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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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堂围攻刺奸王 白袍军戴孝卫荡仰]八月八日至九月二日

    腾风山脚,皇甫崇及长久乐等人得孤平矣接应入西丘。皇甫崇遥看关卡,危城高锁,夜风阵阵,滚云累累。守关将领良崖余扯紧袍袖,嘟囔道:“这[屏蔽]的狗天气……喂,后边的,快快上城!”

    “战况如何?”皇甫崇问。

    早有乐芬呈报:“难下定论。大局虽然无妨,然而敌军占据突西,虎睨全丘,使京师有肘腋之患。臣已上表,命西丘各镇迁民山内,集兵城外。”

    “……此计太急,易激民变。且风传演武堂总舵正在西丘,若恶党藉此煽风点火,是何异于雪上加霜……以本王看来,计可缓行。”

    良崖余辩驳道:“突西港为西戎地①最阔者,更兼交通八方,纵深入腹。贼若急行其军,而我军又无防备,必然大败亏输。未雨先绸缪,方为上上之策。”

    皇甫崇沉吟片刻,便道:“既如此,且依汝。”

    过了瓮城,龙啸红在侧报曰:“浦贼此番水路进犯,非比往前。海方诸天,皆被辱掠。有掳民为奴,驱前如畜者;有杀人作乐,堆尸成山者;亦有屠烧村镇,亡族灭种者。其余大小种种罪恶,不可胜计之。军民同仇敌忾,定要教其血债血偿!”

    皇甫崇回身而问乐芬曰:“本王此番出征,天权列将有甚壮言遥寄否?”

    乐芬欠身,取随从所携书信,与皇甫崇步履行道,浅念之:“知军亲临竹港巡城,立碑告祭亡者,跪誓:‘臣与浦贼不共戴天!仇深似海,养兵正为!'

    叶少锋于南蛮处寄书八字:‘贼人可恶,碎尸万段’;

    右於称其‘跳梁小丑,自以为美,目无宗治';

    虺秦欲教贼‘荡然无存’;

    羽经报曰:‘此仇不报,养兵何用!发天朝百万,以辱代王’;

    仁会亭则著论骂贼,有‘代王宜配疆,鞭挞不准亡’一语;

    久声亦书成万章,老臣节选之:‘西海长鲸,浦地蛮夷。未见天朝之权威,敢尔寇我宗治,屠我子民,拆我庙宇,辱我亲族,毁我祖神!天下之大,宗治朝皇臣万万,伸义攘代狗于外;率土千里,天权党群忠千千,操戈奋尔王之烈,灭尽浦贼!’

    只千延一人……惟书‘混帐’二字而已……”

    皇甫崇轻笑:“这千延,他坐准这‘白字将军’的名头了,叶少锋后继有人呐②!郑史帝,尔且为本王草拟一信……虽然他或者不明白,总会寻幕僚帮着看罢。”

    “素钊王皇甫崇,寄北地平西将军千延:

    君既身为大将,执节钺,假权杖,掌三军,当异于喋血涂面争先之夫,以为长久之计,立身之本。莫轻看白面书生之故事,宗治虽德被八方,君世代克蒙其泽否?亦未可知也!”

    皇甫崇又踱数步,询敌情势。乐芬详报诸敌之情:“央平与南蛮虽有起衅之意,惧于天朝威势,尚未敢轻动。天朝胜则四方安,天朝若败,恐诸邦将叛我朝而生烟尘也。”

    良崖余又道:“西丘新入天朝,其水河之渠未明,然而纵横交错,令我等大感头疼。浦军虽然伤亡不少,西丘可用之兵却少,是以危急不减。”

    孤平矣言:“西丘常备军在安平城,北来之军将屯绿兴城。”并架起指掌图供皇甫崇细观。

    皇甫崇手抚其图,徐徐而过,信口而问:“荡仰一城,而今若何?”

    众将面面相觑,一禆将报:“荡仰距突西港过近,又无地利,浦军顷刻即来,将军只好下令弃城,以免涂炭生灵矣。”

    皇甫崇猛住:“坚城要地,安忍轻弃!若敌夺之,又当若何?”顿足大骂:“无能之至!荡仰囤粮数万,若为敌资,我军奈何?长久乐,速去据住此城!”

    乐芬全身汗湿,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皇甫崇不禁惊疑,己身何来此威,使乐芬惧怕至此。莫非还是缘于乐芬性懦么……

    恐惧攫取了皇甫崇,似乎听不清身旁良崖余复命之语。其亦如冰上之掠影,变换远飘,游移不定。皇甫崇人在冰下,心摇胆战,肢体均僵。乏力,皇甫崇忽觉肉身己死,唯魂魄存……

    皇甫崇此人惟奉一言为箴:不悔。纵罪如滔天,本王尚在,可败天朝分毫否?

