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地域的经纬偏高，清晨的明光稍有刺眼，却晕有别样的温暖。

    这是一座新兴的重工业城市，或者准确点说，这里是北极航线联合的核心都城。

    新摩尔曼斯克，于黄金时代发展起来的核心城市之一，作为矗立在北极之地的闪耀新星，祂的都城辐射范围几乎囊括了偌大的科拉半岛，繁华的城市面积，也是一度达到一千六百余平方公里。

    在伟大的黄金时代之期，这里曾居住着数以千万的人口，将一切塑造的如此繁华、璀璨。

    但随着一场世界各地不断爆发的战争，灾厄在短短数年内便席卷了地球母亲的每一寸土地。

    即使北极航线联合丝毫不在意外部世界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破坏，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他们也拉入战争的泥沼——自十数年前，安博莉亚率领反叛智械群在新摩尔曼斯克引发了暴动，在滚滚而来的风暴中，仿生机械于狂啸中繁华城市中横冲直撞，车辆变成残骸，人群变成尸骸……

    北极航线联合引以为傲的破冰舰队，以及众多的基础设施，都在这场风暴中化为乌有。

    物是人非，曾经的辉煌早已不见，现在新摩尔曼斯克绝大部分城区，都沦为一片废墟和焦土。

    “见鬼，若不是路牌提示我这里是新摩尔曼斯克，我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工业废区。”

    迎着凛冬的雪花，阿尔塔瑞斯不由自主的裹紧了围巾，在通往新摩尔曼斯克内城区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被白雪遮盖着的断壁残垣，路边两侧的残骸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流离失所的拾荒者流民。

    十多年前的残骸，还未来得及消逝于岁月之下，皑皑白雪掩盖不住下方的焦土和鲜血。

    这大概是阿尔塔瑞斯自苏醒后，少有能直接体会到帕弥什战争为世界带来的痛楚。

    于前往核心内城的沉重铁门前，包括他们在内的大批车辆被截停了，一些头顶红星毡帽的动员兵揣着斜挎的制式卡拉什尼科夫脉冲步枪，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对着排队等候的车辆逐一检查。

    眨巴着一双灵眸，罗塞塔脆生生的询问道：“爷爷，这就是真正的新摩尔曼斯克吗？”

    “当然，等过了关卡，就是内城区了。”沉稳的点点头，普夫老爷子做出了回答。

    “这里的防备平日里都会这么严格吗？他们，我是说这些士兵先生，都在检查什么呢？”

    “毕竟这段时间是临近潮期了，那些仿生机械很暴躁，祂们会袭击能看到的目标，所以附近的流民都会涌入新摩尔曼斯克，又因为流民的数量急剧增加，必要的警戒力度也会稍微提高一些。”

    “爷爷，我们这样关着窗户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或许，我们该和这里的人们打个招呼？”

    简直就是村里来的东斯拉夫毛妹见啥都感到新奇，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截止到目前，这位东斯拉夫村姑的人生阅历基本都被锁在了那座雪林小屋里，就算曾远眺过都城的繁华，但由于爷爷的禁令，少女从未贸然接触过港口城市和祂的人们，所以在对大城市的概念方面几乎是完全空白的。

    在等待过程中，不苟言笑的老爷子扭过头，道：“罗塞塔，你应该向阿尔学习，何为沉稳。”

    被打断了思考，阿尔塔瑞斯托着腮帮子，眼见话题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便是嘿嘿一笑，将肩膀轻轻依偎在了阿姐身上，颇为同情的咂咂嘴，说道：“哦，我可怜的罗塞塔，你或许真的……”

    “不，你也闭嘴！”有几分烦躁的普夫老爷子转过头，瞪了眼向来比较安稳的阿尔塔瑞斯。

    被闷声呵斥过后，两个初来乍到的小孩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了。

    并没有让他们等上多久，很快，两名士兵凑到了车辆侧前方，看到普夫后便是敬行军礼：“见到你很高兴，普夫老先生，但我们还是按流程来吧，请出示您，以及车内全部乘员的身份证明！”

