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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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阶下之囚(四)

    众人望着他奔去的身影,不做声响。

    府门口已不似先前埋伏的人多,只有两人无精打采的守在门口,毫无戒备之状,自然是他们以为捉住了仇敌,便放松了警惕。见到二公子跑出来,两人立即挺直了腰杆。

    那二公子打眼往湖面一看,只见离岸五六丈处,倒扣着一艘小船,是下人刚才擒沈飞星时捣翻的,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是否父亲那只轻桨小船。

    他厉声道:“怎么不将船捞上来。”

    那俩下人不知二公子为何发脾气,哪敢搭话,两人一起钻入水中,就去拖那小船。

    这两人水性甚好,在水中动作不比在岸上慢,过不多时,两人拖着小船已经在水面露出办个身子。二公子着急查看,不等小船到岸,便抢前几步踏入水中,临到近前,看出正是父亲平日里那艘小船。不由得悲从心来,望了望湖对面,但见辽阔湖面,波光粼粼,对岸却是一团模糊。但他却仿佛看见父亲惨死的模样,口中喃喃道:“我真是该死,我真是该死,父亲明知今天有仇敌来,早该来家的。”

    他心中又怒又恨,一双脚浸在冰冷水中也似浑然不知,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凌空一个转身,落到岸上,急匆匆的向厅中走去。

    走近厅中,他语声如泣,分外严厉,道:“恶贼,受死吧。”

    众人见他神情可怖,知他已确定成公死在仇人手中,人人盼着二公子一掌拍下,大仇得报。

    沈飞星见这二公子奔出门外,便知误会更加深了,暗道:“这下可解释不清了,那艘船本就是那渔翁的,我只想在湖面上等待毒发,却不料成了我的罪证。”

    他见二公子举着双掌向自己奔来,知他立马就要拍在自己头上,朗声笑道道:“二公子一掌拍下,岂不令仇人发笑?”

    那二公子此刻已红了眼,失了心智,虽然听到沈飞星说话,但双掌下落之势仍是不停,但听啪的一声响,这双掌被一只胳膊接住,正是丐帮退隐长老梁长发,他接完这二公子的双掌后,手臂立时垂下,小臂处弯折,显然手臂已被二公子双掌打断。

    二公子平日对他极敬重,但此刻怒目相瞪,厉声道:“梁长老要管闲事么?”

    那梁长老手臂虽断,但脸上依旧大义凛然,道:“二公子,我虽然不认识此人,但他身上既有丐帮的传丐令,那便如同帮主之尊,我绝不会不管。”

    那二公子哀叹一声,泣声道:“梁长老,我敬你是退隐的前辈,你莫要插手我的家事。”他声音本是威严之气,但此刻说来,人人听的悲痛交加。

    梁长发正欲再说话,手臂剧痛传来,他疼得一龇牙,却见那二公子又是双掌举起,正要恨恨落下,他立时便将另一条手臂举起想去格挡,但岂料抬到一半,这手臂竟是软绵绵的发不出任何力道。

    二公子的这一双掌眼看就要打在沈飞星头上,却传来一声轻喝,“住手”

    这喝声并不算响亮,但二公子听见声音,却说不出的惊喜,手臂僵住,向发声的地方看去。

    众人听此声音也是脸露喜色,向门外看去。

    只见厅门已不知何时被打开,门外三个身影,正陆续走进厅内。

    为首一人,风姿绰约,相貌清瞿,做渔翁打扮,正是二公子的父亲成公。此刻却用双手掩住胸口,似乎收了内伤。

    众人见到是成公,大喜过望,纷纷赶上前去,那二公子呼叫道:“爹爹。”

    枯木道人脚步飞快来到成公跟前,急声道:“成兄,你受了伤?”

    那成公回答道:“枯木兄,你也来了?”又望了望绑在柱子上的沈飞星,低声叹了口气,那二公子已到跟前,还未说话,成公就已训斥道:“风儿,你怎么胡乱捉人?”

