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来了？”

    路明非赶到火车站的时候，顶了个大大的遮阳帽，脸上还挂了个防晒的白色冰丝面罩，吓得林漓从口袋里掏出车票又核对了一遍。

    “不是说还要去雪区吗？”

    路明非上午刚结束练车，趁午休吃饭的空隙顺带接一下林漓，要不是练车的地方离火车站近，他才懒得来，林漓自己坐地铁回家又不会死。

    “我又不是铁人。”

    林漓只背了个挎包，扶着脖子左右晃动了几下，发出清脆的骨头碰撞声。

    他临时返回S市，没抢到从长白山出发的卧铺，无奈坐了24个小时的硬座，一路下来他腰酸背痛，恨不得马上步入老年生活。

    “就不能回家休息休息吗？”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你这么注重保养？”

    林漓好奇地凑到路明非的旁边，跃跃欲试想去掀他的面罩，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路明非一脸晦气地大力拍掉了。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长了张小白脸。”

    林漓骄傲的挺了挺胸，盯着那张往山里跑了一个月，仍然白得发亮的脸，路明非的眼睛都是红的。

    “再说了，练车很热的好吗？”

    他继续吐槽道，“是不是长白山待久了，你都忘记现在S市多少度了？”

    “……不记得了。”

    林漓的脚步顿了顿，试探性地询问道，“这么热的天你还练车？”

    “我也不想啊。”

    路明非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一副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悲惨表情，“这不是婶婶帮我报了驾校吗？教练知道我要出国，就劝我赶紧趁这个暑假把驾驶证考了，几号考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

    “我年龄还没到，前一个月尽刷题了，现在好了，连方向盘也只摸了一个星期，明后天就要考了……真羡慕你不用考。”

    他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显然在为后天的科二考试发愁，至于明天的科一大概是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是现在还考不了。”

    林漓原本升腾起来的一点同情也消失不见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句，愤懑不平地嘟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年底我就能考了。”

    这有什么好比的……

    路明非有点摸不着头脑，像个鬼似的探出他套着冰袖的手去搭林漓的肩膀，林漓说的没错，为了不被晒黑，他确实做了很多准备。

    “没事，你可以去了美国再考，那边只要16岁就行了。”

    “等你考出来了，年末再回国换驾照。”

    林漓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晚上出不出去玩？”

    路明非吃了一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扫视林漓，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坐了一天火车，精神还能这么好，甚至能提出要在将近38摄氏度的S市游玩。

    这是何等的精力充沛？

    他瞬间对林漓肃然起敬，眼神里充满了荡漾的浓浓佩服之情，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敬仰坏了事，使得他的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问道，“你屁股是铁打的？”

    “……别管，就问你去不去。”

    林漓的脸都是黑的，拽下背包就往路明非的屁股上一下接一下打去，路明非当然不会让自己吃亏，撒开脚丫子就是一个字：“跑”。

    但很快他就停下了脚步，咽着口水往后看。

    “麻辣火锅、香辣羊蝎子、KS烧烤、蒜泥小龙虾……”

    在后面的林漓面无表情报着菜名，路明非渴望美食的小眼睛已经飞了过来。

    路明非，不过如此。

    “哦、忘记说了。”

    林漓默默地放出了最后的绝杀。

    “我请客。”

    “我要去！我要去！”

    路明非腆着脸，又凑了回来，殷勤地把林漓的挎包重新系到他的身上，林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狠瞪着他，“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路明非嘿嘿傻笑了两声，说道，“不能。”

    林漓也不在意路明非的骆驼心态，举着手往前指着什么，仿佛眼前所有都是他的天下，豪气万千地宣誓道，“以后跟着哥，要什么有什么。”

    “就你还想让我喊哥，驾照都考不了的小屁孩，可拉倒吧。”

    念及晚上的美食，路明非到底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狗腿子似的点着头，全然忽视火车站里路人们好奇的目光。

    也幸好他没说出来，不然林漓肯定要让他知道自己去长白山都学了点什么。

    “你说的出来玩，就是指这个？”

    路明非颤抖着用手指过眼前五彩斑斓的各种大型设施，在一片欢快的背景音乐里满是震惊地低声询问头戴兔子耳朵头饰，甚至手里攥了个小黄鸭气球的林漓。

    “你都玩一圈了，现在才问？”

    林漓的表情比他还要震惊，从小摊上扔过去一个同款的斑点长颈鹿，示意他赶紧戴上，然后在大叔欲言又止的嘴型里，塞给了他一张棕黄色的纸币。

    “两个大男人来游乐园算什么事……”

    他小声抱怨着，调整了一下头饰的大小，很快便戴了上去，“好歹来个妹子啊……”

    “我没有来过。”

    路明非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望着林漓的眼里满是始料不及的震惊，但他很快就把头转向了其他的地方，似乎是被深夜满天的荧光灯迷离了全世界，不再看向林漓。

    林漓没有注意到路明非复杂的眼神，沉思着微微皱起眉眼，无端显出几分认真与严肃。

    “感觉没有想象中的好玩。”

