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各方反应
艾浒仔细地讲博客读了几遍,里面牵涉到的基本知识高中的物理化学知识,并没有什么高深的内容,从逻辑上来说都非常合理,他也完全能够理解。最重要的信息是,泥其实没人能真正搞懂,做壶的人也不懂,同样作为IT从业人员,他非常接受以表现来作判定的标准。这种方式不仅在计算机模拟领域经常用到,其实最早可以追溯到藏教的某些教义。他曾有个同学,喜欢研究佛教,曾经跟他说国,藏教有活佛,是不是真的有佛他不知道,但是按照藏教的理论,如果一个人,他在世的时候所有的品质都达到了佛的境界,那么他就是佛,肉身佛,活佛。好像很有道理。所以泥巴也一样,泥也好砂也好砖也好,不管它的物理结构化学成分,如果表现出同样的物理性能,那在这个观察层面上,它们就是同一种东西。
艾浒给博客点了一个赞,然后在评论区向博主问了个问题:按照您的观点,那么只有上手之后才能知道泥的好坏,也就是付了钱收到货以后,才能知道好坏,这购物的体验可不太好啊。
其实他也知道,只能利用七天无理由退还这个方式,但总是麻烦,很想听听博主有什么建议。
评论发出后,发现评论区已经有上千条的评论和各种回复:
匿名:大神豪作,指点迷津。
匿名:博主理科生,无疑。
匿名:会科学的紫砂爱好者,比流氓还可怕。
匿名:我才高中毕业,博主的文章怎么觉得自己都能看懂呢?
回复:博主不是材料专业的,物理化学也就高中水平,你不要妄自菲薄。
回复:对好文章的要求,就应该通俗易懂
回复:想读理解不了的文章,请网上寻找壶商的软文。
匿名:新手表示,这是我看得最明白的关于泥的介绍。
匿名:博主说这篇是试水,看起来还会写型工款的博文,期待中。
回复:同期待
回复:同期待
匿名:一群根本不懂紫砂的小白在捧臭脚。
回复:总算等到一个说真话的人。
回复:老鸟说说小白能懂的话。
回复:壶商吧
回复:博主自己也是壶商,等着被割韭菜吧?
回复:博主不可能是壶商,就不告诉你为什么。
匿名:紫砂泥料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去读读《宜兴紫砂矿料》一书。
回复:你懂不懂博主的意思?博主的意思就是泥料太复杂,不如化繁为简。小学语文划中心思想肯定不太行吧。
回复:哪里有这本书买?
回复:看懂书就能看懂矿料吗?看懂矿料就能看懂生料吗?看懂生料就能看懂熟料吗?
回复:看了春宫图就会泡妞吗?会泡妞就会行房吗?行房就会生儿子吗?:):)
回复:春宫图不行,小电影可以:)
回复:意思是看书不行,刷抖音还行?
回复:楼上请给传统文化一个起码的尊重。
匿名: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做壶人,我要说博主说的是有道理的。
回复:适合初入坑者,对培养更多的紫砂爱好者是有益的。
回复:培养更多的韭菜吧。
回复:的确,不是专业工作者,不需要那么多泥料知识,其实我做壶也不懂什么泥料。
回复:泥料搞得太复杂,会让人望而生畏。
回复:紫砂产业怎么回事,哥们几个还不明白吗?只是吃着这碗饭,不可多说罢了。
。。。。。
划到底部,艾浒发现自己的问题已经有了回复:
回复:七天无理由退货,一般人我不告诉。
回复:十个直播间买十个壶,一个个试,留下最满意的,其他退。
回复:这样给卖家增添很多麻烦啊。。。。。。
回复:卖家割韭菜的时候可没有觉得麻烦。
回复:应该相信大多数卖家是有良心的,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回复:几颗很大很大的老鼠屎。
艾浒放下手机,他还是想看看博主怎么回答他,不过他也注意到,这个博主似乎很少回复评论。
到了下午五点多,老吴在工作室附近一家饭店里定了一个小包房,叫上了一个小孙女作陪,请季行和陈盈吃晚饭。饭店并不豪华,菜品也一般,季行不是金主,老吴不用巴结,季行自生就高傲,也不用巴结老吴的名人光环,这种没有经济利益的个人关系,倒是最好的人际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嘛。老吴活了一把岁数,也是个人精了,知道待客要适合客人的经济水平,如果太过奢侈,会让季行感到不适,所以只是看中饭店近,装修还算朴实雅致,小包房安静,好说话。