    成风闻听此言,心中恍然,暗暗庆幸父亲来到及时,自己没有错杀无辜。见父亲手捂胸口,脸色极其难看,关切问道:“父亲,你是与那人交过手了吗?”

    成公长长叹了口气,想要张口,却似乎内伤极重,竟然连声音也吐不出。

    二公子扶他到厅中首座,他身后还有两人跟着走进,是少年少女两人,这两人神情落寞,脸上布满愁容,更奇怪的是那少年每向前走一步,那少女察觉后便要向前走两步。始终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成公坐下后,命二公子又摆出两张矮几请那少年少女两人坐下。

    众人见这少年英俊非凡,少女娇美无比,正是郎才女貌。暗暗称赞。又见两人一言不发的做到矮几之后,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不禁十分好奇。沈飞星望着成公,那成公也向他抱歉一笑,随即又是捂着胸口一阵气喘。

    众人急忙询问,成公深吸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在下何敢劳动诸位。”他语气恭谦,想要站起身行礼,站了一半却又气力不接,复又坐下。

    众人一看,他身受重伤,立即料到就是那仇人打伤,也不做寒暄,枯木道人问道:“成兄,那人与你交过手了?”

    二公子成风匆匆走进后堂,再回来时手上握紧了一样东西,显得十分珍重。他摊开手递到父亲面前,是一枚丹药,道:“父亲快服下吧。”

    成王孙颤抖着手接过来,递到嘴边却不咽下,成风又催促父亲赶快服药,成王孙叹了口气,低声对成风道:“这等灵丹妙药还是留着吧,我的伤养养就行了。”成风又劝了几句,但成王孙却坚持不肯服用,成风也只好暂时作罢。

    成王孙缓缓对枯木道长道:“交过手了,成某无能,竟让此贼打伤了。”

    众人听到这话,暗暗心惊,他们深知这成老先生武功极高,此番虽然邀来帮手,但并不代表他的武功不足以应付仇敌,而是他近年来已将府中事物都交给了成风打理。虽有仇敌来犯,但于情于理也该成风出面。否则与成风的威望就大大受损了。

    是以,这六人虽是来相助的,但全然不似二公子那般如临大敌,心中只道是那二公子将来敌说的如此神通,不过是他修为不够,若是成老先生出手,仇人多半是不能敌的。

    但现在见了成老先生受伤模样,众人方知这二公子所言非虚。心中暗暗骇然。

    人人脸上深沉不已,心中各有所想,倒是忽略了随成公走进来的这对少年少女。只有那闪电剑何冰依旧保持高傲的脸色,不停的抚摸着矮几上的剑。

    成风询问了父亲伤势,成公脸色难看,冷汗从额角渗出,却只淡淡道:“不要紧。”

    成风又问起仇人行踪,成公正要说出,方才想起柱子上还绑着一人。道:“风儿,先将这位公子松绑,敬至上座。”

    成风正要动身,忽又想起这人轻工极高,万一是仇人的帮手,松绑容易,再捉他可就难了,便低声道:“此人来路不明,不如查明身份之后……”

    他话未说完,就被成公用眼神瞪住,成风知父亲向来行事光明磊落,若不是此间有许多人,早已出言呵斥自己。

    成公道:“我与这位公子见过面了,他神采奕奕,气度不凡,断不会与仇人那宵小之辈同流合污。”他语气提高,正是要让众人全部听清。

    成风轻叹一声,心道:“那他所乘的船必是父亲借给他了。”再不犹豫,即刻就去松绑。

    梁长发大喜过往,断臂好似也不那么疼了,左右转头,看了看邻座之人,道:“若不是正人君子,帮主焉会赠予传丐令?幸好老叫花子挡下这一掌,否则日后哪还有脸去见铁老帮主。”

