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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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问飞火焚焰峡 皇甫崇轻敌困吾山]冬月三日至宗治六年二月七日

    皇甫崇夺了星月台所属五关,听闻允革向月朗城逃去,教:“且不急着论功行赏,候下一席庆功酒来。与本王追击允革!”士卒听如此说,欢呼愿从,称颂天权。

    星月台距南蛮咽喉要地吾山不过十余里。子反殃大军若来,必驻马吾山。此刻南蛮守军昼夜轮值,华亚良几无立足之地。

    皇甫崇道:“吾山必然守不住。与其等华亚良大败而归后,再向吾山与子反殃硬战,不如抄捷径偷袭敌后。”即择小道,往南蛮副都月朗去。

    思忖片刻,皇甫崇命长久安守五关,以右於助之。皇甫崇与叶少锋,任天问等追击允革一军。皇甫崇命二将缓步慢行,二人不解:“千岁不怕允革躲进城么?”

    皇甫崇挑明道:“我等若急行军,赶上允革,不过多破他一阵。月朗见其势危,并不敢开城接纳。若等他进了月朗城再攻之,此时允革在月朗是第一统领,且他短于守城,败军之将,恰是惊弓之鸟,必然又败。我军兵未血刃,可下此地。”众皆叹服。

    叶少锋忽问:“十停大军折损六七成,允革必受子反殃责罚。万一月朗守将押下他呢?”

    皇甫崇大笑:“叶少锋,若尔是允革,容得小辈放肆么?天下官僚,大抵如此!在一日,便嚣张一日!”

    火烧云抺天际,暮色四合,穹顶胭脂般红润。郑史帝咂嘴:“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成日刀头舔血的丘八们虽不能触之神韵,亦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美,个个张大嘴呆看。

    孤仿若身在隔世。

    皇甫崇首次思量起了往昔与明夕。

    当初回朝时,皇甫崇怨结释怀,不觉众叛亲离。轩辛托孤后,驾崩。皇甫崇政变,迎立新君,恍然坠入深沼。纵然爬出,污浊肮脏,不敢复行于市。所幸广庭大众间,丑恶不为人所见。

    之后,天权与破军两党争锋,无数个皇甫崇陨落。复沧受斩,是皇甫崇亲手葬送了仁宣旧事。党争,灭北……皇甫崇日渐死去,而素钊王却煜煜生辉。灭北狄,灭户羽,灭雄关,灭古牙……灭央平与南蛮!

    皇甫崇所谓水云之志,不过天下大同,人得劳之食,官得民之爱。

    南蛮被俘数年,皇甫崇早无意于人世,为何是皇甫崇立在风口浪尖?

    或许如具罗生一般死在仁宣年末战还好些?皇甫崇心下苦笑,孤终将谢幕,然而此后将如何?

    且皇甫崇尚且未可谢幕。

    未可。

    世人善以藉口禁锢他人半生。皇甫崇虽为无魂之鬼,这一把冢中枯骨,亦不能轻与之!这伤痕如纹,亦不能示众来讨那残羹冷炙!

    千岁?那又何妨!不过受人愚弄罢了!

    忠心枉负天!皇甫崇无计可施,束手待毙。然而刀在别人手里,皇甫崇只能希求动刀的一刹那,刽子手有些的微仁慈之心:令其速死!

    既然无法逃离,既然终将死去,自相残杀将是必然。

    孤,痛恨这帝王将相的侮辱!

    无怪乎人言,早夭者幸,未出世者最幸!

    逃,逃向荒郊野岭,隐没残生,不计过往,穷尽半生,隐了富贵荣华!

    皇甫崇回过神来时,已行至月朗外城。本应热闹非凡的外城,因允革兵败讯号传来,大户向外躲避。临近护城河,杂货乱丢,一片凋弊。

    皇甫崇命人喊话:“允革元帅可在城中?素钊王在此!”

    城中吼道:“允元帅不在此间,向别处找去罢!”

    郑史帝眼尖,早望见允革立于城上,指挥军士。这老匹夫!皇甫崇怒笑:“好家伙,如此害怕本王?”

    “允革元帅快快亲自答话,饶尔等性命!”

    允革极别扭地喊道:“本帅在此。尔等退兵罢!大王子反殃,必有分寸。”

    “老匹夫,”皇甫崇罟之,“汝在与本王讨价还价么?攻城!”

