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收工，准备回家喽。”

    呢喃着，阿尔塔瑞斯将工兵铲揣在后腰上，仰望着信号塔。

    但就在他准备开始攀登时，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去，只见朝阳似火，一辆风尘仆仆的雪地摩托逐渐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一个满脸疲惫的白胡子老头从雪橇摩托上翻了下来，他揣着一把老猎枪，披挂着军大衣，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异常严厉，难堪的脸色看不见半分柔和，反倒是充满了沧桑、历史、古板和迂腐……

    认出了这张黝黑的面孔，阿尔塔瑞斯松懈戒备心，上前招呼道：“嘿，爷爷，想我了吗？”

    “你可真让我好找啊，昨晚这么大的风雪，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往大山深处跑！”

    一停下车，普夫老爷子的脸色刷的一下，拉黑了灯，张嘴便是一顿劈头盖脸：“阿尔塔瑞斯！我只是去了一趟新摩尔曼斯克的港口集市，让你们两个呆在家里还不到三个小时！才三个小时！”

    “你们却让我担心了整整一天！你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渡过来的！？你知道吗！！！”

    耸动的脸皮隐匿着愤怒，普夫径直来到他的面前，刚想继续呵斥时，却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空中弥漫着逸散的血腥，这让他的眉头蹙起，殟怒道：“蠢小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若说在这种时候，阿尔塔瑞斯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水准倒是机灵的一批。

    眼前老爷子的脸色都快黑成锅底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阿尔塔瑞斯在经过两秒钟的慎重思虑过后，便果断决定先怂一波，耷拉着脑袋轻声说：“没有大碍，只是些小小的刮伤蹭伤。”

    “这可不见得是刮伤，那群该死的仿生机械正在发情期，我对付起来都非常头疼。”

    棕色皮革手套下的拳头攥紧，老爷子额前的青筋徒然暴起，他抓着阿尔塔瑞斯将其拽到身前，翻看他眼皮和口腔等部分没有明显异样后，才松了口气：“你有没有感觉到某些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只是些小打小闹而剐蹭的外伤，而且都已经被处理过了，现在也没有多么疼。”

    “你从来都没有听过我的话，而我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让我看一下……”

    脸色携带有几分不悦，普夫老爷子蹲在他的身边，二话不说的就解开了他用来裹体的白大褂，被掀开衣衫后，凛冽的寒风刺骨，使得阿尔塔瑞斯的牙关忍不住打颤，肩膀也随着秋风瑟瑟发抖。

    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擦过裹好的绷带，滑落在关节和韧带部分，进行着粗略检查……

    很快，普夫老爷子在利用自学的医学常识，确认这个笨蛋的确没有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之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呢喃道：“嗯，的确只是些皮毛小伤，所幸你没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随后，普夫老爷子起身，犹如鹰眼般的锐眸，俯视着他的孙子，淡淡道：“起来吧。”

    在爷爷那如刀割般的鹰眸下，阿尔塔瑞斯呲牙咧嘴的哈了口白气，便吸溜着鼻涕试图站起来，他能感觉到双腿颤巍巍的，想必是已经被冻麻了，于是他不禁狠狠的跺了两脚，来试图舒缓麻劲。

    “阿尔塔瑞斯，我想我之前应该教过你，无论何时，都不要表现出懦弱的姿态！”

    伴随着冷冽的嗓音回荡耳畔，阿尔塔瑞斯眼前的世界黑了下去，只见老爷子脱下了军棉大衣，在空中舞过大半个圆圈后，竟是直接披挂在自己的身上了：“你那泪水是摆给谁看的，收回去！”

    依然是那种凶巴巴且不近人情的神态，但阿尔塔瑞斯却能听出一股真挚的温暖和柔情。

    咧了咧嘴，他笑道：“只是些许雪花落在眼里了，请不要误会，爷爷。”

    “哼，你毕竟不是我们斯拉夫人，出门在外，优先注意自己的体制条件，再量力而行。”

    拽了拽自己的衬衣，普夫将厚重的毡帽扣在他头上，淡淡道：“当我发现你和罗塞塔不在家，我便追寻着你们两个人的足迹，一路追到山脚地方，我在那里发现了你们的衣服和一些智械残骸，后来我遇到了在附近进行清剿任务的守林人小队，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你们的消息和逃离方向……”

    “我找了你们一天，所幸今早收到了信号！”说到这里，老爷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顿时凶神恶煞起来了：“阿尔，我记得我可是嘱托过你和罗塞塔，在机械狂潮的时期，不要随便乱跑，”

    戳着他的胸口，普夫爷爷怒目圆瞪，质问道：“尤其是你，你怕冷的很，为什么要跑出来？”

    面对喜怒无常的爷爷，阿尔塔瑞斯实在不敢有所隐瞒，只好如实相告：“我在山脚发现脚印，这些都是那些港口区的孩子们所留，他们跑进了雪山深处，而且他们后面却还吊着很多仿生机械。我觉得若是自己坐视不管的话，那些孩子没几个能够逃脱的了仿生智械的追捕，所以我们就……”

    “他们可从未善待过我们半分，我的傻孙子，那些港口人的死活和我们没有关系！”

    收回戳在胸口的手指，普夫老爷子从摩托上翻出了老猎枪，扛在了肩膀上，冷哼道：“想必，这次又是我那乖孙女的主意吧，你这孩子，面对她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时，难道不懂得拒绝吗？”

    挠挠头，阿尔塔瑞斯憨憨的笑了笑，道：“并不是，这次和阿姐关系不大。”

