，回去不要告诉诺顿和参孙。”

    康斯坦丁同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