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司灿生激动地跑去刘伯那里找向坤,却扑了个空。
“他又走了。”刘伯告诉司灿生。
“走了?”司灿生不敢相信,向坤会去哪里?会不会又落入人贩子手中?
他很自责,没早点来找向坤。
“他会去哪里呢?”司灿生问刘伯。
刘伯眼神空洞地摇摇头。
“你不是会算吗?”司灿生追问道。
“算不出啊!”刘伯心绪不宁,卜卦的人最忌讳这个。
他从来没有为向坤卜过卦,但他去山上的庙里为向坤祈过福,还悄悄把求来的护身福放进向坤的衣服口袋里。
司灿生从刘伯家出来,失落地从万寿宫一直走到河堤上,他希望向坤还在青山镇。
当他抬头看见山的时候,他突然发疯似的朝山上跑去。
司南子的坟前并没有向坤的身影,司灿生跪下来,边磕头边说:“小姨,别怪我妈,欠坤儿的债,我会替我妈还,你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啊!”
下山的时候,司灿生在半山腰遇到了准备上山和司南子道别的向坤。
两人并排坐在石阶上。
“你要恨我妈,就恨吧!”
“不恨。”
“真不恨?”
“不恨。”
司灿生感激又内疚。
“以后就住我家,我们管你一辈子。”
“不了,我要回河南,那家人对我挺好的。”
“回河南?”
“是的。”
兄弟俩在河堤上分开,一个往西,一个往北。
向坤一个人孤单的走着,一直走到青山镇在他身后没入黑幕里。
这条路,他会一个人坚定的走下去。
走多远?走多久?他无所谓。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司南子不在了,他无牵无挂,到哪里都一样。
不过,他有点放不下刘伯,他年纪越来越大,算命小摊的收入够他养老吗?
无所谓,又不是他的谁!
现在自身难保的人是他自己。
向坤边走边叹气,一位开农用车的中年男人从旁经过,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
那位中年男人跳下车,走过来问向坤:“孩子,你一个人这是要走去哪里?”
向坤反正也走累了,停下来歇会儿。
“河南。”
中年男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河南好远呢!”
“没事,走着走着就到了。”向坤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
“我不是坏人。”
“坏人还会说自己是坏人?”
那个中年男人被逗笑了。
“这孩子挺有趣,上车吧!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李子一村,到我家住一晚,明天再走。”
“不麻烦你了。”
“没事,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他学习成绩可好了。”提到儿子,那个中年男人满脸骄傲。
向坤羡慕地看着这个质朴的中年男人,如果他爸爸在的话,会不会满脸骄傲?
他有点想哭了。
“我老婆做饭好吃,我们快回去,别让他们等太久了。”中年男人拉着向坤上车。
坐进车斗里,向坤被风吹得眯起眼睛,青山镇离他越来越远了,他用双臂抱紧自己,不禁红了眼眶。
他想念司南子,想念刘伯,甚至还想念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下车时,中年男人告诉向坤,他叫刘刚,老婆姓江,家中还有一个上小学的侄女儿。
“刘叔,谢谢你。”
“没事,进去吧!”刘刚说。
刘景如见到瘦不啦叽的向坤,惊讶地问刘刚:“叔,到哪里捡的流浪儿?”
“看到他一个人在路上走,天黑了,多不好,让他住一晚。”刘刚说。
“不会是个小骗子吧?”刘景如担心地说。
“和你哥差不多的年纪,还怕他骗?”刘刚乐呵呵地招呼向坤吃饭。
刘景程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坐在桌旁吃饭,安静得没点存在感。
刘家人都睡了以后,向坤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躺在狗窝里的大黄狗警惕地用双眼盯着他。
他毫无睡意,对宁静的乡村夜晚也毫无眷恋。
他就想这样安静的呆着,眼睛一眨一眨的,慢慢的有些睡意。
刘景程披着外衣出来了,他打了个哈欠,搬把椅子坐到向坤旁边。
“哥们儿,还不睡啊?”
向坤转头看他一眼。
“不想睡。听你爸说你学习成绩很好。”
“还行吧!你呢?”
“断断续续上过几年学。”
“哦。”刘景程忍不住又打个哈欠。
“回去睡吧!”向坤劝他说。
“刚睡了一觉,现在清醒得很。”
“你给我讲讲那些星星,是人变的吗?”
刘景程笑了。
“怎么可能是人变的,星星看起来小,其实很大的,它们只是离地球远,所以看起来小。”
“人死之后就没了吗?”
