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歇，向北往巴黎进发。这一程，季行没走大路，一直在小路上，周围都是农田，姑且称之为农田，种的是葡萄、牧草、小麦、燕麦、向日葵和薰衣草，葡萄是酿酒的原料，牧草是畜牧业的饲料，小麦燕麦是口粮，向日葵是榨油的原料，而薰衣草，则是精油、香水、肥皂、酿酒的香料。这里是普罗旺斯地区，气温温和，不似意大利那么炎热，葡萄园看起来比意大利的农村要少了一点。季行俩人开开停停，经过有点特色的小镇就去逛一逛，逛逛小镇上的小店，看看私人的各种博物馆。亦或路上也会看到酒庄的指示牌，倒也不是每处都去，但有时间，去看看也是好的。

    黄昏的时候，季行把车停在田园路的边上，后备箱里搬下两只箱子当凳子，和黄维一起坐在田边。

    “坐半个小时，感受一下。”季行说。

    这是很大地一片薰衣草田，远处应该是牧草地，第一茬地牧草已经开始收割，一卷卷的干草零散地洒落在地里。薰衣草正是开放的季节，满眼的紫红色，衬托着傍晚的火烧云，将满眼都填满了色彩。

    “我小时候听贝多芬的《田园》，老师给我们讲解音乐中的田园、乡村和农民。而那时我脑子里都是我们江南的水田、茶山、溪流、灌木、鸡叫狗叫，和指甲缝里嵌着泥土的农民。后来看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是不一样的。同样是丰腴的土地，但这里的土地需要养活的人要少得多，所以他们可以种植更多的经济作物，养更多的牛，酿更多的酒，人也更加干净。”

    黄维望着这绚丽的景色，感叹道：“我现在理解欧洲为什么出现的是油画，而中国出现的是水墨画。水墨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风景？而同样，油画又怎么画得出江南的雾气朦胧？我们经过阿尔卑斯山的时候，就发现山上很少雾气，在德国和奥地利的乡间，即使河流不少，也不见有什么雾，能见度一直很高。而在我们江浙，哪怕很矮的山，清晨和黄昏也会云雾笼罩，至于远处，则一定是朦朦胧胧。”

    “我一个学油画的朋友跟我说，油画入门不难，难的是调色，颜料总是有限，但要绘出自然界的色彩的层次，调色是很难的。中国国画，则是不管颜色，尽管也有墨有五色的说法，但墨能渲染，在墨色的过渡形式上，要丰富得多。其实西方也有渲染的技法，比如水彩，但水彩的表现能力，终究是比国画差了许多。”

    “其实江浙前两个月，也是油菜开花的季节，也是色彩很丰富的景色，只是好像水墨画中，就从来没有见过画油菜田的。油菜是什么时候引进中国的？”黄维问。

    “如果我说中国是油菜的发源地你信不信？”季行问道？

    “信，你说的我都信。只是好像玉米、土豆、棉花之类，都是后来引入的作物。”

    “《吕氏春秋》中有：菜之美者，阳华之芸。阳华就是吴越一带，芸就是油菜。所以至少战国就大面积种植油菜了，而且其景色和今天的油菜田应该相差无几，否则何以称美。只是在国画中，从来没有表现过，应该就是没有彩色颜料的原因，或者说，受技术的限制。”

    “可惜！”黄维叹道。

    从马赛到巴黎，季行足足停泊了两夜，只是在乡间小路走，入小镇，进酒庄，季行说，从法国南部到巴黎，如果不多花点时间欣赏这一路的美景，法国就算白来了。

    第二天，他们又进入了一家酒庄，除了窖藏葡萄酒外，还有蜂蜜酿造的酒，有加入薰衣草香料的葡萄酒，用小杯品尝了几种酒后，黄维又想购买一瓶，季行连忙阻止道：

    “你已经先后买了四瓶了，我们两个免税额就只能带四瓶酒。我不阻止你买酒，就是这些酒庄的酒不算贵，味道么，我不懂的，你觉得可以就行。其实呢，葡萄酒在古罗马就是一种饮料，原本酒精度数也很低，相当于略有发酵的葡萄汁。法国的品牌最响，十大酒庄的酒花样繁多。我有个中学同学，女生，喜欢喝葡萄酒的，她大学去了澳大利亚，毕业后在美国生活。她跟我说，实际上好酒很多国家都有，西班牙的葡萄酒、澳大利亚的葡萄酒、智利的葡萄酒都很好，一般在北美酒专卖店里，包括法国葡萄酒，也就十几到四十几刀。”