    轻轻点头，普夫老爷子面无表情的落下了遮阳板，将相关证件取出来，并递给了士兵。

    “这是我的孙子和孙女，今天我们进城是要处理最近的猎物收获，有问题吗？”

    “不，并没有问题。”象征性的翻了两页后，大兵便将证件还了回去。

    “嗯，听说最近在西城的矿业区，你们和那些流民闹了些摩擦？”作为一名嗅觉敏锐的猎人，普夫时常会通过细致到微的观察，来掌握附近地域的时势动态，就比如他最近听到的这个消息——前些天里有难民在城区抢劫，误杀两个新摩尔曼斯克的当地人，听说这两个本地人还是一对夫妻。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现在的新摩尔曼斯克能够乱成这个样子，这种事情在以前是闻所未闻。

    在普夫还未退役消隐的时候，新摩尔曼斯克虽然也活在帕弥什天灾的阴影下，但好在政府统下治安稳定，不过自打安博莉亚之乱爆发之后，由于本地人口的日益凋零，决策者便决定从四周的拾荒者中接纳难民，现在时间过去了十来年，大量难民涌入了新摩尔曼斯克，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若是晚上出门，在相对富裕的繁华区还好些，地方稍微远点，十个人里得有七八个被抢的。

    社会治安问题严重受阻，再加上这件事情的发酵，新摩尔曼斯克的本地人被惹火了，他们便开始了抗议，呼吁让难民离开北极航线联合的土地，并且和那些难民流民们发生了好几起暴力冲突。

    对此，普夫老爷子不表示任何看法，毕竟他看不惯尼夫海姆研究所干的畜生事儿，义愤填膺的他拒绝继续给北极航线联合当刽子手，他自愿放弃了北极航线联合的户籍身份，因而现在更是没权利说东说西，内心只能算是边长莫测，同时对那几个呼吁无限制接纳难民的智障官员越发的厌恶。

    “这些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探讨的，上面也在尽力解决，而且舆论节奏也都压下来了！”

    士兵闻言有些难言，这些东西并不是他能掺和的，他不由把目光落了下去。

    虽然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但有所察觉的普夫还是眯起眼眸，问道：“现在军区一把手是谁？难道还是诺德多伊姆？呵，我早就说过，他这种性格碰上事了只会优柔寡断，只怕损失会更多！”

    “不，在前段时间，诺德多伊姆先生因病隐退了，现在新任城卫军总司令是汉考尔将军。”

    毕竟是涉及到顶头上司的话题，士兵也不敢多言，话落便叩住了帽子低头装狗，省的被偷听墙角后让人抓住小辫子，低声说道：“目前，汉考尔将军正在向总船长反应难民问题，但在难民问题被彻底解决前，他们和本地人之间依然存在着冲突和矛盾，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请务必小心。”

    抬高眼睑，普夫老爷子也不再多问，沉声回应道：“多谢提醒，老夫会多加注意的。”

    “嘿，祝您一路顺风！”士兵讪讪一笑，随后对着身后招招手，大声道：“没问题，放行！”

    驶过城门，车子在新摩尔曼斯克内城里长驱直入，阿尔塔瑞斯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窗外的景色，内城区的建筑远比城外的断壁残垣要完整的多，但除了个别商店之外，挨家挨户却都是大门紧锁、窗子紧闭的警戒状态，角落里隐藏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来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跟做贼一样。

    街道上还有着队列整齐，头戴大毡帽的士兵们巡逻，看到不顺眼的车子就拦下来一番盘问。

    不过，普夫爷爷似乎和城防军混得脸熟，因而他们几乎是一路刷脸，畅通无阻。

    在巡逻士兵的注目礼下，老爷子驾车停在了商贸区域的停车场，前方便是闹市区，由于极北政府担心会有人驾车来报复社会，所以闹市区是禁止车辆出入的，“下车，孩子们，我们到站了。”

