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崇自败军丧师后，暂不统兵，以虺秦与叶少锋全权代之。

    与雄关强军黑泽之甲一战，天朝军锋锐受挫，亦不敢轻进。虺秦与叶少锋二将分工，虺秦筑城守营，叶少锋探查地势，顺带劫袭敌粮草。

    皇甫崇因在众将前立下军令状，声明不掌兵权，闲得手痒，却又不便离此还京。自思：目下惟有二计可使孤名正言顺，重掌兵权！上计，使我军小败一场，必有将领请孤复职；下计，待我军大胜一场，乐芬等必奏是孤筹划之功，可以复职。军情紧急，兵贵神速，如何用得下计！

    一日，皇甫崇在帐中问虺秦：“我军驻此，去雄关王都几里？”

    “远。”

    皇甫崇以手抚颔：“本王有一策……”

    虺秦并不请战，一副静候差遣的闲散样。

    “虺秦，汝可忆本王复国时，使方形虎面偷渡山险，飞夺峰奇？”

    虺秦忆起此事，目放精光，一抱拳：“喏。”

    雄关王都，北临七九湾。南有天险秀龙山，人万难过。皇甫崇止之曰：“秀龙山虽倚天险，雄关视之为圣山，有重兵守御。若然轻去，必中埋伏。南路不可行。”……不可再使虺秦冒险。况且，虺秦军非惯战于山地者……若有千延在此，他精熟登峰拔岭，或者可成奇功……

    众将之中，反而是龙啸红最先明白皇甫崇之意：“从北路进？”

    “然而……”叶良翼不解道，“我朝水师悉数远征，哪里请来一班水军去偷袭敌都？”

    皇甫崇淡笑：“这便要看天朝军马之能了！水陆之战，有何不可为！”

    筹谋定了此计，皇甫崇选定右於，卢羽二将。张挂大图道：“雄关本立国于天朝外邦数土番之地，民分数等，各邦重镇林立，不伏其王命。勤王一军，参差无定，稍以指点，立土崩瓦解！二位将军在前冲锋，本王使叶少锋后截粮道，不过三日，敌有内乱。依此法，可以大败敌军！”

    皇甫崇又道：“雄关朝内派系，分为东西二处。西处悍勇主战，东处懦弱主和。纵破其都，西部雄关军将作乱，不如先行伐之。”使刘夕筠为统帅，皇甫崇随此军征讨西雄关。皇甫崇素知虺秦稳重冷静，能独当一面，留其为主帅。

    于是天朝征雄关大军，自此兵分两路。出征之日，皇甫崇钻入马车，令车夫快驱马之前，忽有一京差驾驿马赶上皇甫崇所乘车，掀帘扒窗，递过书来。皇甫崇一时懵懵懂懂，接了书，京差便不见了。皇甫崇这才发觉京差御术惊人，探头出窗去寻，见那京差座驾口吐白沫而倒毙，京差倒好好地立在一边。

    “好御术！”皇甫崇夸赞，“骡夫且住！郑史帝为本王读信，李画生，将那京差传过来。”

    郑史帝毕恭毕敬地呈书：“军中机密，小人岂敢轻看！”皇甫崇叹口气，将信藏入衣中。见李画生把那京差领到车前，皇甫崇上下打量一番：“汝是京中驿差？方才送书，真难为你了。”

    “千岁洪福。”那京差口齿伶俐，又生得模样俊俏：肤脂貌美，赛似潘安。唇红齿白，堂堂七尺。开言先自矜，动神总含笑。尤其一嘴好牙，齐齐整整有如饱粒玉穗。看他年纪，不过二十。皇甫崇心说：较之仁会亭，似乎还胜过些。虽然不如叶少锋阳刚，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了。

    “名姓，藉贯？”

    “姓江名玟属，江玟属。藉贯等证明文书不在此，请千岁验看官牌。”江玟属双手递上铜牌，皇甫崇一看不错，寻思：此人仪表不俗，似也是个英杰。江玟属，名字妙，与龙珷魏正是一对①！况且通情达意，比龙珷魏这狗头好过许多，曷不收为己用？便问：“这么个小官，也是屈了你……”