    “所以超过40欧元的葡萄酒你就阻止我买？”黄维笑道。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我中学同学有个发了财的，大家聚会，大约也就一桌人到场，他带来两箱葡萄酒，比较好的那种。结果你猜怎样？居然不知道谁起的头，拿葡萄酒拼酒！两箱很快喝完，那同学只好快点让司机再拿两箱来。我个去，我算见识了，这么喝酒的。你买酒，也就算是带个土特产回去送送朋友，意思意思可以了。”

    “我自己可是也喝酒的，这个酒太便宜了，没牌子，送人不体面，我自己不可以喝啊？”黄维瞪眼说到。

    “我大学同学有次聚会，有位绍兴的同学，有点路子，带了40年的绍兴黄酒，和20年的法国葡萄酒。每桌两瓶黄酒两瓶葡萄酒，你猜怎么着？黄酒全部喝完时，一瓶葡萄酒还没起盖，一瓶起了盖但没喝掉多少，五六张桌子都是如此。我自己是不喝酒的，但那天偷偷喝了很多黄酒，真的好喝，建议你自己喝，可以喝黄酒，要高档点的。”

    “啥牌子的？”黄维问。

    “呃，这个倒不知道，大品牌的总归不错吧，古越龙山或会稽山？”季行顿觉后悔，一个不喝酒的人给喝酒的人建议，这实在有点外行指导内行的嫌疑。

    “肥皂可以买点，我看这包装还行，送得出手，土特产，不打税。”季行讪讪地说到。

    也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巴黎，旅馆checkin之后，季行说要享受一下法国菜，他请客。不过看起来他也不是非常精通法国菜，磕磕碰碰地用英语跟并不十分友好的侍者交流了半天，最后给黄维和自己都点了三道菜，给黄维要了杯红酒，他自己则只要果汁。季行笑着说自己不太懂，其实点的是美国式法餐。季行问黄维要不要买点什么手表包包的带回去，要的话安排个时间去老佛爷，黄伟说不用了，不花这个冤枉钱。其实黄维本来是想买点东西的，但这一路跟着季行走小道，法国东西又贵，发现开销比想象的要大，更主要的是，他突然觉得花钱买奢侈品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

    第二天一早去了凯旋门，季行介绍说巴黎和维也纳一样，中心也是按照罗马的城市制式，街道扇形的散开，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指的就是这种城市建筑形制。因为黄维对奢侈品店已经失去兴趣，两个大男人也不喜欢逛街，香榭丽大街走了几十米就路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趁卢浮宫还没有开馆，季行大致介绍了一下历史。五世纪西罗马帝国不再有皇帝，八世纪法兰克王国的宫相丕平向罗马教皇敬献土地，从而有了教皇国，一直到拿破仑灭了教皇国，只剩下现在的梵蒂冈。丕平也因此被教皇赋予了特殊的权力。查理大帝是丕平的大儿子，受了罗马教皇的加冕，成立了神圣罗马帝国，查理曼属于洛林家族，所以也叫洛林王朝。这差不多是中国的唐朝末期。王国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东、中、西法兰克王国，也就是现在的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前身，所以中国明代称欧洲人为弗朗机人。后来随着十字军东征，势力也向东面扩展，到十三世纪，进入哈布斯堡王朝时期，维也纳逐渐称为王国中心，这时差不多是中国的宋朝末期。到十三世纪开始，欧洲发生文艺复新和宗教改革，科学、艺术和技术迅猛发展。