    步入新摩尔曼斯克的市场街，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当然，也称不上的是冷清二字。

    下车后，隔着厚厚的安监站和栏杆，阿尔塔瑞斯能看到极北特有的民族异域风情的建筑物们，这跟他所熟知的建筑体系有着较大出入，不过也有比较接近的，比如沃斯托尼亚的工业建筑体系。

    厚重的雪地靴踏着街道板砖，罗塞塔牵着爷爷和弟弟的手，谨慎打量着四周的陌生环境。

    新摩尔曼斯克，这座城市的确有一种别样的氛围，阿尔塔瑞斯走在街上可以明显的感受到——在四周洋溢着的笑容和热闹下，却是隐藏着掩饰不住的惊恐和虚伪，甚至隐约夹杂着暴躁和疲惫。

    这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阿尔塔瑞斯这样判断着，而且被隐藏的故事可能会很‘危险’。

    当然，也有浮躁于表层的危险，就比如有很多小偷正在紧紧注意着过往的人流。

    不过可能是因为猎枪的缘故，再加上爷爷人高马大的，倒没几个难民会在白天找他们的麻烦。

    大概徐徐逛了两条街区后，他们跨入皮毛辅料市场的区域，普夫老爷子眯着鹰眼一样的眼睛，带着他们跨入了一座路畔的皮毛店铺，扯着嗓子说道：“戈铁多莫夫，老夫照顾你的生意来了。”

    “瞧瞧这是谁来了，我亲爱的老班长，我猜这次你为可怜的老骨头准备好了上等的鹿皮。”

    柜台之后，一个国字脸的壮实老男人立了起来，他朝着老爷子愉悦打招呼，并抱着胳膊深深打量着他背后的包裹：“最近冬天的冷风刮骨啊，难民大量涌入城区，我这小店都快供销不足了。”

    将包裹掂量起来，普夫老爷子递了过去，说道：“戈铁多莫夫，老样子，常价就好了。”

    “这次居然有六张，我TM简直爱死你了，我亲爱的老班长！”满脸横肉乐呵呵的，戈铁多莫夫迷离起精明的眸光，像个守财奴似的打开包覆，用粗糙的大手翻解，逐一检查无误后便将包裹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撒手了：“现在行价大概是四千一，共计两万四千三百卢布，我算你两万五。”

    点点头，经常打交道的普夫也没有多说什么：“行，现结，我这次来也要为过冬做好准备。”

    “莉夏，睡醒了就干点活儿，去把我的黑貂大衣拿下来，褐色衣柜里的那件。”

    扯着脖子对楼梯吼了一嗓子，戈铁多莫夫便乐呵呵的坐了下去，精明的小眼睛看着两个孩子，啧啧叹道：“之前我听他们说你领养两个孩子，你没跟我说，我当是谣言，没想到还是见到了。”

    挑挑眉毛，不苟言笑的普夫老爷子哼道：“哦，你从哪里听说我养了两个孩子？”

    “老家伙们都知道，不过准确来说，应该是钦尔那个酒鼻子，他在情报方面的嗅觉很准。”

    壮实老男人丝毫不在意的将朋友卖了个精光，他扯着老粗嗓门，弹动着舌头说道：“说起来，比起往日的约定时间，你这次倒是迟到了很多，不会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睡懒觉才耽误了时辰吧？”

    “冬雪来了，而且还闹起了仿生机械，再加上那群难民闹事，最近的路况难免带点堵。”

    “难民问题啊，既可怜又可恨，他们的确挺让人头疼的，但愿汉考尔能够撑得住。”

    被称呼为‘戈铁多莫夫’的壮实汉子摇摇头，迟疑了两秒，又道：“老班长，我想你多少也得注意一下，虽然我相信你的功底，但若是一不留心翻了船，我可下半辈子的笑话就得指望你了。”

    “呵呵！”普夫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昂起脖子，一双锐利的鹰眸以淡漠的姿态注视着他。

