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天气好吗?
繁体版

二十六

    青山镇是一个常住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古老小镇。

    镇上有东,南,北三条街道,至于为什么没有西街,大概与万寿宫有关,万寿宫其实就是古代杀人斩首的地方,后来政府出资在旧址上建了房子,取名万寿宫,里面住着几位由政府赡养的孤寡老人。

    向坤的家离万寿宫很近,近到他妈妈站在家门口喊他的名字,正在万寿宫玩耍的他,会立马答应,然后赶紧跑回家去吃饭。

    他的妈妈司南子身材修长,留个短发,前面的刘海用黑色的钢丝发夹往后夹起来,露出大脑门,她嫁进向家的时候,向家已经开始没落,向家双亲在她进门后不久先后病逝,看病,治病,办丧事花费不少,司南子的嫁妆都搭进去了,而向坤的父亲生性懦弱,处事优柔寡断,又无一技之长,向家的日子日益过得艰难。

    司南子好强又能干,但毕竟是女人,逃不掉生儿育女的责任,嫁进向家的第三年终于生下向坤,而就在那一年,他的父亲得了场急病,瞪着眼睛三天三夜,一句话没留下就死了,司南子抱着出生仅一个月的向坤哭得昏天黑地,好强的她,独自带着年幼的向坤继续在向家的旧宅子里生活,别人的嫌言碎语多了起来,她不在乎,她只想看着儿子健康长大。

    向坤像极了司南子,在他身上几乎看不到父亲的影子,于是,关于他的身世便有了些难听的谣言,难听到司南子常常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悄悄抹泪,自言自语,时间一长,人也变得疯癫了,但并不严重,最多遇到不顺心的事时,她会站在家门口,对着外面的木柱子骂上半天不歇气。

    外面经过的人常常躲着走,生怕司南子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其实除了骂屋前的木柱子,司南子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出格言行。

    为了儿子的将来,她拼尽全力的活着,她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向坤的正常成长。

    刘伯住在万寿宫,向坤从小就喜欢去找他玩,他像个魔术师,上衣口袋里总有掏不完的惊喜,酸甜的水果糖,各种颜色的泡泡糖,有时也会有饼干之类的。

    “刘伯,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向坤问只有三十岁的刘伯。

    “因为我成熟稳重。”说完,刘伯发出爽朗的笑声,他其实长得很帅气,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还会拉二胡,每天上午,都会从万寿宫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二胡声,拉得虽然不算好,但至少能听出是什么曲调。

    刘伯的二胡就挂在他屋里的墙上,一进门就能看到,向坤几次想去摸那把二胡,被刘伯制止了,那是他的宝贝,谁也不许动他的宝贝。

    连和他熟络的向坤也不行,向坤有点恨刘伯,他只是想摸摸那把二胡,他又不会拉二胡。

    刘伯为什么一个人住在万寿宫,没人说得清,有人说他是疯子,被家里人嫌弃,他没地方可去,只能呆在万寿宫,也有人说他身有残疾,没有劳动能力养活自己,可是,他看上去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有什么资格享受政府的赡养费?

    向坤认为,刘伯是疯子的可信度很高,因为他把二胡当宝贝。

    刘伯有时会去向坤家帮忙,司南子毕竟是女人,家里有些修修补补的东西或者地方,刘伯总会帮得上忙。

    吃上一顿司南子做的饭菜,刘伯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够制造出津津乐道的谈资,在青山镇的人们茶余饭后,司南子和刘伯的名字在他们的嘴里与唾沫齐飞。

    小向坤不懂大人们之间的这些是是非非,他还是会在放学后去刘伯那里玩,刘伯新买了一套三国演义的小人书,向坤看得津津有味。

    “刘伯,诸葛亮好厉害,我想成为厉害的人。”

    “嗯,他真的很厉害,因为他懂易经。”

    “易经是什么东西?”

    “一本书。”

    “我想看那本书,你有吗?”

    “没有。”

    刘伯将那本书放在心上,托人辗转费尽人力才弄到那本书,向坤拿到那本书,随便翻看几下,一点也看不懂。

    “不好看。”他把那本书丢到一边。

    刘伯开始研究那本书,几个月后,街道中央多了一个算命的小摊,刘半仙的名号开始在镇上慢慢流传开来。

    刘伯这个称呼渐渐开始被遗忘。

    向坤还是看不懂那本书,但刘伯会讲给他听,他当然听得似懂非懂,而且还有一点嫌弃刘伯,因为刘半仙现在给人算命,并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

    诸葛亮的厉害应该与那本书无关,所以刘伯每次拿着那本书讲那些大道理的时候,向坤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有些东西很奇怪,就像一颗颗种子,飞进向坤的耳朵里,并开始生根发芽,他怎么拔都没用,这让他有些气恼,大概有三天,他没去找刘伯玩。

    刘伯很忙,每天在街道中央的算命小摊给人算命,讲得唾沫横飞,收钱收得笑嘻嘻,他到东街的蛋糕店买了好吃的鸡蛋糕,可是向坤没有来,三天后,新鲜美味的鸡蛋糕已经开始变坏了。

    直到那包鸡蛋糕被刘伯扔掉,向坤也不知情。

    “你怎么三天没来?”

