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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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战止息皇甫还京 破军裂变灵均倾心]八月四日至九月廿七日

    天朝军于脂修河畔大胜央平军,正剑心长驱轻车,直叩央平险关华基关。于十千战后羞愧难当,挂印封刀,回演武堂去了。目息败还后,亦气恨填胸,抑郁而死。皇甫崇见时机正好,命乐芬派使者往央平,陈说利害,要央平王许尔华根退兵。那许尔华根旧受天朝恩荫,只因王子苏世文力谏原因出兵,今苏世文不在,许尔华根遂向天朝请罪,两家罢兵。书称:“愿两国永为虞宾,再无兵革之事。”

    天朝仍命正剑心等驻守华基关前,仁会亭引天朝远征军回守双龙山,并使将士轮次探视父老。

    皇甫崇与仁会亭在旧北狄副都廆聿处栈别:“仁会亭,孤王去矣,汝从今而后,事先禀过正剑心,然后可自觑方便。”仁会亭惶恐道:“小人不敢,千岁这便要去么?不能长驻北狄,指教小人……”皇甫崇谓叹:“可惜本王有心无力,非不欲住此地。一者朝有乱臣破军党,野存奸贼演武堂,本王分身乏术;二者少主宗治渐长成,本王身为托孤顾命大臣,岂能久离,必要常在其左右;三者……本王在此地,仁会亭你展不得羽翼啊……”言罢一笑。心道:还有,本王这体子可受不住北狄寒风。

    “属下不敢!”仁会亭俯首相告,“能得千岁教诲,属下如沐春晖,安能有所怨望!”

    “会亭,休得过谦,汝较之千延,反而更为懦弱。尔虽精于统兵,然而谋而不果,此兵家之大忌也。凡临阵,死生须臾,必不可优柔寡断。”皇甫崇谆谆教诲,仁会亭持笔亲记于衣角,连连称是。

    此时郑史帝呈虺秦急书上来,皇甫崇不得已避席拆视之,却是虺秦请调雄关前线,再战帖票。皇甫崇心疑:虺秦是个公私分明之人,他怎么会用飞鱼卫急报来传达此私事?因问身旁郑史帝:“郑史帝,汝曾在虺秦手下干公。他若执意要去雄关,必有缘由,汝可晓得?”

    见郑史帝支吾,皇甫崇也猜了个一二:这必不是因虺秦在帖票手下吃过败仗,还丢了一目之故,必有甚么私人恩怨。在皇甫崇凶神恶煞,连声追问下,郑史帝方才说出:“风闻那雄关战殁将领伍时,虽称是他老人家义子,实是私生之子。”

    皇甫崇冷笑:“虺秦连他故乡华九都不曾挂念,哪来的这个私生子?”

    郑史帝叩首道:“这事在虺尊部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但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问?权当故事听罢了。所以前次伍时战死时小人写悼词去卖个人情……”皇甫崇忆起虺秦当时神态,也觉有些道理,便准了。

    刘夕筠攻下秀龙山,雄关国都便在眼前,虺秦此去,雄关百万军民必将成“左袒”。

    雄关之局虽顺,皇甫崇却隐忧不断。征讨雄关本非皇甫崇初衷,若非因崔奉先挑战端,雄关与天朝必不会深结仇怨,皇甫崇也不必出兵强挽颜面……天朝纵得雄关之地,能伏雄关之民否?正是时机来思量一下长治雄关之法……

    皇甫崇欲别北狄,实意在南蛮。子反殃此敌不可小觑,久后必将亲征。叶少锋等军马不足,难以抵挡。

    思虑至此,皇甫崇回席,只见全宴完好,无一人敢动箸。皇甫崇招呼众人,先举筷夹了一个肉团子放到仁会亭碗中。

    席散,皇甫崇又唤来仁会亭,多加嘱咐。仁会亭肃穆听之,双脚并立。一席语毕,皇甫崇教发车起行。

    千延非但不曾听见皇甫崇与仁会亭在讨论甚么,反而似睡非睡。听得江玟属呼喝启程,大大拜伏下来,高呼“万岁”,皇甫崇大笑,胸中郁闷一扫而光。

    皇甫崇长吁一气,回望送行者。

    “汝等要好生为国效力!”

    “敢不从命!”

    仁会亭实为少年老成之人,平日看似谈锋不露,拘束局促,在寄与皇甫崇的书信中却信马由缰,直截了当。

    皇甫崇返京,先收到仁会亭一书。谈罢公务,仁会亭笔锋一转:“听闻千岁将军府中有所传闻,与千岁家宅有关。”皇甫崇摸不清仁会亭意图,发信去问,仁会亭才答:“风传千岁养着个绝色红粉,轻易不使人看见。何日请使属下拜望,认为亲人。”

    皇甫崇恍然大悟,旋即怒起:灵均一事,除宗治和那两个已死的逆贼外,止有龙,江,郑,李四人知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子走了口风!遂草一书解释清楚,又打趣仁会亭:“现放着你那赵湘如姊姊,还要认甚么亲!”将信朗诵一遍,干笑:“看来本王文字工夫,尚存皮毛。”

