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黑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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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乱世来客(3)

    当东方的天际出现了第一道曙光时,她已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昨天吃剩的面包,就准备离开。来到一楼时看到那矮胖管事,她对他微微一笑,就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一举动却让后者抖了抖身上的肥肉,一直到她跨上马离去后。他才相信那个怪异的外国人真的若无其事地走了,胖管事忙在胸前划十字,口里默默地念了一声‘上帝保佑’。

    近午时,辛蕾在离佛罗伦萨城几里外的一家装修考究的酒店前停下来,打算在这里解决午餐。这家酒店靠近十字路口处,来往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很红火,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特意挑选了一处角落的位置。看到其他食客们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她感觉自己的饥饿在蔓延,想起这几天的伙食,她急需一顿丰盛的午餐来补偿自己那委屈的肠胃。于是,她豪爽地叫了几份店里最贵的美食。

    只是食物送上来后,她却傻眼了,她的豪华午餐就是几块色香味不全的炖牛肉、一碗由青菜、洋葱、扁豆、各种肉块同火腿组成的浓汤;牛奶燕麦粥和硬得能磕伤牙的白面包加奶酪。唯一让她满意的只有葡萄酒香醇可口,想到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这些都将是她的主食,这让她很是沮丧。辛蕾的这一番嫌弃同挑剔的表情落入了他人的眼里又是另一番误解,他们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即不像是贵族也不是富商的年轻人在面对一顿如此丰盛午餐时哪来的资格嫌弃,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老者更是直接摇头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知足了。”

    佛罗伦萨南城门外除了黑夜可以说是没有一刻不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一条康庄大道直通往城里,进城的人们排成长龙等待交纳入城费。他们中大多为走南闯北的大商人、旅行者、探亲者同小商贩们,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的人都会在城门外停留一会儿,感概一下这座城市的雄伟与热闹同一路上的艰辛,处于他们中的一主一仆犹为显眼,主人仍骑在马背上,仆人则牵着马立在一侧,在马上的男青年正在吟唱着一首新近学来的赞美诗歌,清朗的拉丁语同他本人出众的气质不时引来路人的侧目,对此主人没有任何反应,仍像在家里一样自在,而一旁的仆人也很沉着,甚至连眉头也没有抬一下。直到主人吟唱完毕俩人才打算入城。

    这时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的人略显风尘,但仍掩不住一双如宝石般黑亮的眼眸。他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双目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嘴唇微张,像是对眼前的所见与所闻不敢置信般。男子这才注意到来人是个外国人,但这个外国人与他之前所遇到的外国人截然不同,没有深鼻高目,也没有麦色或咖啡色的皮肤,来人肤色白皙,五官小巧秀气,乌黑的头发光可鉴人,尤其是一双灵动的黑眼睛,像是一汪清泉让他总忍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这一发现让他暂缓了前行的步伐,良好的教养让他做不做直勾勾地看向来人的举动,只能装出一副欣赏不远处城门景象的样子,却不时拿眼光偷偷打量来人,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结交此人。

    辛蕾望着眼前土黄色的坚固城墙同左右两边的筒状塔楼,使得城门下两边站立的手持长矛、身穿锁子甲、面无表情的守卫越发矮小。进进出出的穿戴着宽衣、斗篷同风帽的人们穿流不息。她有种历史扑面而来的不真实感,她真的来到了七百多年前的中世纪佛罗伦萨共和国!此刻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展示在博物馆里或是壁画上一动不动的人物画像。碧蓝的天空下,她一抬头就能望见不远处城里宏伟气派的教堂同林立的高耸尖塔,所有的一切让她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十多分钟后,跟着进城的人,在交纳过入城税后才算是融入了这座城市,她的目光从前面的一队商人随着税史去左边的署厅交纳商品关税的身影转向了繁华的大街,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欢马嘶,人们操着各种方言,肤色各异,有欧洲人,有阿拉伯人同有亚洲人,让这座城市成为声名远扬的国际都市。

    商人们为了追逐高额的利益不辞艰辛,千里迢迢汇聚于此。往往远方的商队带着满满的货物刚一进城,便吸引了不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有当地的商人来向他们咨询新货、也有他们的朋友来打招呼、然而最多的还是客栈伙计同来自红灯区的妓女们那一张张娇艳而又讨好的笑脸。他们像是一股股春风般刮进了男人们那颗疲惫的心,让一路风尘顿消。他们之间的交谈声不时能传进她的耳膜:“老爷们,绝对最新酿的葡萄酒。”

    “对,从法兰西刚运过来的……有加了东方香料的烤肉,贵族们都爱吃,您也一定爱吃……。”

    “老爷,这段时间蒂安娜我可是日日为您担心,连腰都细了……。”

    “……我最喜欢您的大胡子……今晚在老地方等您,保证让您像是回到家里一样舒适……。”听着这些对话,她的嘴角不自然地翘了起来,整个心情也被这座城市所感染,她放任自己徜徉在这片喧嚣的大街上,一边用眼睛同耳朵感受它的魅力,一边还想要把这一切都刻画进脑海里,最后才带着一种过客的超然继续前行。