小孙女去安排菜式,老吴和季行夫妇聊家常,老吴说到:“我们丁山啊,很多的家庭从事紫砂产业,但说老实话,这手工业,也就是孰能生巧,虽说也有天赋的因素,但总得来说,只要静下心来,做个十几年,总能达到一定高度。我儿子女儿四人,三人在做壶,孙子辈八人,现在只有两个在做壶,年轻人静不下心来。像我老吴头,对紫砂行业心情是矛盾的,紫砂让我们这些农民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生计,但是后代,总不能永远做壶吧,年轻人,总要往各个方面发展。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祖传的手艺,也要有人一代代传下去,你说矛盾不矛盾。”
“现在紫砂行业还是好做啊,年轻人做壶的很多呢,有些原本不做壶的,现在也做壶了。”季行顺着老吴说到。
“那是因为就业环境差,找不到好工作,那做壶的收益还可以。”
说着,老吴的小孙女回到了位置上,听着他们聊天。
“你看我这孙女,本来也不做壶的,但成绩不行啊,你说本科考不上也就算了,连大专也没考上,中专毕业后,工作也有,三四千的工资,还不如回来做壶呢。所以没考上大学我就说,赶快回来学壶,这样边读书边学壶,没错过太多时间,现在也做了六七年了。好在她小时候就帮家里打泥片、做做下手,耳闻目睹,基础好,也算是有点天分。”
季行看向小孙女,其实比他小不了多少,也是二十三四岁的年龄了。人长得挺漂亮,江南小家碧玉的类型,季行一向喜欢江南的女子,虽然说不如四川女子水灵,也不如山东女子貌美,但有一种熟悉的风情,懂分寸,会说话,看上去嗲,骨子里却很理智,会持家。
“别老说别人读书不好啦,都说了多少年了。好坏在外现在人家也叫我吴老师了好吧。回头我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少听你唠叨。”小吴师傅白了爷爷一眼,腻腻地抢白到。
“其实也不是宜兴教育水平低,实在是江苏教育水平太高,宜兴在无锡里面,就不算突出的,无锡跟苏州南通比,那还是差一截。要是换到我们上海,录取比例高,那就好多了。”季行说到。
“你看你看,人家季教授就是会说话,”小吴接过话头,“爷爷你也不看你自己的文化水平,考高工那年,可是看着你一夜白头。”
“咳咳,”老吴咳了两声,“我是文化水平低,我承认,我们这帮人哪个不是?但我努力呀,我考上高工了呀,你看我原来那些师兄弟,好几个就是过不了文化关,到现在还是助工,一直就只能停在那里了。所以啊,人还是要活到老学到老。”转头对着小吴说:“你考上美术员也三年了,我可跟你说过的哦,明年必须考上助工,下个目标,二十八岁之前升国工,这样我在别人面前还能吹吹牛皮。”然后又对着季行说:“现在年轻人不得了,有些本科回来的,文化考试根本不是问题,家里有点家世的,人聪明,做壶又有基础,30岁不到就是国工的已经好几个了。这在我们那时候,哪里敢想象。”
“呵呵,在我爷爷那时,30岁出头的副教授也不可想像,现在,大学留校的谁不是三十几岁升副教授啊。”陈盈说到。
说着,冷盆和酒送了上来,季行对老吴说:“我们俩都不喝酒不抽烟,吴师傅您随便,我们不介意。”
“我知道你烟酒不沾,这酒就是点给我自己的。”老吴点燃的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小吴甩给他一脸嫌弃的表情,然后不管他,低头刷着手机。
“教授和教授还是不一样的,就像我们这行,国工和国工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有了点名气,早早地就都让别人代工,卖自己的名气,几十年下来,也没见多少进步。”老吴说到。
“这里有个帖子有意思,”小吴突然抬头说,“有个博客火了,说紫砂泥的事情,挺有意思。”
“发给我看看,”老吴对小吴说,接下去,四个人都低着头刷手机。老吴戴上老花镜,“人要服老,这手机,就是伤眼睛。”
一会儿,老吴说到,“说得挺在理,但恐怕紫砂行业的人看了不舒服。不过有些地方我看不明白,请教一下。那个双重气孔,是不是大多数砂都有?”