    向坤往凳子上一坐,叹息一声。

    “我妈病了。”

    “严重吗?”刘伯担心地问。

    “在床上躺了三天,今天起来了,好像瘦了。”向坤说完,哼一声,他三天没去上学,一直守在司南子的床边。

    “碗柜里有瘦肉,你带点回去给你妈煮粥吃。”

    “好。”

    向坤提着瘦肉回家去,嘴里嚼着刘伯刚给的泡泡糖,他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破了之后,白色的膏体粘在他鼻子上,他用手扯来扯去,觉得很烦。

    司南子吃了瘦肉粥,觉得精神好一些了,交代向坤家里的很多事情。

    “妈,你讲太多了,我怕我记不住。”

    “一定要记住,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哦。”向坤好想出去玩,他听到外面有一群小男生在玩玻璃球,他想加入他们一起玩。

    司南子继续交代家里的事。

    “扯电灯开关的时候要轻一点,很容易扯坏的,坏了又要找人来修,很麻烦的。”

    “知道了。”

    “水缸里的水隔三天就要清一次,每次不要装太多。”

    “嗯。”

    司南子一直说到上气不接下气,她只得停下来,向坤扶她躺床上休息。

    “妈,你要不要喝水?”

    “倒一点来。”

    向坤去倒水,端着水回来时,司南子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紧紧抓住向坤的手。

    “妈。。。。。。”

    她的手在向坤温暖的小手中变得冰凉。

    向坤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人无不动容的抹眼泪。

    刘伯呆呆地看着有些冷清的送葬队伍,这竟然是他和司南子告别的场景,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刘伯的眼眶湿润了。

    “司南子,你一个人带着向坤过得很难吧?”

    “是啊!很难呢!”

    “我可以帮你。”

    “谢谢你啊!”

    “我。。。。。。”

    “刘伯,人真的有下辈子吗?”

    “有。”

    “太好了。”

    刘伯希望下辈子能够遇到司南子。

    有人说,其实向坤就是刘伯和司南子的儿子。

    司南子死后,向坤被姨妈接手,牛高马大的姨妈说话嗓门也大,只用一半的中气,整条街也能听见她说的话。

    向坤眼神呆滞地坐在灶门前,看着将十几斤的大铁锅甩得当当响的姨妈。

    “吃饭吧!小灾星。”姨妈当的一声,把锅铲放进锅里。

    向坤不作声,起身,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

    “小灾星,亲娘死了才几天,胃口倒好。”姨妈边吃边唠叨。

    哇的一声,向坤把脑袋瓜往旁边一侧,吐了一地。

    姨妈气得一把拎住他的脖子,直接拎到外面,用力一推,向坤往前踉跄几步,站稳了,蹲下来,继续吐,吐到胃里面都空了。

    “造孽啊!妹妹呀!你把这个小灾星丢给我,我可怎么办啊?受磨呢!”姨妈边抱怨边用力拍向坤的后背,向坤干呕几下,差点连肺也吐出来。

    向坤没去学校了,自从司南子走后,他像失了魂,也不说话,别人跟他讲话,他点头或是摇头,嘴巴像上了锁。

    有一天,向坤去找刘伯,刘伯在街道中央的算命小摊,被几位前来算命的客人包围着,向坤站在离小摊不远处,沉默不语地一直望着刘伯。

    等那几个客人散去,刘伯才看到向坤,朝他招招手,他走到刘伯面前。

    “坐吧!”刘伯对他说。

    他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想吃什么?我去买。”刘伯心疼地问他。

    他摇摇头,抽出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生辰八字,给我算个命吧!”

    刘伯愣一下。

    “臭小子,算什么算啊!”

    “给我算算呗!”

    “不算。”

    “给我算一个呗!”

    “不算。”

    向坤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刘伯心酸着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哭吧!别把孩子憋坏了。”

    司南子走的那天,向坤哭得死去活来,之后就没哭过,今天算是哭了个够,路过的人停下来,差点也跟着向坤流泪。

    “命苦啊!这孩子。”

    刘伯去蛋糕店买了一斤鸡蛋糕来,向坤抽噎着吃鸡蛋糕,吃完就吐,也不知道是啥毛病。

    姨妈带他去看了南街的老中医,抓了些中药吃了几天,没什么效果,吃完就吐的毛病一点没好,姨妈很生气。

    向坤快瘦得快脱相了。

    “小灾星,抓药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懒得管你了。”

    过了几天,向坤突然不见了,刘伯每天看见路过的那些小孩子,总希望能看到向坤的身影,可是,他就像消失了般,没人在青山镇再看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