    12世纪

    欧洲：英国牛津大学建立，

    中国：相应中国南宋初期；

    杭州非常繁华，长江北岸还在和金人摩擦，北方汉人有的被同化，大多数快死绝了，赤地千里。

    中国瓷器工艺达到巅峰，通过海上贸易传到欧洲，成为奢侈品。

    13世纪

    欧洲：英国剑桥大学和法国巴黎大学建立；

    马可波罗写了他的游记介绍东方。

    但丁出生，后来写了《神曲》三部曲，精神上走出中世纪。

    文艺复兴启蒙

    中国：元朝，人被分成四等，南方汉人是最末等。

    有书画大家赵孟頫，提出书画同源理论。

    有元曲作家关汉卿，写了60多部杂剧

    施耐庵写了《水浒传》

    王实甫写了《西厢记》

    以青花瓷为代表的民窑瓷器通过蒙古人带到欧洲

    14世纪：

    欧洲：黑死病，发展几乎停滞，中世纪尚未走出

    中国：元末明初

    大航海家郑和出生

    罗贯中，写了《三国演义》

    15世纪：

    欧洲：穆罕默德二世灭东罗马，中世纪结束。

    百花教堂建造

    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出生

    哥伦布开始远洋

    黑火药开始找到有效配方

    中国：

    明初至明中期

    郑和下西洋

    王阳明盯着竹子看了七天，没看出什么来，放弃格物，开始建立心学

    唐伯虎高考作弊，开始画春宫图。

    16世纪：

    欧洲：大航海时代，发现美洲，证明地球是圆的。

    莎士比亚写了38部戏剧，154首诗歌，英语开始登堂入室。

    哥白尼提出日心说

    伽利略发明望远镜、温度计，记录恒星运行（据传还是对照着中国来的星图），并在比萨斜塔做坠物实验，开创以实验为基础的科学方法论。

    布鲁诺质疑教会的教条，被烧死

    开普勒发明天文望远镜、开普勒定律，把天文学从占星学中分离，加入到物理学中。

    韦达建立现代代数系统

    现代医药学和人体解刨学建立

    中国：明朝万历之后

    李时珍写了《本草纲目》

    吴承恩写了《西游记》

    汤显祖写了《牡丹亭》

    紫砂界有龚春、邵大亨、时大彬等人出现

    17世纪

    欧洲：进入殖民时期

    建筑进入巴洛克时期

    牛顿发明牛顿三大定律

    笛卡尔建立直角坐标系

    莱布尼茨和牛顿一起发明微积分。

    库伦和富兰克林提出电磁学理论

    显微镜发明，建立生理学

    美国独立，哈佛大学前身哈佛学院建立

    中国：顺治康熙时期

    书画有八大山人，郑板桥

    紫砂界有陈鸣远

    18世纪：进入工业时期

    瓦特发明蒸汽机

    珍妮纺织机发明

    欧洲工业革命

    病理解刨学建立

    临床教学开始

    战地医疗建立

    中国：乾隆时期

    曹雪芹写了《红楼梦》

    出了个十全老人，星宿老怪，天下无敌。

    紫砂界出现个陈曼生。

    “这只是一个轮廓，”季行在手机上写完这些东西，然后微信发给黄维，“看欧洲的东西，往往会忽视与中国的时代对应起来，好像有两个世界一样。一旦对应起来，你才有全面的眼光。”

    进入卢浮宫，季行就不再说什么，说自己文化不够，还是多听解说器。

    “今天我们可以呆到关门，毕竟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很小不懂事，这是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来的机会不多，每次去博物馆，总是觉得时间不够。”季行说。

    “你还去过另外的三个博物馆吗？”黄维问。

    “我博物馆去过很多，四大博物馆只去过卢浮宫和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不过每个博物馆都有不同的特色，比如BJ和台北的故宫博物馆，埃及的开罗博物馆，美国芝加哥博物馆，华盛顿的航天博物馆和自然博物馆，有的国家和地方天然就是博物馆，比如埃及的开罗和亚历山大、以色列的耶路撒冷老城、苏州的园林，等等。”

    季行建议主要时间花在古希腊和古罗马雕塑区，以及绘画区。埃及区也很值得，但是可以看快一点。

    “如果你有时间和金钱，我非常建议你去一次埃及，其实可能比到欧洲更便宜。在开罗先看金字塔，然后乘一夜火车到上埃及，阿斯旺地区，然后沿尼罗河乘坐游船，一路访问大多数的神庙，还有帝王谷，最后回到开罗。开罗博物馆一定要去，当你看到两千多年前的石雕像垃圾一样地丢在门口，你真的实在惊讶这个古老文明的历史，你可以想象兵马俑被随便扔在厕所边上吗？”季行说到。“去过埃及后，你会觉得这些埃及区的展品不值得花太多时间，不是说展品不好，其实英法掠夺的文物比开罗博物馆的可能更好，但是，怎么也及不上亲身到那个国家去看那些搬不走的文物。”

    “在古希腊和罗马雕塑区，我建议你主要分辨古希腊和罗马的雕塑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区的区别。”

    “绘画区的展品最多，你是学过艺术的，但可能中国绘画部分会学得多一点，这里主要是油画。在古典绘画部分，我建议你给自己做个小游戏，这也是我常做的，古典绘画主要是写实的，你可以先看一下介绍，然后考自己，看看能不能看出某幅画是哪个世纪的作品。而印象派，主要看梵高和莫奈的作品，但其实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印象派藏品更加丰富。现代派的画，说实话也不是很看得懂。现代派的画多半是因为照相机的写实能力远远超越了绘画，所以绘画更注重于感情的表达和装饰作用。我自己主要干的事，是想象作家想表达什么，以及如果我把这画挂在家里，会挂在哪里，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给自己做点游戏，不会觉得看到后来都差不多，审美疲劳。对了，你是做光素器的，可能你可以问问自己，这些现代派作品，有哪些可以用到你的设计上去。”

    “好了，我们分头看，中午我们就在花园里的咖啡厅碰面，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