刘景程一愣,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以他目前掌握的知识,根本无法回答。
“可能就没了。”
向坤仰着脑袋,看着那些星星,点点头。
“应该就是没了。”
两人看星星到半夜,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听到第一声鸡叫时,两人同时打哈欠,相视一笑,回房间睡觉。
刘家人起来时,向坤已经离开了,大门上贴着一张从刘景程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空白纸,上面歪七扭八的用钢笔写着几个字:谢谢你们,我走了,再见!
简短的几个字,刘家人个个看完,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不平。
他才十三岁,一个人继续流浪还是会被政府送去福利院?
刘家人吃早饭的时候,热烈的讨论一番。
“那孩子长得秀秀气气的,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江菊同情地说。
“我们昨晚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通知村长?”刘刚有些自责地说。
“叔婶,他会不会饿死在外面?”刘景如担心警察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他才没那么脆弱。”刘景程昨晚问过向坤,将来有什么打算,他回答,活着吧!
刘景程觉得向坤很酷。
讨论来讨论去,徒增烦恼而已。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生活就是这样,再不满意,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人还是硬着头皮迎接各种挑战。
向坤离开李子一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走到县城,买了去河南的火车票。
上车前,他打电话给刘伯,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臭小子,跑哪里去了?”刘伯举着老人机,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向坤至少给他打电话了,难过的是,他没能留住向坤。
“回河南了。”
“其实。。。。。。”刘伯话到嘴边,又决定咽回去。
“其实那家人挺重视我的,我应该感激他们肯收留我。”向坤哽着声音说。
刘伯不停地抹泪。
“那就好好在那家呆着,需要什么跟我讲。”
“不用了,你自己挣的钱,自己留着花,我又不是你儿子。”
“嗐!”刘伯哭笑不得,他倒是想认向坤这个儿子,可惜他不够自信,怕自己能力不足,反而弄巧成拙,耽误向坤,说不定还会带给他一些负面影响。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而且认真仔细的再三考虑过,他带着新鲜的鸡蛋糕和米酒去司南子的坟前,一坐就是一上午。
“你倒好,睡踏实了吧?”
“坤儿要真是我跟你的儿子,该有多好!”
“坤儿又走了,我没留住他,你别怪我,唉!怪我吧!怪我!”
刘伯顺手捡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捏在手里,哭了又哭。
他曾经见过司南子在街上买过栀子花,那天正好是端午节,卖栀子花的人是一位老婆婆,头上别了好几朵新鲜的栀子花,长满皱纹的脸,笑得格外的好看。
司南子买了两三朵,拿在手里,笑得也好看。
刘伯坐在屋檐下拉二胡,旁边坐着一位听力不太好的老头。
逢年过节的时候,刘伯都会坐在屋檐下拉二胡,别人以为他是想增添节日气氛,其实他只是不想在举家欢乐的日子,显得自己太孤单。
凑个热闹吧!
二胡是他爷爷留下的,这是他唯一从刘家里带出来的东西,他很珍惜,他自学拉二胡,拉得不好,他当然知道,也不在乎,但情绪很浓,释放了情绪,总是好的。
“刘伯,吃粽子了吗?”司南子经过万寿宫时,笑着问他。
二胡声戛然而止。
“吃了,你呢?”
“早上就吃了,坤儿吃了三个呢!”
“好小子!”
“中午到我家吃饭吧!”
“客气了!万寿宫中午有聚餐,我就不去了。”
“刘伯,我家厨房里的灯又坏了,换了灯泡也不亮,想麻烦你过去帮忙看看。”
“哦,好,没问题,我这就过去看看。”刘伯起身回屋放了二胡,跟在司南子身后。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的白色花朵,仿佛闻到了一阵花的香气。
她怎么不戴到头发上呢?一定好看呀!
刘伯找了一株栀子花种在司南子的坟旁边。
等来年开花时,他看见司南子开心地摘下一朵往发间一别,笑着问他:“好看吗?”
“好看!”
“你也戴一朵。”司南子弯腰又摘了一朵,递给刘伯。
刘伯不好意思地接过那朵栀子花,往耳朵上一别,笑嘻嘻地走下山去。
“刘半仙,上山采花修行啊?”有人看见了,开玩笑调侃道。
“好看不?”刘伯笑着问。
“好看啊!”
“我也觉得好看。”
有人说,刘伯可能走火入魔了。
也有人说,将来刘伯死后,肯定能得道升天。
向坤也看见了司南子坟旁的那株栀子花,他不知道是谁栽在这里的,差点一时冲动把它扯掉,幸亏他记起来,每年过端午节,司南子都会在家中放几朵栀子花,插在一个装了清水的玻璃酒瓶里,香香的,很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