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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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魂归千岁复位 飞鱼隐卫新贵谋发]宗冶三年腊月二日至腊月十五日

    [卷首仍以皇甫崇一词起之:

    南乡子·遣

    街口卖花声,古道青石踏晓风。篱影斜疏荒火沓,三更,帘卷勾撩暗恨生。

    当是再相逢,未醉先迷大梦成。烛度芸签香魂冷,孤灯,独坐区明初日升。]

    皇甫崇自中箭后,三魂悠悠,在梦府内冲撞。许是阳寿未尽,劫数难逃,渐觉清明。方苏之时,先嗅得鸡舌香气,睁眼正好见江玟属俯身探看。

    “哎,好也,醒了!”江玟属拍拍手,“弟兄们,王爷要咱伺候呢!”

    皇甫崇欲应答之,口干舌燥,双唇紧锁,不能出声。

    李画生,郑史帝与龙珷魏三人都围在床边,使皇甫崇不禁想起轩辛驾崩之夜,众臣绕床哀哀而哭时。皇甫崇奋力张口要骂,先扯下了一层唇皮:“啊……”

    呻吟之声,有如游丝。

    郑史帝出外报信,龙珷魏并李画生两头呆驴见皇甫崇开口,以为寻水喝。李画生端来一磁盏水,与龙珷魏盘算如何让皇甫崇喝下,江玟属没心没肺地干笑:“欸,照旧,扳开牙关灌下去便是。”

    李画生忽从囊中掏出个铋漏,底尖扣住皇甫崇齿缝,龙珷魏在旁提壶续水。皇甫崇大有晚节不保之感,郑史帝从天而降,犹如救世之人,一把拿开了漏。皇甫崇心说:好小子,此举大妙!

    然而郑史帝对众昂然道:“笨瓜!千岁怎吃得这滚水,去换一盏来!”

    合着本王英雄一世,临终前还要被这帮人玩一把?皇甫崇只觉气血上涌,囟门发热,“呸!”

    “噫!千岁坐起来了!”

    “快扶好!”

    皇甫崇任由摆布,四肢绵软无力。缓吸一气以蓄力,胸中好似被抽干般。

    “嗬,这面色挺红润的嘛。”龙珷魏一言,燃起皇甫崇熊熊怒火,气力如百川归海,流回其身。

    “混帐王八蛋!”皇甫崇大骂。

    此时门口正冲进了仁会亭:“大元帅……千岁,听说您老醒……”皇甫崇见到仁会亭,即知已身犹在央平,看来那毒性猛!皇甫崇屏退侍卫,接见仁会亭。

    “大元帅似是已还本固元,性命无忧了。”仁会亭问安,“果然君心一念,牵动天恩哪!”

    “哦……?君心?”皇甫崇依然有些昏昏沉沉,费劲咀嚼此中意味。

    “前日军医还说病势凶险,京中少主即设祭祷告上苍……”

    皇甫崇双目圆瞪:目下孤可不是无足轻重之人,天朝安危大半系于孤!这番昏迷,不知坏了多少大事!

    仁会亭见皇甫崇发急,不敢怠慢,急报:“千岁昏厥约一旬。央平处战局,末将虽不才,与正剑心将军并肩,守得故土。”正说着,皇甫崇发觉仁会亭眼向昝旯处逃:“仁会亭,实话实说,莫想瞒本王!”

    皇甫崇凝眸之下,仁会亭瞳仁游移,额沁薄汗。才半柱香时间,仁会亭大汗淋漓。

    皇甫崇轻声笑道:“仁会亭,不招么?”

    “千岁恕属下无能!”仁会亭跪下叩首。

    “所谓‘守得故土’者,乃是指北狄领地。因于十千出师不利,弃任而去。央平易帅苏世文,使目息为将,屡出奇兵,早先夺得央平处地盘悉数失守。”

    “不应该呀……”皇甫崇幽幽道。

    “且雄关兵甲深入南郡,势迫兴邦,镇南二城(仁会亭不知刘夕筠埋伏一事)!”