    “请千岁抬举！”江玟属一笑拜倒。

    “本王因侍驾之人御术不高，正要找人来代……汝家中人可以搬来将军府同享福禄。”皇甫崇恐江玟属不肯，又添了后面一句。

    “不用不用！小人父母……都是山野之人，并不与小人住一处。”江玟属笑得璀璨万分。

    “那好，本王便试试汝之能！”皇甫崇点头唤道，“车夫！将鞭子递给江侍驾！”

    此次车行得倒是平稳，皇甫崇喜道：三教九流，本王皆可收为己用！自矜英明神武。

    龙珷魏忽然冒出一句：“这小东西真讨人喜欢。”

    皇甫崇顺口赞许：“是也，他……”一下顿住，问：“龙珷魏，汝莫非……”

    “要是有这么个儿子，老子此生无悔了。”龙珷魏自言自语，“等下问问他可有意当义子……”

    皇甫崇掌颊龙珷魏：“汝这没人性，丧天良的混蛋！”

    待夜深时分，皇甫崇拿出江玟属送来之书看，见是司马彪之信，言破户羽国数港，正与围攻残贼。略道征战惨况：“……两军缠斗，各以生死搏击。我师观潮辨流，转向先击敌疲弱之处，又数度连破……后以钩索搭住敌舢，使之自相撞击而沉没。先锋司马蛟直夺旗舰，一逆局势。敌因国中受浦国搔扰而退，我等乘浪破风，日逐万里，大破之。……至港，引海水冲淤开道……”

    壮哉，宗治奄有天下！

    皇甫崇手谕一道代人送之，无非是勉励加官等言。

    行军匆匆，皇甫崇弃车从马，与刘夕筠骈行，扬策而问：“孤与汝兄弟二人，几多年不曾亲密如此？”

    刘夕筠躬身而答：“许多年哪……”

    皇甫崇大笑，振鞭驱马：“驾，驾！”一下冲到前军。

    “驭——千岁且慢来。”良崖余座下那匹骏马，担着百斤的大锤，依然奔走自如，皇甫崇称羡：“此马是官赐么？好生雄壮！”

    “是具罗生老兄所送。”良崖余老实答道，皇甫崇忆起具罗生，不禁慢慢沉下脸。

    “千岁，慢点！不要在前军当箭垛！”孤平矣在后赶来。

    天上下两滴小雨。刘夕筠会观天文，即说：“大雨将至。”让众军避洼觅高，搭轻寨躲避，并力防火器受潮。

    雨来得急。皇甫崇等在外指挥军士安营，骤雨乱打，弄得衣甲俱湿。齐教立起了主帐，拥在手炉边烘干。

    沉寂。

    这当中属良崖余第一个不解风情：“启禀千岁一事……”

    良崖余虽然是个龙珷魏式的莽夫，皇甫崇却直起腰板：“快说，莫想吊本王的话。”只觉汗和雨水都从衣甲中渗出。

    “坚雍刀……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皇甫崇一愣，善后事没做好么？便问：“本王略知一二，你且说尔听闻的。”

    “据官报……他是在煟阳帝驾崩一晚被杀……因为卷入羽林军和内外城军马冲突……”

    皇甫崇杀了坚雍刀，只好饶过孙翔峰，所以给他找了个黑锅背……然而这谎言又过于虚假，经不住推敲。

    首先，羽林军忠于皇室，天朝有目共睹。即使在“京军之变”中，坚雍刀也能号召一队亲信救出数十名文臣武将，而皇甫崇弑君一晚不过是由于“昏君权臣”欲除皇甫崇一事，怎会引得羽林军变乱？

    其次，坚雍刀一队羽林军之伤亡数，可以计算，若有内乱冲突，岂会只死这么些人？

    该杀，胡谄这段的人该杀！

    皇甫崇平心静气：良崖余一介武夫，不会明白太多利害关系，且让本王大事化小。

    “良崖余大哥，实说不妨，但不可外泄。”