    “别这么盯着我，孩子们都在看着我呢，别让我太尴尬了，好不好！？”

    眼瞅着这老顽固不为所动，戈铁多莫夫有些懊恼的摇摇头，他的眼角瞥到了屋内的小小影子，随即嚎着嗓子大声喊道：“莉夏，你的腿脚缓慢的像是乌龟，能不能利索点，把我的大衣给我。”

    “啊，来了来了。”回应着壮实男人，一位年龄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女跑了出来。

    从少女怀里接过了大衣后，戈铁多莫夫从内兜里掏出大把的钞票，一边抽出几张递给了少女，一边说道：“去，换上衣服，带着你的新朋友去逛一逛，我和这老东西有些东西需要商量商量。”

    没想到自己还能收获零花钱，有些耷拉着脑袋的少女顿时喜笑颜开：“好的，爸爸。”

    这是一个留有棕色卷发的纯血南斯拉夫女孩，肤色白皙，一双褐色眼睛中闪动着灵巧的光芒，上下打量着姐弟二人，随后满是欣喜的拉住了罗塞塔的双手，满怀期待的说道：“这居然是真的，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住在大雪山森林里的神秘少女，对不对！？”

    被对方凝视着眸光，罗塞塔一时口干舌燥：“你、你好，我是罗塞塔，不是传闻中的什么。”

    “果然是你！雪林少女的传说是真的，而且还站在我的面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位外向大方的棕卷发少女显然很是兴奋，她激动地抓着罗塞塔的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大咧咧的做着自我介绍：“罗塞塔么，互相知道名字的话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的名字是莉夏。”

    “不用那么社恐，阿姐，这是必要的人际交往环节，而眼下正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见阿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阿尔塔瑞斯碰了碰她的胳膊，如是说道。

    “罗塞塔是第一次来新摩尔曼斯克吧，机会这么如此难得，我们去逛街吧。”

    外向大方的莉夏笑得非常诚挚，并做出了诚恳的邀请，道：“来嘛来嘛，今天我请客哦。”

    “逛街，可是……”攥握阿尔塔瑞斯的手，罗塞塔脸上的担忧从未停下过。

    “看起来，我们遇到一个性格不错的新朋友呢，若是拒绝的话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将肩膀上的背包卸了下来，阿尔塔瑞斯塞进了阿姐怀里，微笑着说道：“既然有当地的导游，那就去吧，我把钱包放在小包里，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就不必吝啬，不过在路上请务必注意安全。”

    “哎，就是这样，我的好朋友，不要太认生了啊，来嘛来嘛~”

    拉着罗塞塔的胳膊，莉夏就像是夜店门口揽客的舞女，清脆的嗓音充满了无限诱惑。

    完全不曾和外人有过交流，让这只雪色精灵自然不懂得何为拒绝，所以少女的脸色染上红晕，在肉眼可见的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然后就这么迷迷糊糊着，被莉夏拉着朝着不远处的闹市区走去。

    眼瞅着罗塞塔被莉夏带走了，普夫爷爷并没有什么表情，而是挤出一股别扭的慈祥。

    “今天我带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适应一下环境，你也去逛逛吧，阿尔。”

    说着，普夫爷爷将刚到手的钞票递给了他，闷声闷气的说道：“我和这家店的老板是老相识，我会在这里等你和罗塞塔回来，新摩尔曼斯克的市场街还是很有趣的，你真应该好好去看一看。”

    “让阿姐走出心理的小屋，的确需要同龄人的陪伴，但我的心理很健康，并不需要。”

    对爷爷的提议摇摇头，但阿尔塔瑞斯还是接过了纸币，说道：“不过您说的对，新摩尔曼斯克的市场街看起来还挺丰盛的，我会好好看一看的，但愿这里能够找到我想要的机械零件和工具。”

    说着，他也是抄起了裤兜，悠哉游哉地朝着屋外走去：“爷爷，我待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