    “吱——”皇甫崇听见风吹门开,顾看之,却见灵均满面潮红,立在那儿。

    “在门后偷听多久了?是孤不曾迎接。”皇甫崇冷笑。

    灵均看似漫不经心,略略抬起手:“尔书,浅薄。”

    “好个小贼,偷窃吾书。”皇甫崇不知该说些甚么,随口敷衍道。

    灵均忽浅浅一笑,道个万福:“奴来向汝致歉,并感北狄处相救之恩。”

    皇甫崇受之,顺口问道:“本王有用卿之处,卿亦有用孤之处,何必如此客气?况且汝要谢本王,一礼谢之,也把本王看得太低了!”言罢大笑。

    “因素钊王并非碌碌庸人……而有……”此句声音渐小,皇甫崇听不真切,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宵月色清冽,犹如池水。”见灵均垂首不语,皇甫崇叹一句,抬头望月。看来灵均还有话要讲……皇甫崇取件大衣披上。

    “今夕却似旧年。”灵均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猜不透此人哪……皇甫崇只顾系起衣带,扯紧,勒腰。

    灵均露齿莞尔:“素钊王,汝是善对之人,为何频频对不上奴之问……”她忽然一顿:“仁会亭所言,奴揣摩应出轩修与芳庭二人,便看千岁如何应对此事了……流言蜚语,深可畏之。”

    皇甫崇思索:再不出一言复之,恐怕太过失礼,也不好套出灵均的话……

    “卿现在何处?”

    失言,触到灵均逆鳞,她娇眉一扬:“果然素钊王还是三句话不离本啊?奴所属破军虽然败落,下处却不可让汝知道。”

    好在皇甫崇善于随机应变:“卿何出此言!孤不过想到天气转凉,卿这一袭白衣单薄,故有此问。既不愿意说,倒也罢了。”又随口说:“啧,又有乌云,夜雨过旬,何日能停……”

    灵均飞红了脸,假意走动,一转身向门外,却驻在槛前,迟迟没迈出那一步。

    皇甫崇透过小轩窗看水阁:“卿既有闲,乘雨小月白,何不与本王去后庭赏月,亦是风雅之事。”

    灵均双颊泛红:“素钊王日理万机,倒有情调……”与皇甫崇走过门首,推板至庭。

    月落塘间,花舞蹁跹。皇甫崇提灯一盏,缓步桥上,凭栏看涟漪。灵均跟在其后,亦在此番美景中陶醉,看得呆了。

    皇甫崇悲悯地一指浮头鲤鱼:“惜哉此鲤,虽有龙相,却是凡间池中之物!”

    “唰啊!”小池双栖丹鹤,忽然呖咕数声,越桥而过,宿在另一侧。皇甫崇轻笑:“此羽衣谪仙也!”

    灵均踱到庭中,月笼雨罩下,她徐徐道来:

    “奴出身贫苦人家,全由寒哥带大,他为奴吃尽苦头,以至于不惜为匪……后来随他投奔复沧……王储,天权柄权,仁宣不传。寒哥召众誓要拥立王储复位,而奴,却不能劝止……因奴恨尔,恨得咬牙切齿,痛入骨髓……

    寒哥不幸遇害……破军推我为主。然而那张庆童又何曾真心要复仇,要讨还公理,奴不过是一枚棋子,奴在明,他们在暗……兆铭既死,奴愈觉不能如此……”她颤声说来,却无泪下。

    灵均苦苦一笑:“素钊王,汝可真是狠毒,以奴之手来诱使破军万劫不复……然而……我等不过天朝一粒尘埃而已,如何能有欢梦?”

    水在流淌。

    “素钊王,汝手下乐芬,知军均夸赞奴聪慧盖世,奴却是大智若愚……知其不可而为之,此即奴之生也。若有来世,当要大愚若智,难得糊涂……”

    “奴不恨这世道,奴不过是觉得天地聒噪,落寞孤寂罢了……雨,奴从降生后便一直以为它不曾停过……寒哥走后,更是如此……然而,今夜——似乎不太一样……”灵均似要掬一捧月色洒开,她笑靥如花,眉宇间滚出银铃般的脆声来。

    “灵均,笑与哭,其实全无二致,”皇甫崇上前一步道,“孤留此肩,待卿来枕。”

    压抑的啜泣传出来:“爱与恨,似乎也是如此……”

    皇甫崇虚护住灵均,心道:破军亡矣。

    “听孤一词可好?”

    “宴山亭·又谱旬雨

    红乱香迷,凋残霎烟,重拖一空花树。低水锁珠,柳渡寒侵,垂悬碎琼无数。寂寥青灯,露明玉桥飞云浦。天注。欲话棹瞿塘,不知归处。

    三滚蒸暖氤氲,挑星火,扁舟绿醅新煮。长滴永夜,润鬓沾衣,今宵仿佛如故。钟声断续,辰雾覆掩来时路。颓顾,双鹤但添忧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