    城区内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褐色、土黄色的一、二层建筑,市中心房屋密集,街道狭窄交错,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小贩们的叫卖声同客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不时穿斥在其中。而最引人注目同庄严气派的莫过于各个堂区的教堂,它们那尖尖的高塔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辛蕾像是个闯入者般毫无目地地尽情欣赏着这一切。一路上,她那迥异的东方面孔也吸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年纪大些的人只是好奇地盯着她,而有些年轻男子则会向她暧昧地吹口哨,还有些热情的女子向她暗送秋波。此外还有几个孩童一直跟在她身后像是打量外星人一样看她。对此,她一一报以客气而又疏离的微笑。城里虽然商业发达,但城区内的卫生状况实在堪忧,不时有怪味直扑入她的鼻尖。

    最后她来到了美丽的阿诺河边,只见长长河流把整个城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晚风从河面徐徐吹来,抚平她一路的劳累。太阳落山前她在靠近河边的一处较干净同相对安静的富人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经过多方打听后,她了解到现在是1347年的秋天,也是著名的佛罗伦萨瘟疫爆发前的几个月。看来科学家们也不是完全不靠谱,至少时间上还是很吻合的。

    彼时,一切岁月静好,谁也想不到即将到来的黑暗与恶魔。富人们身上穿着来自东方的艳丽丝绸,身上佩带着同样来自东方的香料,乘着他们那装饰豪华的马车出入于热闹的街市与豪宅间,社会地位的不同与物质上的富足让他们充满优越感与自信;穷人们则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制衣服,上面的污垢显然已有相当长时间未做清洗,漠然的脸上堆满了生活的艰辛。这两天最让她尴尬的时刻莫过于每次穿过狭窄的街道时,不时有游妓嘻笑着朝她抛媚眼,有的则直接扯开上衣或撩起裙底,让她很无措,那些女人太过热情与奔放,她真担心哪个大胆的妓女会突然伸出手来把她拉进一个幽暗的角落。

    每个早晨当她从一阵叮叮铛铛的送水车声中醒来时,她都要用好一会儿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她已不再是睡在那张与自己骨骼匹配的、带有一切人性化功能的学生公寓床上,而是身处在历史中最压抑同最有信仰的中世纪佛罗伦萨古城的一幢用大石块同木材建成的三层客栈的一间充满异国风情的昏暗房间里。这些天她整日都在城里闲逛,试图要把这里的每一处都走一遍,尽可能地体会当代人的喜怒哀乐。尤其是城里大部分的教堂、修道院和领主宫殿,那一座座土黄色的庄严石头建筑物是主导和维系整个城市历史变迁的推手们。此外,城里的一些景点更是她不会放过的场所,她还试着在斋日时跟着人们去教堂里做弥撒,一切都让她感觉新鲜极了。

    就这样悠哉游哉地呆了一周后,她对这里开始有了初步的了解。这时候的人们生活清苦,医学、教育不发达,思想闭塞,除了天灾外还时不时要遭受人祸的荼毒。对于现世无法排遣的苦楚,宗教信仰成了人们精神寄托的唯一归依,他们坚信只要虔诚地信奉天主教,生前的一切苦难都能在死后得到回馈,而他们虔诚的信仰也成就了宗教势力的兴盛。可以说这是一个人人皆有信仰的时代,天主教便是能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媒介,人们相信生前精神上的纯洁能确保死后灵魂的救赎,这样就能进入天堂,避免永堕地狱,为此人们愿意把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教会以便得到灵魂的洁净。作为教会在人间的全能使者们,神职人员们则更是不余遗力地推崇同向人们灌输着它的崇高性与神圣性,他们持之以恒地让教堂、修道院在每座城镇同每个村庄里生根发芽,誓不愿落下任何一个苦楚的灵魂。城里经常会举办各种法事和宗教活动,每周中有两天是固定的斋戒日,不管是富人还是穷人都把这些当成生活中重要的节庆日来对待,每次去做弥撒前他们都要把自己收拾整齐,一家人穿上家里最好的衣服,就像是去参加宴会一样隆重。

    然而教会对人们思想的禁固与行为上的束缚带来的影响几乎是灾难性的。由于教会只注重税收,而忽视了对城区、市场同集市的管理,人们卫生观念淡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露天污水沟,随地倾倒垃圾,整个城市的市容几乎被脏、乱、差占据。垃圾堆上随时可见乞丐同老鼠在上面流连。离市场不远处的屠宰场,那里更是气味熏人,上面的残渣:如剁碎的动物脑袋,腐烂的内脏,动物的粪便吸引着无数的苍蝇在那里狂欢。那些挤在狭小板棚里的穷苦百姓,大部分人是在露天大小便,排泄物在太阳下风干,变成粉末,然后又被人们吸进体内。富人与贵族们的卫生观念也并没有先进多少,他们坚定地认为太爱卫生容易使人生病。作为人们精神上圣洁无比的天主人间的代理人的个人卫生状况也是不容乐观,他们上月或是几月才清洗一次的身体时常会散发出与他们庄重身份不和谐的气味,据说这样的他们能更接近上帝,不洗澡是圣洁的象征。对辛蕾来说,这个时代的人都是有味道的,而这些味道却是能让他们感到自豪同优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