    “…啊、嗯……毕竟游乐园就是这样，看上去好玩，实际也就一般……”

    路明非胡乱应和了两声，假装把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附近的路标上，他故作兴奋地喊道，“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这个离我们最近，坐完正好回家，还能赶上晚上最后一班地铁。”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演技绝对烂到爆炸，挂的笑容脸都要笑僵了，声音一点起伏也没有，生无可恋以一种棒读的声音说道，“哇、真是太幸运了。”

    林漓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思来想去，最后觉得路明非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坐摩天轮吧？

    但这恰好遂了他的愿，他为路明非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礼物。

    虽然从哪里看都一样，不过还是稍微高一点看会更清楚一点吧。

    林漓有点不确定地想着，最后只能希望于委托的公司能对得起他支付的报酬。

    他们身处的游乐园是S市第一家大型现代化游乐园，有着中国首个巨型摩天轮，单单转上一圈便要花费25分钟。

    上车前不能带上车厢的气球被林漓系在了护栏上，黄色的气球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个小小的黄点。

    差不多该到时间了。

    三。

    林漓盘算着时间，假装无意地瞥过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在心底数着倒计时。

    二。

    他们已经转了半圈不到，再过4个厢位就能达到最高顶。

    一。

    他在最后一秒向路明非喊道，“向外看！”

    对面坐立不安像个踱步的鹌鹑似的路明非下意识望向摩天轮的窗外。

    不知何时起飞的无人机亮着红色的灯光，闪烁着如同翻滚的海浪在空中抖动，在一瞬间组成了画着圈最为简洁的数字“0717”，停留了几秒之后很快变了新的形状，顶着爱心把“路明非”三个字推了出来，后面的图像是一个笑得歪歪扭扭的圆脸小人，路明非一下子就认出来是林漓画的自己。

    “画得真丑。”

    他看着目不转睛，不舍得离开一秒，良久小声说了一句，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

    他们已经升到了摩天轮的最高位置，无人机表演仍然没有结束，一个打着蝴蝶结的礼盒跳了出来。

    居然还是个动态图，路明非吃了一惊。

    两百架无人机组成的礼盒慢慢被打开后，呈现了一个灯光摇曳点着一根蜡烛的三层蛋糕。

    路明非不用再看，也知道下一个文字会是什么。

    是“生日快乐”。

    “路明非，生日快乐。”

    林漓的嘴角蹙着满满的笑意，由衷地祝福道。

    路明非把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重新凝聚在林漓身上，组成字体无人机的微弱灯光透过车厢的玻璃照在林漓白皙的脸上。

    他好像和平常一样单纯的在发呆，不过以前的对象是课桌，或者是天空，而这一次是林漓的脸。

    “我……”

    路明非好像想说些什么，无声嗫嚅着嘴唇。

    “事先说好，这么隆重的待遇只有这一次。”

    林漓眨了眨眼睛，头上的兔子耳朵似乎柔软地晃动了一下，轻声说道，“毕竟十八岁生日可是特别的。”

    “嗯、嗯！”

    路明非吸着气，不知所以狠狠地点了点头。

    摩天轮很快转完了一圈，等林漓拿上了他的小黄鸭气球，路明非慢吞吞地刚从车厢里挪出来，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已经黯淡下去的深黑色天空，像是要把那一幕永久地印在记忆里。

    在欢快轻巧的院内广播里，无数的烟花被送上高空，绚烂的花火明亮了深邃的黑夜，人群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路明非和林漓站在远处的小高台上，无言地观赏象征闭园的离场烟花秀。

    “不录下来？”

    林漓问道，路明非这才恍如大梦初醒，下意识去摸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他不看还好，一看就被锁屏上的短信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尊敬的用户，路明非先生，您好。现甲方林漓先生委托我司向您转让动视暴雪，股票代码ATVI，合计717股。请您在21个工作日之内完成签名，并将电子合同发送至……”

    路明非猛地抬头，直盯盯看着林漓，倚靠着不锈钢扶手的林漓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路明非，口吻冷淡地说道，“不会以为我只有一个礼物送给你吧？”

    路明非知道股票交易为100股起手，717股纯粹是因为他的生日日期，林漓特意凑出来的数字。

    原来他什么都记得……就连自己开玩笑的话也放在心里。

    路明非轻轻的说道，“林漓，谢谢你。”

    林漓牙疼般嘶了一口气，“你可别这样。”

    “说到底还是我没钱，租完无人机只能买这么多股票了……”

    林漓有点无奈，2009年租借无人机的价格比他想的还要昂贵，尤其是在他定制了一把特殊工艺的炼⾦术刀具和其他一些花销之后，可流动资金瞬间降到了一个谷底，要不然还能再买更多暴雪母公司的股票送给路明非。

    路明非的声音里诧异中略带好奇，“租无人机很贵吗？”

    “还行。”林漓摆了摆手，“就是一下子租200架有点……”

    “多少？”

    路明非尖叫着跳了起来，跟只小鸡仔似叽叽喳喳的围在林漓旁边。

    他肉疼的声音和爆炸的烟花声混在一起成为了他们高三最后一个暑假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