陈盈答道:“这个大概没有人测过,但从原理上来说,应该没有错。其实我们做材料的,有几十种方法让晶体搭建成不同的结构,我有个同学,做纤维材料的,您知道中空纤维吧,保暖的,一般民用就是一根纤维里四五孔,但她们能做到几十孔。”她是学材料的,这些问题她回答比较合适。
“嗯,我猜也是,现在很多地方都发现紫砂,据说辽宁XJNMG都有。不说那么远的,就说外山料,AH浙江的,和黄龙山都是天目山一条矿脉里的,永兴离丁山十五公里,叫做行政划分划给了湖州,如果宜兴多划15公里,不也变成宜兴紫砂本山料了?”老吴评价道。
“不过我们还得强调本山原矿啊,否则怎么卖?”小吴接了一句。
“呃,再请教一下,这个紫砂壶壁的毛细效应是怎么回事?”老吴挺好学的。
“一般液体都有张力,所以水会凝聚成水珠,水银掉在地上也会成为汞珠。但如果表面材料不是很光滑,有孔状结构,就会产生毛细效应,使得液体会吸附在材料表面。反之,就是材料有疏水性,比如现在很多耐污材料,其实就是采用纳米技术,表面形成很小的乳突,产生疏水性。”陈盈回答到。
“太专业的听不懂,但是,也就是说博客里面说的也是对的?”老吴问道。
“没做过实验,但至少是很有道理的。”陈盈答道。
“我爸爸的同学,那个在康奈尔搞蛋白质材料的,曾说国内现在的纳米都不是纳米,一般都在十几纳米甚至二十几纳米,真正的纳米技术应该至少在十纳米以下,这个是真的吗?”季航问她老婆。
“人不都是要吃饭的嘛。”陈盈回答。
“化工壶这小子说得对,”老吴说,“化工壶民国就有了,我们一厂发扬光大的,这么多年,也没人吃死过。不过,现在人健康要求高,保险起见,应该说,经过检测合格的化工壶,是没毒的。”老吴继续评价。
“对了,我记得这个十多年前论坛上就有争论,”季行说,“那时有丁山的壶匠说,化工材料的成本不便宜,谁会用更大的成本做有毒的东西?”
“那是十多年前,可能是对的。现在原矿料涨了不少,化工材料不会增加成本。”老吴回答。
“泥的成本增加,其实是人工的增加,”老吴接着说,“有些新的泥,我看也没觉得怎么好,但是陈腐前是要挑拣的,挑拣全靠人工,这个成本就上去了。”
“不能机器选矿吗?”陈盈问道,“比如练煤,煤矿都有杂质,通过机械化洗煤获得精煤。”
“能机器挑拣吗?这个好啊,减少多少人工啊。”老吴眼睛一亮。
陈盈刚想回答,季行不露声色地底下触了触她的脚,然后抢过话头说:“原则上可以,但是不值得,煤矿动不动几十万几百万吨的量,紫砂矿能有几吨?谁花那个功夫去研究共生矿里所有混合物的物理性能,没有什么效益啊。”
“也是。”老吴没接下去。
“其实泥的陈腐时间也不能太久,太久的粘性太大,不好做,泥性也大,烧制的时候收缩比不好控制,次品率高。”老吴顺着看到的内容继续评价。
又过一会儿,老吴放下手机,“看完了,基本符合事实,作者也不算对紫砂壶制作太了解的,但结论都很接近。这不要说科学就是力量呢,一个理科生,从原理上就推测出很多事实来。”
“我还在看评论,评论很多时候比文章好看。”季行笑着说到。
“这里一则评论关于退货的,如果壶友都这样做,壶商的服务成本增加不少。”小吴说到。
“那是壶商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我们。”老吴说。
“他们不会压价么?”
“多半他们会涨价,反正这个茶壶也没什么严格的定价体系。”
“那不是反而对壶友不利吗?”
“羊毛出在羊身上,作为客户,你是觉得情愿多付出一点成本做个自我检测呢?还是少付出一点成本然后被坑呢?”老吴一挥手,“再说,现在退货少吗?不退货壶商会客气吗?究竟如何,市场最后会给答案。”
吃完饭后,季行跟老吴告别,感谢他的招待,说他以后争取多来丁山几次。然后告诉老吴他们今天不赶回上海了,明天想去紫砂一条街兜一兜,问老吴最底层的壶匠能在哪里找到。老吴说在紫砂一条街上的都不算最底层的,也有比较底层的,他也接触这一层不多,很多卖低端壶的壶商知道去哪里去收壶,“你自己碰碰运气吧,不过记住了,多看少问别动手,多问惹人嫌,动手必被坑,别以为你懂那么些,差得远呢。”
在宾馆里,俩人洗完澡,陈盈说:“这个宾馆不便宜啊,”季行笑笑:“一个精工半手而已。”
“吃饭时说起机械选矿,你为什么踢我脚?”
“没什么,就是不想提机械的事情,说是没什么,但这两年对他们做手工壶最大冲击的就是机车壶,还是很低级的机器设备,就彻底淘汰了原来的灌浆壶,一大帮外地人冲进来,又发展了很多和机车壶相匹配的仿手工工艺,带走大批市场,所有当地手工工匠都恨得牙痒痒呢。说起灌浆壶、化工泥、模具壶,当初也是一厂二厂借鉴了其他陶器瓷器生产搞出来的工艺,如果顾景舟活到现在,看到机车壶恐怕会激动得要哭。”
“哦,这样,”陈盈沉吟了一下,接着又叫起来:“不说了不说了,宝宝要睡觉了,我跟她视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