    “当冬天来临的时候，除了我有时强制要求你去活动活动外，你什么时候出过屋子？”

    将猎枪戳在地上，普夫老爷爷单手叉着老粗腰，板着老脸说道：“新摩尔曼斯克还是太冷了，尤其是对于并非北极航线联合本地的外来者而言，这里的酷寒与冻土，无亚于最恶劣的极寒地狱，因而只要是到了凛冬，你从不会走出那间日夜生火的小屋，因为你很难忍受那种致死的低温……”

    顿了顿，普夫老爷子没有看到笨孙女的影子，沉声问道：“那么，你姐姐人呢？”

    被提及到不让人省心的姐姐，阿尔塔瑞斯便是回答道：“还在塔上面。”

    眺望着远处的信号塔，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具机械残骸，普夫老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

    伴随着浓重鼻腔音，普夫爷爷将老猎枪重重戳在地上，目不斜视的厉声喝道：“这样看起来，我的乖孙女居然放任她弟弟面临两只危险的智械，而自己却高坐在安全的信号塔里，乐不思蜀？”

    一时间，阿尔塔瑞斯满脸的讶然：“呦，您老居然还知道啥叫‘乐不思蜀’？”

    顿时，普夫老爷子的脸色煞的一下子，黑成了锅底。

    抱着胳膊，这个老顽固冷冷开口道：“臭小子，你对罗塞塔，实在是太溺爱了。”

    眼瞅着老爷子的口吻越发不善，态度越发刻薄，表情越发僵硬……

    倏忽之间，阿尔塔瑞斯的心凉了半截，从里到外，从物理到唯心，全都是冰冰的！

    “这么大年纪了，你别把自己给气着了，没人是故意的，毕竟谁都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无奈的耸起肩膀，阿尔塔洛斯竭尽所能的调动起儿童脑细胞，试图想办法打消老爷子的怒气，不然看这老头气性这么大，别待会儿被自己给气死了：“谁能想得到，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巡山，一路上喝着伏特加唱着喀秋莎，突然就被一群又是感染体，又是仿生智械的妖魔鬼怪给截了……”

    “但我的乖孙女把他弟弟丢出来面对危险的智械，自己却窝留在了塔里不亦乐乎。”

    抱着双臂，普夫爷爷拉着老脸，显然并没有被便宜孙贼的话劝服，反而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也不知道谁到底才是亲生的，道：“阿尔啊阿尔，你说，我有这么好的孙女，我怎敢去责备她？”

    哦吼，完蛋，透心凉心飞扬，看来一顿毒打是少不了了，我可怜的罗塞塔。

    “啊对对对，您说的对，我这就把那厮叫下来，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展开批斗大会了。”

    注意到普夫那越发不善的目光，阿尔塔瑞斯自知无法挽回局面，便只能加快步伐，“批斗批斗就差不多了，过度的家暴可是会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你也不想让阿姐因此饱受心理伤害吧……”

    撇撇嘴，普夫老爷子打断了他，说道：“但家暴，会赐予那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

    阿尔塔洛斯：“……”

    “你这么袒护罗塞塔，那你可否知道，这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差点害死你吗？”

    快步跟上了阿尔塔洛斯，普夫老爷子依然拉着张僵尸脸，他面色不善的看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正从废弃信号塔上爬下来，“就算你因为过失差点死掉，你也打算继续庇护这个不懂事的蠢货吗？

    缩着脖子，阿尔塔瑞斯撇撇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生怕又惹怒老爷子那喜怒无常的情绪。

    若是能抬起头来，他会发现老爷子那张凶巴巴的脸上，在僵硬中隐藏着一份内疚。

    脚步在沧桑严厉的声音中驻留，阿尔塔瑞斯扶着额头晃晃脑袋，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为这位刚认识不久的笨蛋姐姐拼到如此地步，甚至对于少女的不救助也没任何怨念？

    或许说，两个‘阿尔塔瑞斯’本就是一体，他们都是一个感性，且重视家庭的人。

    毕竟，只有亲人和家庭，可以让人心理毫无压力的承担起责任，和付出。

    嘴里嘀嘀咕咕，在普夫爷爷的审判目光下，老实巴交的阿尔塔瑞斯道：“雪橇犬要是窝久了，都会闲到拆家，更何况阿姐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被窝藏了这么多年，没偷跑出去就是万幸了，您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真动手的话，我估计您老也忍不下心去，毕竟咱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

    古板的老脸，普夫老爷子僵硬着表情：“罗塞塔是我的孙女，你才是领养的那个……”

    “但您老显然没有我理解阿姐，那是一个向往着自由的女孩，Freedom！！！”

    闻言，普夫老爷子那个表情，更加的凶悍了：“怎么，你的意思是，我把你们两个束缚住了，我阻碍了你们两个追寻‘自由’的权力，阿尔塔瑞斯，这两年里，我是不是对你太过仁慈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啊，思想，是关不住了，自由，也是阻止不了的。”

    以最怂的态度，阿尔塔洛斯说出最硬的话语：“您老把阿姐隔绝在人世之外，已经十六年了，现在的罗塞塔显然已经被关出毛病来了，您越是不让阿姐接触外面的世界，阿姐就越是会在意。”

    “只有接触不到的东西，存在于幻想中，才会让渴求者的内心，越发无暇与美好……”

    “这一次，阿姐的心理问题已经出来了，那便是过于的善良和多管闲事。”

    “爷爷，现在可不是什么和平盛世，而是人吃人的世界末日。”

    “若是无法摒弃掉过分的善良，是会害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