    不若,便如此,长眠不醒……似是本王所愿……坠回一池死水……

    池底少光,暗无天日。皇甫崇看水上幻影时,一如观鹤舞于庭。寒战连连,皇甫崇呛咳而嗽。

    良崖余等见皇甫崇先是目光呆滞,而后面色潮红,青白交接,有些惧怕。乐芬向郑史帝使眼色,郑史帝以膝弯轻点皇甫崇一下,皇甫崇屈腿而倒。郑史帝与李画生二人忙架住,使李画生含水喷脸,无果。亏了一阵冷风,皇甫崇只觉冰冷彻骨,吹面俱僵,厉喝:“不可!”

    “是魇么?”“魔怔?快去取祭物来!”

    “不可,不可!”皇甫崇苏醒,连扇己身数个耳光,“本王与长久乐同去守荡仰城,诸位不可阻拦!”

    “还是先请个靠谱的郎中来瞧瞧罢……”

    “备车!”皇甫崇大叫,“占敌先机,才可反将一军!”

    江玟属驾车疾行数里,忽闻炮声隆隆,郑史帝欲谏回车,皇甫崇拧轼而道:“先机在敌不在我!今既已如此,何妨攻敌不备!”

    “呃哦!”一片铁甲飞来,李画生耳轮上擦过。他目视甚佳,虽在夜中,看人亦是十拿九稳。注目半晌,李画生大呼:“千岁,必是演武堂来犯!其身着玄重,故属下不能明辨。”

    皇甫崇怒骂:“要尔何用!若是破军党身着玄衣,汝又将说何……”话音未落,一人跃到车前,被江玟属直冲撞翻,马踏轮辗,死于非命。龙珷魏在车后顺手拉起其袍,一朵血茶花灿然生辉。

    龙珷魏冷冷道:“果是演武堂行刺!停住了,护王下车!”方手忙脚乱,才踏着地,龙珷魏察觉异样,大吼:“一边去!”推搡皇甫崇,李画生与郑史帝,江玟属亦争先恐后地向皇甫崇身边湊。龙珷魏翻身跃离马车,恰逢数个黑衣人持火铳冲大车齐放,又掷火把燃之。江玟属叹声未毕,那镶金嵌玉的驷马王车便化为灰烬。

    李画生伏于蓬蒿之间,喃喃自语:“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今夜无月,四星如漆,必不能查见吾于此间……且铳弹微小,亦不能伤吾……”

    “啊!”李画生忽作猪嚎,郑史帝急问:“伤哪了?”

    “老地方……”

    龙珷魏吼道:“[屏蔽]他的,敢来撩拨老子!”

    演武堂员弃火铳换刀剑,龙珷魏带草虎扑,撂倒一人,以匕夺首。郑史帝夺那人之剑平削,却砍不入。又剁数下,郑史帝慌道:“这甲……砍不透哇!”

    只听龙珷魏“咔嘣”一声,将那具尸体手腕掰折:“是黑甲军,李定双残部!③”

    谲丛浓雾,月隐云叠。周边声声阵阵,只道“奸王受死”,皇甫崇等四面楚歌,龙珷魏丝毫不慌,喝教众人聚在一块儿。李画生吓得直呼:“聚在一起?来个大炮子,全是死!”

    龙珷魏切齿而道:“敢火他老子,跑不得他!”话音才落,跃出俩员打头阵的,被龙珷魏兔起鹘落,钻入两人隙中,手起杀了一人。另一个才要砍,被龙珷魏捏腕折臂,亦了帐。龙珷魏拾二铳在手,虎啸林动:“演武堂狗贼,有胆的便出来与爷爷决一死战!”

    暗中似有人怒吼:“龙珷魏,尔本猥鄙剑客,竟投身朝廷,为狗官作伥,江湖中定要将汝逐名!”

    龙珷魏“唏唏”冷笑:“江湖?这世道原来还有这等老货儿!来来来,哪个不服的便上来吃我一剑!”

    “唰!”阴影中跃出一人,“那便来会会阁下……啊!”龙珷魏忽施暗算,丢出杖铁蒺藜,将敌首击倒。

    黑甲军纷嚷,群起而攻之。龙珷魏下俯平枪,铳发人倒。奈何演武堂众来得快,龙珷魏伏身扫腿,靴尾清草,靴尖画地,拒敌于外。

    郑史帝急叫:“敌至矣!”龙珷魏拉开他,推铳上前。铅子发处,骨肉俱碎。

    又有数位暴起突袭,排枪齐射,龙珷魏一个筋斗,手下盖,腰上翻,两腿翻腾带起尘土。演武堂众被飞沙迷目,后退不迭。龙珷魏屈腿平跌,冲到武士跟前,一脚正搭在某人颈窝处。那人拔枪欲射,被龙珷魏缠勾住脖子,轻巧地一拨,铳头尖刺从龙珷魏腰畔滑过。龙珷魏遂右手成拳直送,“啪”地中其鼻,将这人仰天击倒。

