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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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物是人非(1)

    半个多月后,十一月初的一个午后他们终于出现在了米托罗家在郊外的庄园入口。远远看上去,庄园内一切似乎还算正常,起码没有像是无人看管的样子。只是走近后仍能发现庄园里的植被杂乱无章,显然是好长时间没有用心打理或修剪过,此外,他们进入庄园范围一段距离后仍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两处异常顿时让大家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弗朗西斯与辛蕾对视了一眼后,他大步率先朝深处走去,花园里也是静悄悄的,有种岁月静好的安谧,但却也给人一种可怕的沉静。窗户同大门处紧闭着,弗朗西斯上前大力拍打着前门,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个仆人来应门,那人先是茫然地看向他们,待看清来人是家里的二少爷,眼里才有一丝惊喜,顾不上招呼他连忙跑去里边通知。

    不一会儿,只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踢踏声,走在前面的是他的妹妹莉芙拉,她一把扑进哥哥的怀里,未语泪先流,脸上早已失去了上次见面时的那层荣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与悲痛。后面跟着的是两位年青的男士,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是悲伤与茫然,最后面的才是米托罗夫人,同上次见相比,她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当日的傲慢与冷漠被无助与恐惶代替,整个人的精神萎靡不振,像是没了主心骨般。

    一众人寒暄坐定后,他们才娓娓道来分别后的情形。最初大家并没有把辛蕾当初的嘱咐放在心上,谁也不认为在意大利发生的事情会在这里重演。他们仍像过去般生活,直到二月中以后,城里陆续有人开始病故,而那些参加了葬礼的宾客们同神职人员回去后也很快三三两两地病倒了,哪怕只是轻微的感染,最终都会在几天之内死亡。这时众人才开始害怕起来,他们这才记起辛蕾当日的嘱咐并开始执行,首先是尽量不出门,更不去参加葬礼或集会,家里每日薰艾叶。

    这种紧张而又相安无事的气氛一直持续了数个月,但随着八月中开始家里的一名仆人被传染后,便陆陆续续有其他仆人被感染,虽然他们没有接触患者,但病毒却像空气般无处不在,让一家人都陷入了无边的恐慌,生怕沾染上这种病毒。

    后来他们遣散了仆人,只留下管家、一名女仆同两名厨子,希望这样能减少被感染的机遇。然而就在一月前,死神还是找上了他们,首先是费利斯突然病倒了,一直咯血,没两天便在昏迷抽搐中停止了呼吸。之后米托罗先生也被感染了,没撑过几天也在痛苦中跟着去了。从那之后米托罗夫人便一天一天地老去,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老太太。

    听完他们三人杂乱无章的、你一言他一语的补充细说,弗朗西斯的脸上也是一片哀凄,他来到一直不发一言的米托罗夫人面前,跪伏在她膝边低声宽慰她。莉芙拉早已是泪流满面,这段时间她的整个世界几乎都塌陷了,她抱着母亲号啕大哭,一旁两兄弟的眼角也是红红的。一时间大厅里一片哭声,看到这里,辛蕾也是感伤不已,想起几月前还是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却是天人永隔,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其中哭得最凄惨的莫过于莉芙拉,她失去了深受的丈夫同时又失去了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也不知这些天是她是如何过来的。辛蕾走过去扶起消瘦了一圈的她,轻声安慰道:“莉芙拉,费利斯是那么的爱你,他肯定不希望你这样伤心,否则他在天堂里也不会安心的……你肯定不希望他在天堂里也过得不开心还要为你担心,他可是一直都希望你能生活的幸福快乐……。你还有这么多关心你的家人,他们都不希望你继续这样伤心下去。”说完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眼泪扶她坐好。

    转身又对米托罗夫人宽慰道:“夫人,对于您的损失,我深有同感,但逝者已回到天堂,留在人间的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为了您的孩子们,请您振作起来……。现在疫情还没结束,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见状一旁的兄弟俩也忙过来开导他们的母亲并由最小的儿子送她回房去休息。

    辛蕾这才扶起还跪坐在地上的弗朗西斯,柔声道:“你还有我同其他家人,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的一双蓝眸里即有哀伤又有失措,亲人的陡然离去让他像个无助的大孩子般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等大家再次坐定后,弗朗西斯才朝其中年长的男子道:“克力斯契夫,依塔芙同孩子们还好吧?”克力斯契夫长得同弗朗西斯有六七分相像,没有富家子弟的轻挑,给人一种很沉稳可靠的感觉,他的声音如人一样诚稳,点头道:“他们都很好,在楼止午睡还没起来。”

    弗朗西斯又看向一旁的弟弟,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维克,你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那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有点瘦弱,脸色和当时大多数富家子弟们一样苍白,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的外貌同莉芙拉与米托罗夫人有七八分相像,多了几分阴柔之感而少了一些男子气概。

    后者也不甘示弱道:“弗朗西斯,你还是那副痞子样。”两人一番各不相让的对话让众人的心情舒缓了几分。

    安顿下来后,辛蕾又给众人加强了一番当前防疫注意事项同介绍了法尤姆村战疫事例。听到这种病例也能被治愈时,莉芙拉又哭了,她哭诉道:“要是你们能早点回来,那爸爸同费利斯就不会死了。”这让辛蕾很是尴尬,世间本没有如果,否则也不会有反悔一词。