    成风听了这话,望了望他断臂,心里好生内疚,不及去松绑,便走到梁长发跟前,忽的跪倒在地,额头撞向地面。再抬起来时,已有一片红肿。

    梁长发并无责怪之意,赶忙用另一只手将成风扶起,成风这一撞,也是发自内心的自罚,是以撞的头脑有些发昏,被梁长发扶起,道:“梁长老,我识人不明,伤你手臂,本该拿刀剁了这条胳膊给你赔罪,但今日尚有来敌,我只好留着这条膀子。等把仇人赶走,我再赔罪。”

    梁长发见他表情虽然冷峻,但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诚恳,发自内心,心中也不禁暗赞这二公子性格赤城。他也是豁达之人,虽想劝二公子不必那么自责,但他乃是草莽之人,肚里没词,只连声道:“我这胳臂养几天就好了,二公子可别做傻事。”

    那二公子也不啰嗦了,即去给沈飞星松绑。

    众人见梁长发对已经没落的丐帮忠心耿耿,心中不禁肃然起敬。又见他被成风所伤,却全无责怪之意,脸上反倒露出对成风的赞赏之情。暗赞他是个纯朴汉子。

    乔阿开对他竖起大拇指,赞道:“梁老哥真是英雄好汉,像你这样的人,我老乔说什么也要交上一交。”

    从成公三人进入庭来,沈飞星看清他身后男女的模样,微微一惊,心情又变得复杂。又看了两眼那少女失神的俏脸,心头不禁一阵感伤。

    思绪又乱糟糟的,对厅中之人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成风说了几句赔礼的话,沈飞星也置若罔闻。直到成风松解牛皮绳时,他才有所察觉,苦笑一声,道:“二公子不怀疑在下是仇人了?”成风略显尴尬,不敢答话。

    那少年少女自从跟着成公走进厅中,两人就像是失了魂一般,虽然还能行动,却也不过是一具傀儡。这厅中是何模样,他们连看都未看,矮几后坐的是什么人,他们更是全不关心。甚至连柱子上绑了一个人都未察觉。

    尤其是那少女,双眼有些红肿,脸上表情忽喜忽悲。似乎心中另有所想。直到此刻沈飞星说出这句话,她才猛然抬头,脱口而出,“沈哥哥?”揉了揉眼,四下寻找,终于望见绑在柱子上的沈飞星。

    她忽的露出笑容,只是她双眼悲伤甚浓,这一笑,显得十分凄楚。她急忙起身,奔到沈飞星跟前,搂住沈飞星的腰,将头贴在沈飞星胸前,她虽仍带笑,但说话声音却如同低声垂泣一般,道:“我想明白了,你不愿去见妙手仙子,故意赶我走是不是?”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抱住沈飞星的手也愈发紧,似乎再也不会松开。

    成风还没将牛皮绳解开,见此情景,呆立一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也是十分愕然,他们只道这少女与同来的少年必然是一对情侣,万料不到这少女竟突然舍了少年,扑向柱子上的人。

    众人想不清缘由,把目光望向那少年。

    那少年深悔不该来此,盯着少女抱得那人,目光中具是仇恨,同时又夹杂着一股悲伤。他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话,却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众人一望,心中有几分明白了,又见这少年凄苦的神情,不禁又又些可怜他。

    沈飞星似乎有些无奈,低声道:“柔儿,你怎么会到了这里。”他身上的牛皮绳已松了些,手臂能够活动一些,想要将柔儿环抱的双手脱开,可陆柔抱得甚紧,他竟是未能挣脱。

    沈飞星笑了笑,道:“柔儿,我被绳子捆了许久,你要是再不松手,我整个身子就要麻了。”

    陆柔方才想起沈飞星身上还有绳子捆着,便松了双手去解绳子,一旁的成风赶忙将绳子完全松开。

    吃惊道:“原来你们竟然认识?”

    解开绳子后,陆柔依偎在沈飞星怀中,沈飞星轻轻推开她,柔声道:“柔儿,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