    “当然！千岁放一百个心好了！”

    “坚雍刀是被轩哲下旨刺死的。孤血洗皇宫，偶见其诏，方知之。”

    此刻之后，孤言即实。不止良崖余，刘夕筠与孤平矣等也听到了此话。那些七七八八的破事，孤只求早忘。

    良崖余惊愕且释然：“原来如此……”

    “嗯？”孤平矣竖起耳，“有弓弦声！”出帐视之，开弓一箭射中，箭去人仆。“李画生，拖那人过来看看！”李画生应一声，抓住头发，在地上磨过来。

    “让本王看看，汝是甚么俊哥儿……”皇甫崇调笑着将那人翻过来，大惊失色，“兆铭？”

    孤将此人押在死囚车里，怎会逃出？有细作相助么……

    “千岁，人犯如何处置？”李画生问。

    皇甫崇挥手：“斩了！”

    兆铭对着皇甫崇便吐出一口老血，早被李画生揪起头，郑史帝掏出汗巾塞在嘴里。二人配合默契，皇甫崇冷汗大发：“你两人当飞鱼卫时，杀人越货的脏活没少干罢？”

    “而今是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郑史帝并不否认，嘻嘻笑道。

    “哦哦，二位哥哥，今日又再作冯妇么？”江玟属探头探脑地插嘴。龙珷魏则抱臂嘀咕：“不如用木桩塞……”

    李画生赏江玟属一个栗爆：“你小子话挺多。”

    皇甫崇冷眼观之：以江玟属之慧，居然肯与这等人计较，本王没看错人。

    斩了兆铭当夜，皇甫崇不能寐。翻来覆去数十回，又下定决心要点安神香，伸手去寻：“虽然会引得头痛，总好过一夜无眠罢……”

    “皇甫崇。”

    灵均本意并不是吓人，皇甫崇却还是被诈唬得一跳：在席上蹬腿。

    “深夜访此，有何贵干？”皇甫崇强作镇定。

    “奴虽容你杀了兆铭，却不会允你放肆。看着罢。”

    来放刁挑衅的么？终究是小孩性气嘛②。皇甫崇干笑数声，手指床头药囊：“本王命不久矣，要姑娘动手，只恐是大材小用。”

    灵均眉目之间闪过一丝狐疑：“哦？”

    “咳咳，”皇甫崇懒卧龙床，“不过要看姑娘的命长不长。若能胜过本王，恭请至坟前送丧。”

    “轻薄无礼！”灵均骂道，“油嘴滑舌，有如市井之徒。”

    “本王生来如此，你奈我何？”皇甫崇大笑起来。

    “哼。”灵均悄然隐去，皇甫崇暗暗把方才攥着的匕首一擦，收入鞘：“呼，又是化形么……”

    夜不眠。皇甫崇下床，借月看匕首。忽然忆起这是皇家赠物，乐芬还说过保养之法：每日以油擦拭，方不生锈。果然看刃尖处，有一抹锈痕。

    “啧，比人娇贵。”皇甫崇去厨下取油，见江玟属打个地铺，和那新卸任的马夫睡在灰堆里，责怪己身重物轻人：居然糊涂到没给江玟属安排宿处，这些天来他可难捱。

    皇甫崇见江玟属一手放枕上，一手垫枕下，奇之，俯身。说时迟，那时快，江玟属一睁眼：“啊噫噫噫！”

    “呃。”皇甫崇以手扶额。

    “大人好！”

    “原来早就吵醒尔了……”皇甫崇无奈去取油。

    “嘿嘿，正是！”

    此后数日，灵均未再现身。刘夕筠一军声势浩大，兵马向前，连夺数镇。雄关朝廷惶急，调来田英援助。皇甫崇有飞鱼卫相助，得到此报，笑道：“敌将前来，王京必空，正好破城！”

    ①关于“正是一对”一处：“江玟属”音同“江文蜀”，“龙珷魏”音同“龙武魏”，皇甫崇所想或许为此。

    ②关于“小孩性气”一处：据山人考证，灵均此时及笄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