    “敌势浩大,实不可挡。”皇甫崇淡淡作答。

    “是,然而浦国发难,不守和约。户羽一地被浦贼重围,主将司马蛟战死。浦贼又兵向西丘,突西前日失守。”

    “浦贼反复无常,不足为奇。”皇甫崇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仁会亭见皇甫崇游刃有余,其心方定:“那么属下告退。”

    “汝先退去,候半个时辰,来听号令。”

    “是。”仁会亭将卷宗放下,掩门而出,皇甫崇听郑史帝送走了他,立软倒于床。

    废物,废物!皇甫崇心下大骂,孤殚精竭虑打下的功业,几被汝等荡尽!这才期旬,事便如此。孤千秋之后,又当若何!尽赴死罢!

    浦国卷土重来,实乃大患。央平与雄关得其军火,势大难挡。不过倚双龙山天险,仗正剑心之才,央平战事反而可以放缓。

    雄关一处,未知若何。依刘夕筠等计策,要伏击雄关帖票,不可操之过急。刘夕筠天纵之才,总督兵马数万,必能给雄关一个下马威!

    唯西丘处突西失守,此事紧要。浦贼亦有巨炮,西丘方又少有坚城,若不急复,恐怕全境有难,直贯京师!须派一员干将去助孤平矣,吴火殇才庸不能及此……派古谆登去如何?

    户羽之地,孤早知势将如此,司马彪偏不信邪!也是因天朝水师再建,百废待兴,他一时疏忽忘了……指不定这老儿在使骄兵之计?但宁丧一子司马蛟也太过罢……

    皇甫崇取仁会亭所送指掌图来看,央平,浦国及雄关标注得密密麻麻,极为完备。看了几时,待仁会亭入内请示,皇甫崇教取纸笔来:“会亭,这图有个大大的疏漏处!”

    仁会亭惶恐不安:“属下连夜绘制,一时困倦,画错处请千岁勿罪!”

    皇甫崇笑笑:“会亭啊,不必对本王如此前倨后恭,孤吃硬不吃软!尔这幅图,绘得可是好了,不过少了南蛮,古牙二处之势。”

    仁会亭瞄皇甫崇一眼:“千岁,那南蛮不是退兵去了么……”

    “哈哈!仁会亭,汝非黄口小儿,为何好生天真?那浦国前番与我朝订盟,才几时便翻脸无情,何况南蛮!”

    “哦……哦!属下受教了。”仁会亭谦恭道。

    “央平战事么……非汝之罪,”皇甫崇安慰其,“先锋营王巾凡数度失机,且调回责罚,令叶良翼代之。正剑心挂帅,恐怕军马还少些,教吴火殇从丰野来助他罢……”皇甫崇说着,仁会亭手不歇,一字不差地抄记下来。

    “属下数日前,发书请吴火殇将军来……”

    “哦?”皇甫崇翘眉,“他怎生说?”

    “吴将军……抱病未起。”

    皇甫崇脸色惨白,仁会亭问之,半晌,皇甫崇“波”地吐出一口长气:“吴火殇,吴火殇!孤居火德,汝为我殇!使尔留驻多日,还养不起来,休怪本王下辣手!仁会亭,吴火殇有多少人马?”

    仁会亭对答如流:“三营,四万余,皆驻丰野。”

    “全归你了,”皇甫崇一挥手,“待本王一纸调令下达,吴火殇他立成光杆将军!”

