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

    鬼是人死后精气所化。

    鬼最大的特点是轻盈，而不是凶恶。

    它们的身体仿佛是由压缩而成的乌云构成的。

    鬼不再像人一样，需要吃饭喝水，它们像精灵一样，呆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它们能穿越任何实在的东西，能弥散在细密的泥土颗粒里。

    或藏于山野，或伏于小丘。

    夜晚，它们走进城市里，帮妇女纺纱。在白天，它们偷偷的把小孩儿的小玩具藏起来，与小孩一同玩耍，偶尔悄悄的点燃一点焰火，虽然极少情况下会酿成大错，但是本意并非奸恶。

    只有那些心思最敏感细腻的小孩儿才能在细微处感受到鬼的存在。

    鬼也并非永恒的生灵，就像太阳蒸发水汽一样，它们的身体也会被太阳和岁月逐渐打磨的稀薄，最后消散于无形。

    鬼只是人残存在空间和时间的一丝留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它们也会与人类发生点什么，但通常更像一个春天的梦，并没有实质的激情，而那些怪诞传说，更像是人类的想象。

    它们有时欢呼雀跃，有时也焦躁不安，发出轻微的尖锐的叫声，但忧郁是它们的主要气质，这可能也是源于它们本身的轻盈。

    秦牧羊一边拉着“磨盘”朝蚯蚓公公的房子走去，一边叨念着自己对鬼的一些看法。

    这满城人的欢呼与雀跃，与其说是鬼怪的狂欢，不如说是人类的纵情。

    盂兰盆节鬼门开，说不定对身在峨眉的人来说，是一年中难得的狂欢。

    身在一个以佛法立派的地盘上，想必平日里，总是有许多谨慎克制。

    人们喝酒吃肉，人们狂嫖滥赌，但这些人却和谐的很反常。

    没有争夺，没有打架，甚至从外地参与这场狂欢盛会的人们也没有造次。

    这种和谐是不自然的，要知道，就是一个小小的猪圈，也充满的斗争。

    一定是有一种强有力的力量在暗中维护这一切。

    “那么，这种力量，守在门口，是最合适不过的吧？”秦牧羊叨叨了一堆，看着“磨盘。”

    “所以维护秩序的就是鬼？”“磨盘”好奇的反问道。

    “轻盈，鬼最大的特点不是凶恶，而是轻盈。”

    “整个净土镇，所有人都背负着平日里被禁锢而不断积累的欲望，匆匆忙忙的戴着与平日自己相反的面具，他们的步伐快速，但是身体沉重。”

    “只有你，在这里摆摊，从你的动作里，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欲望。而你又戴着磨盘面具，想必你平日多有苦恼自己的轻盈吧。”

    “鸭子都会叫，但会叫的未必是鸭子，也可能是蛤蟆，对吧？你过于草率了，少侠。”

    “你是不是鬼并不重要。你是这个镇子里最特殊的，对于其他人来说，你就是鬼，对于我来说，你也是鬼，这就够了。”