    龙珷魏杀得性起,左冲右突,大展神威。他左右开弓,顷刻击倒了一片。

    “呼呜呜呜……”阴风起处,鬼门大开。龙珷魏闻风而动,以铳迎之。

    来人却是“赤练白虹”张桐铭!“噼嚓”一声,龙珷魏手中仅剩双短棍。龙珷魏张臂丢铳,拔剑对战。张桐铭闪过己身,转摇面侧,背木而立。龙珷魏喝道:“哪里走!”挥剑直取项上,张桐铭身法诡异,展袍如盾,斜转张开。急步点木踏上,龙珷魏砍了个空。此时张桐铭腰间一扯,绦带横飞,那袍褪将下来,将龙珷魏罩个正着。

    龙珷魏虽然被困,心却如明镜一般。知道急切不能脱,他大喊:“护驾!莫让张狗切瓣捉心!”

    说时迟,那时快,张桐铭从半空伸下拿云手,掷出白虹剑,李,郑,江三人忙携皇甫崇望他处躲避。

    赖此护卫,张桐铭此番未讨得便宜。见龙珷魏已脱袍笼,虎啸而出,张桐铭挺双剑又要来战,却听“锵”地一声响,凌空长鞭截停了张桐铭飞剑。

    那人却是演武堂右护法丘乘化。只听他说道:“张护法!于堂主有令,舵东有山贼蔡某,命汝快去剿灭,不得延误!”张桐铭怒视龙珷魏一眼,“呸”地吐痰于地,叫声:“走罢!”与丘乘化双双招呼堂众后撤,龙珷魏亦对峙不懈,直至刺客全然退走,方才收剑入鞘。

    皇甫崇愁眉不展:“贼人猖狂如此!本王车马俱损,要如何赶往荡仰督师?”郑史帝与李画生齐献策:“且让龙珷魏驮千岁先走,我等徐徐后来。”哪管龙珷魏是否情愿,江玟属胡搅蛮缠下,皇甫崇在其背上坐得停当,号令立行。其脚力赛马,日行万里。(此言虽夸乎其辞,然龙珷魏健步实乃惊人)

    皇甫崇乘奔到城,见墟堆处处,流民团团。余烬内火星乱跳,热气纷扬。天朝黎庶,闻说天朝将弃此城,各拖家带口,觅子寻爷,状极凄惨。

    皇甫崇亮牌寻官,荡仰县令正衣冠相见。皇甫崇召兵城下,立旗编队,建胆树威。又教缝补战鼓伍面,贲勇十人,环绕击之。皇甫崇仗剑军前,擂鼓震天:“本王尚在,谁弃此城!此均流言耳,往后必不可轻信!”士气大振,齐喊:“愿从天权共守此城!”皇甫崇见局势已安,命县令准备接应长久乐事宜。又让龙珷魏假节,引城中余民向周方村落躲避。

    长久乐少停即到。皇甫崇全权付与,并加厉喝:“荡仰县令,轻信敌谗,欲弃城而旋——汝不可效此!”长久乐慨然而应。皇甫崇眼色再三,长久乐方悟,命推出荡仰县令:“既居高位,胆小如鼠,大损国威!无能之辈,今日死战,不须尔等!推至辕门,斩讫报来,枭首示众!”

    人头落地,刀斧手献首营下,皇甫崇教插于竹竿上挂起,并抚恤其属,厚葬其尸。

    数日后,皇甫崇巡营,因长久乐戴孝出征,大营一片晃得雪花也似的白。李画生脱口而出:“这样连营城外,岂不是献弱于敌……”

    皇甫崇止之,凝目视之。良久,皇甫崇心叹:

    荡仰安矣!

    ①西戎地:即西丘故国名。

    ②关于“后继有人”一处:此处为皇甫崇戏语。叶少锋本不识字,军中以“白字将军”蔑之。后叶少锋听皇甫崇之言,略学字句,总算粗知。

    ③关于“黑甲军”一处:黑甲军为李定双麾下精锐骑兵,身披坚甲,寻常刀剑奈何不得。此军初在“京军之乱”[或称“黄獐之变”]中崭露头角,后在天权与钿氏拼死之战中数度让天权束手缚足。在天权征讨西长兴一役中,李定双被仁会亭,千延与方形虎面三将合力击败,其部黑甲军却无大损。后李定双反出东安,率黑甲军击败数倍于己的钿文大军。最终李定双战死东安城外,黑甲军几净,余者后大半并入演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