    由于米托罗先生的陡然过世,米托罗夫人精神大受打击,家族财产的分配问题也一直未处理。等米托罗夫人的身体好转后,趁着这次弗朗西斯也回来了,一家人便自行按照当初米托罗先生的意愿分配了遗产。按照当地的习俗,家族产业不分割,长子继承家里的不动产业同祖屋,次子们只能继承有限的金钱。维克仍然留在家里协助克力斯契夫管理产业,他分到了一幢房产同少量现金。由于弗朗西斯长期不在家,且他也表达了今后仍将在外地的想法后,最后,他只分配到了一部分现金。对此他也不甚在意,只让克力斯契夫帮他先管理,等他需要用钱时再来取。

    辛蕾这几天一直注意到弗朗西斯的情绪变得很低迷,像是一下子没有了生活的目标。只是每天都是大家在一起,也不方便问他,这天晚上她特意趁着大伙都回房后偷偷地潜到二楼他的卧室,推门进入时他正坐在房间的大靠背椅上,默默地发呆。见她进来后愣了一下才问道:“一楼住的不习惯吗?”她笑着摇了摇头,蹲在他的身前,用手抚着他的脸道:“一切都很好。只是想你了,所以偷偷过来看看。”

    他抓住她的双手,在她的额前吻了吻才道:“这几天冷落了你,你别在意。”

    辛蕾摇了摇头,主动和他挤在同一张座位上,低声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你但却无处着手。但又不愿见你继续消沉下去。”

    弗朗西斯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下巴摩擦着她的头发,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消沉倒不至于,只是有点迷茫,感觉一下子像是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辛蕾转过头了看了看他,见他的脸色柔和,小心地宽慰道:“亲人的离世总是让人哀伤,尤其还是你自小敬仰的父亲。”

    “哀伤是有些,但也不是因此而迷茫。怎么说呢,有些不太习惯吧。以前每次回家最不想面对的就是爸爸,他总能让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出身豪门,又娶了来自贵族的母亲,俩人虽不是伉俪情深,也算相敬如宾。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心中所念的无非就是振兴家族,对于败坏门楣的我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似乎是自我嘲讽了一下,他才继续道:“他算是把一生都献给了整个家族,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懂事起我还从没看见他笑过,我想他心里是不快乐的。现在克力斯继承了他的遗志,想必他在天堂里也会放心。想到以后再回到这个家时,便再也听不到他的训斥便有种失落,就算我以后变得更坏或是更好他也不会在乎了。有时我在想他是否曾经也对我寄以厚望过?”

    “他肯定会在乎的,天下的父母都是爱子女的,只是有些父母的爱比较严肃同隐秘。从此他在天堂里看着你,这样你一抬头他就知道,他也会更理解你的。”辛蕾搂住他的腰,整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的鼻子有些堵塞,声音带着鼻音。

    他摸了摸她的头,闷笑道:“傻姑娘……。”

    “其实以后这个家也不算是我的家了,我最多只能算是客人,这里以后是克力斯同依塔芙的家。很快这里便会有大变样,按照他们的喜好,从此那些旧的痕迹将会逐渐消失。那时,这里对我来说也就无关紧要了。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只要人还在,围绕在人周围的也便存在。”

    “如果你想要可以在法尤姆村再建一个类似的家。就像你说的,人在哪,家便在哪。人长大后迟早要离开自己原始的家再去创建属于自己的家,这些都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虽然会有不舍但终将要离开的。就像是我不是也离开了家里,万里迢迢来到这里。”

    他没吭声,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一时间,辛蕾只听到他和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让人沉醉。

    “你愿意和我一起在法尤姆村建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吗?”低哑而又突然的问话让她一时没缓过神来,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她本想说再想想或是其他的解释,但最终,她迎着他期待的眼光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了他舒展的大大的笑脸。不管未来会如何,原来此刻打从心底里她是总不愿他难过的。

    一天晚餐时,克力斯契夫提到有个亲戚感染了,问辛蕾他们能否去帮忙看看。她很爽快地同意了,饭后由兄弟俩驾车送他们去病人处。那里离庄园只有二里路,是一幢气派的乡间别墅,他们进去时,患者正在由仆人喂水,他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子,须发灰白,脸色潮红,脖子处起了几个大肿块,让他只能一直歪着脖子,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滑稽。了解后得知病人是昨天去了一趟城里,当晚回来后便开始不舒服。

    详细做完检查后,证实患者感染了肺鼠疫,因为手头上没有齐全的草药,只能先给他服用丸药。对症的汤药还需等弗朗西斯他们明天去城里采购后才能使用。当晚患者的病情没有继续恶化,第二天上午等弗朗西斯他们买回草药后,辛蕾又重新给病人开了药熬好后让他服下。到第三副药下去后便不再发热,病情也开始好转,当天她继续留下来观察了患者一晚。第三天上午见患者无大碍后便回去了,之后一连几天照常复诊,一周多后病人便基本上全愈了,只是身上的疤痕仍需继续用药。

    病人被治好的消息几天后便在亲戚同朋友圈中传开了,使得不时有人上门来求医,这些人家和米托罗家都是老熟人,又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即不好推托也不便拒绝,辛蕾只得每天穿梭在不同的病人之间。一两周下来虽也有救治了几人,但也有没能救活的患者。每天早出晚归让辛蕾同米夏尔两人也是疲惫不堪,加上事事都还得亲力亲为。三人便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渐渐地对于更多的求医便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