    二人说着来到了蚯蚓公公的门前。

    “有点意思。不过你还是太着急了。”“磨盘”说罢，被拉着的手一用力，甩进了黑暗中。

    光明再度消失，一切复于黑暗。

    但此刻，秦牧羊早已不再慌张，经过刚才那一场睡眠，他才在这个世界定下了心神。

    无论发生什么，自己只要轻松的，自由的，潇洒的，写意的，度过这三年就可以了，其他的事，就让天意来决定吧。

    他闭上了双眼，开始用心感受这一个空间。

    他向前迈了一步，身体的肌肤感受到了虚空中波动的涟漪。

    他并没有再发力，而是借着涟漪，在虚空中游动。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

    时间只会让自己更加焦虑，他索性没有去看胳膊上的时间。

    放松身体，徜徉了一阵子。

    又游回来了。

    他能感觉到脚下是刚才出发的地方。

    “克莱因瓶？”秦牧羊的脑海中突然泛起这个东西，那是一个想象中的瓶子，没有内外，即包含宇宙，又纤尘不染，就好像观音菩萨的杨柳玉净瓶和银角大王的紫金葫芦。

    只有借助四维空间才能创造无限的三维空间，正如我们在三维空间创造的莫比乌斯环一样。

    这帮子修仙念佛的人，要是能知道什么四维空间，那不是天天有人飞升正道，烙印虚空，那还得了！

    他们还没有这个能耐。

    佛法常说，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又有偈语，一元不二，梵具胜质。

    不过是幻术罢了。

    “实相唯土。”秦牧羊轻轻的动了动嘴唇，凭借着粗壮而坚韧的意识，终于挣脱了这个意识枷锁。

    他睁开了眼，虽然还是黑暗，但跟刚才的虚空已经完全不同。

    “两位高人，莫要再捉弄小可了！”

    “小可乐。”

    “可乐。”

    “乐...了...了。”

    是了，这是实在的空间，四周传来了回声。

    听着回声，秦牧羊还是有点思念那个叫可乐的快乐之水。

    “少侠果然悟性不同于常人，竟然能破了我派的“缘起”大阵。”“磨盘”边说边敲了几下木鱼，从黑暗中走到秦牧羊身旁，整个空间瞬时光明了起来。

    秦牧羊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有不少红色的柱子规规整整的撑起屋顶，青色的石板地面上放着无数的灰色蒲团，蒲团上整整齐齐的堆放着一些僧衣僧帽。

    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佛像，佛像有几人高，颜色以红黄为主，稍稍有些斑驳。

    那佛像右手低垂拈花，左手结个法印端在胸前，左手上有一莲花，莲花内有一小莲蓬，隐隐似有孩童形状。

    想必这边是峨眉派大殿的普贤菩萨了。

    难怪之前蚯蚓公公说韩一针根本不知道峨眉大殿在哪。

    一般人哪能想到，这峨眉大殿并不在峨眉山上，而是在山下的净土镇的大岩石之内！

    秦牧羊也注意到，蚯蚓公公正打着三折站在佛像前，好似普通人跪着一样，正用手治疗蛤蟆儿的伤口。

    “蚯蚓前辈，晚辈给您抓的鬼送到了。”秦牧羊淡定的问道。

    “小子，你可知你抓的是谁么？”蚯蚓公公的寒潭嗓子真的是听的人抓心挠肝。

    秦牧羊看了看“磨盘”，说着说道，“既然能接引我拜见菩萨，想必便是菩萨坐下接引大士，又带了那么明显的磨盘，整个净土镇，又何尝不是磨盘呢。这位，便是风灵师太了吧。”

    说罢他朝风灵师太庄重的作了一个长揖。

    “这次，韩一针找对了人。”“磨盘”摘下了面具，漏出了真容。

    风灵师太头发早已花白，但是脸上依然带着稚气，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慈祥了起来，想必之前是刻意用的假声了。

    “少侠，你是如何破了我峨眉的缘起大阵？能否指点一二。”

    秦牧羊心中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自己的很多想法，是远远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说了，他们也未必能理解。

    “少侠，峨眉佛骨至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外人拿走的。而且，你要是不肯明示，他，”风灵师太用手指了指蚯蚓公公，“这位蚯蚓前辈，未必就能让你带走蛤蟆小子。”

    秦牧羊看了看蚯蚓公公，老人也回头看了看他，隔着那张撕裂的面具，他也能感到有一双混浊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

    老人的苍白的手掌仍然按在蛤蟆儿的伤口之上。

    自己和蛤蟆儿一起出来，他的母亲还在等着儿子回家，无论怎么说，他也得把蛤蟆儿全须全尾的带回去。

    秦牧羊又看了看风灵师太，风灵师太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恶意，他才放宽了心。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蚯蚓前辈，恐怕才是真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