    月朗城大门多,因广受商人往来,驻军不多。而允革一军退败,沿路逃兵无数,此刻城头兵马所剩无几。皇甫崇喝令攻城,允革支撑不住,命手下大开四门放走百姓。可惜他这点妇人之仁,反害黎庶:叶少锋一军入城,见人立杀。允革于内城放起火来,多半便是自焚而死。

    皇甫崇命叶少锋守御,以任天问为前驱,轻装上阵向焰峡①杀去。

    任天问摩着宣花大斧,砍将过去。焰峡深处南蛮腹地,敌军万没料到会有天朝军马来此,大败亏输。任天问神兵如从天而降,两下杀散守军。看焰峡粮仓时,包叠袋累,人言计可支六十万军马用一月。皇甫崇道:“不如焚之。”

    “焚!”任天问下令,轻装骑举火把四投。天霸双子反殃数年经营,在滚滚浓烟中付诸东流。

    “天色已晚,回月朗,不可再进!”皇甫崇忆起雄关黑虫谷一战,心有余悸,预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到月朗城时,叶少锋急得在城外乱转。皇甫崇惊问何事,叶少锋道:“长久安受南蛮大军攻伐,要我等提防。”

    任天问轻叹:“提防?坏了,怕不是……全军覆没么……”

    “千岁还不去救?”叶少锋扳住皇甫崇双肩摇晃。

    孤太过刚愎自用!长久安乃天朝大将,焉能不救,且若后路被截,我等异邦之军,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子反殃必有埋伏,准备以逸待劳,反败为胜!

    “千岁且快做决断,多耽搁一时,长久安便危急一分!”任天问以拳抵住眉心。

    “全军向吾山进发!”皇甫崇拔剑道。

    “万一子反殃弃吾山而套住长久安一军?”郑史帝悄声提点。

    皇甫崇驳之:“吾山有路,可直取南都真彻,子反殃必不从之……”话虽如此,皇甫崇冷汗四发。

    月朗城已在乱军之中陨落,白骨露荒野,万里无人烟,俨然一座死城。皇甫崇行军时,惊动寒鸦无数,扑棱着升起一片密云。皇甫崇祷祝:莫令皇甫崇沦为此鸦口食罢!

    快马加鞭,直取吾山!

    “且慢!”任天问忽然翻身下马,回顾皇甫崇,“此间有诈!长久安有勇有谋,千岁令他便宜行事。若他遇袭,必会教右於转来相助……然而我等于路,丝毫未闻炮响!”

    “莫非炮尽围重?许是群山隔住……”李画生说了半句便顿住。

    皇甫崇心知任天问所言有理,子反殃以计诱皇甫崇来吾山?难道……是了!正是为皇甫崇埋下的计策!子反殃攻长久安,待其通风报信,诱皇甫崇回军。子反殃料到皇甫崇会使“围魏救赵”之计,却退兵,在吾山设伏!

    “中计!人马后退,返回五关处!”

    “报——后军遇袭!”

    “皇甫崇休走!”周边一片声喊起。灯火明仗,南蛮漫山而来。牙旗招卷处,子反殃金盔金甲,叫道:“皇甫崇,汝这人素来轻蔑寡人,今番如何?还不快快下马受缚!”

    皇甫崇冷笑:“子反殃,汝这厮今日是来一雪前耻的么?抑或是来寻死?”

    叶少锋呵欠一声,把脚搭在马鞍上,大刀平摆身前。宝马摇摇晃晃,驮他到皇甫崇侧畔。任天问持斧马上,对着子反殃戟指不休。

    “子反殃,区区一介武夫,爬到这王位,着实不易。本王体恤汝,且乖乖自觉走路,否则——真彻成焦土,汝——成亡国之君!”

    子反殃大怒:“谁为寡人出力,拿下这奸徒?”

    南蛮阵内两员将佐应声而出。甫离本位,叶少锋一脚挑起,踢刀空中,夺刀在手,匹马纵出。“呃啊啊!”南蛮一将双目圆睁,刀已入腹。

    叶少锋让开另一人,神驹起跳,跃到敌后。叶少锋一记“回头望月”,喝道:“下去!”柄捅敌将,复出脚一踹,中其面门。敌将坠马,数颗牙和血而落。

    子反殃命围杀皇甫崇一军,皇甫崇命列阵迎战。忽然天朝军马大哗,原来子反殃在旗杆上吊起一颗人头,看面目是……长久安!

    坏事!皇甫崇恍惚晕眩,耳鸣不断。怎么……可能?

    狂放大笑,子反殃纵声道:“寡人杀了你麾下大将!皇甫崇,汝亦要寻死么!”

    见军心动摇,皇甫崇忙叫:“子反殃鼠辈小儿,以面目相似者来欺骗本王,如何可得逞!长久安眉间有痣,此头却无!”众人听如此说,军心稍安。

    郑史帝对皇甫崇低低道:“千岁……长久安并无那痣,此头恐怕……”“本王早知此事。”

    这一嗓子气得子反殃吹胡子瞪眼睛,肝火大炽:“君无戏言!皇甫崇,寡人今日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中心为忠!”电奕喝令变阵,团包中军以护皇甫崇周全。南蛮阵势不牢,包围圈总难收口。子反殃命将领猛攻,又惧叶少锋与任天问之威。南蛮与天朝军马斗到平明,欲以步为计,渐营天朝中军。

    皇甫崇被重围,密不透风。当真是四面楚歌,目力所及,皆是南军。地上刀剑断刃,不知有多少,密密地铺叠上来。皇甫崇仰天长叹:“本王轻敌,至有今日!”

    (皇甫崇突围后,计算时日,知是宗治六年二月七日,特记之以自诫。)

    ①焰峡:南蛮地名。南蛮屯粮屯兵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