    言毕,仁会亭请辞。出门时险与来人撞个满怀,却是郑史帝。郑史帝为皇甫崇念书信,皇甫崇本欲使古谆登去守突西,忽记起久声擅排布人马,改让久声前去。

    皇甫崇又问郑史帝:“那于十千是何人,又怎的忽弃军而去?”郑史帝也说不知,止道目下连苏世文也不在央平,俱飞鱼卫传闻已潜入西丘,要协同浦军为乱。皇甫崇忧心忡忡,让郑史帝代笔向羽经催促有关于十千底细之案卷。

    皇甫崇病起,天朝欢庆。未三日,人报刘夕筠于南郡大破帖票四十万人马,书称“繇原会战之三”(一为博明破风正烈叛军,二为皇甫崇破叶少锋叛军)。刘夕筠调镇南,兴邦,竹港,华九各镇歼灭贼寇,先困敌淤地,后截粮道。敌纵深而入,军力难支。又遭粮绝,止步不前。刘夕筠团围帖票,炮轰铳鸣,足杀够了两日,帖票方得逃出生天,余者不尽百人。

    刘夕筠斩首报功,灭杀人头,收复失地,夺敌锱重无数,然无一俘虏。刘夕筠书中对皇甫崇言:“雄关之民,一为奸徒,九为牲畜,何须俘虏!”

    皇甫崇持信大笑:“不知那些埋尸户要填到几月份哪?”

    京中虺秦亦遣飞鱼卫传书来:“今有数惑未解,请千岁思之。

    一者,刘夕筠埋伏过久矣。据知军所言,刘夕筠可在数日之前进兵,却似有意延迟一般。更屡发败信,求朝廷援军;”

    皇甫崇心道:若此为真,着实奇怪。刘夕筠大行细谨,不爱装腔作势。立要得胜,为何还报败绩……

    “二者,经李画生所验,千岁所中一箭上并无毒药,千岁却昏晕乃至此时。”

    皇甫崇一震:这岂不是在说孤身旁有内鬼?要害本王,八九分是破军党了,然而若是灵均主使,又讲不通:灵均先是不杀孤,因孤位高权重,死必致乱……是张庆童么?那为何又失手?

    莫非……反贼另有其人,是在试探?

    试探本王若不辞而别,将会若何?

    皇甫崇细思:如此一来,此情便合乎道理。本王方昏迷满旬,事态便危,因此那“反贼”又解了此毒……哼,那么刘夕筠之为,亦可解释得过了!刘家世仕,根深蒂固,多少也晓得一些破军党内幕……刘夕筠是怕不显本王之能,“反贼”便会痛下杀手?

    难不成司马彪之败,也是为此……

    皇甫崇越想越觉个中水深,一时半会难以想清,遂先行搁下了。忽为灵均一叹,看来本王和汝,都在替人作嫁啊。

    “三者,古谆登与吴火殇二人过密。”

    皇甫崇冷笑起来:好个虺秦,想必早有实证这二人图谋不轨了!古谆登人虽精明,野心过甚不会收敛,久之必反。吴火殇常有恐惧之心,如受古谆登蛊惑……

    “看来,孤须得回京一趟。”皇甫崇自语。

    欲清君侧,必有内应。而这内应,同皇甫崇身旁那内鬼,定有所联系。古谆登才智超群,让他人代擒,怕被他瞒天过海,不如本王亲自上阵,一战而定。

    然而皇甫崇目下回京,古谆登必会猜疑,早作防备,那便失了一步先手。皇甫崇思及此,唤郑史帝来,书一纸辞令,痛斥古谆登办事不利。

    玲珑心包身,妙才胆盖世。皇甫崇冷笑,对付古谆登,教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何况他身旁有个不那么机敏的吴火殇!

    古谆登收此信,必会猜忌恐慌,而吴火殇更是如此。古谆登为安其心,必会编出一大套说辞,再而后,他本人也信了这些!皇甫崇还京后,这二人还能翻得起甚么大风大浪么?

    古谆登在京根基不深,他若想挟帝自命,未免过于狂妄了。看来,他和破军党人或者有所勾连……而破军党和伏龙山匪首夏狼之关联还未查明……

    皇甫崇举目向外,混沌一片。

    “天权可真是——流毒无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