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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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阶下之囚(一)

    沈飞星谢过了之后,仍是推辞了。那渔人又道:“公子气度不凡,不知是哪里人氏,可否告知姓名?”沈飞星与他交谈甚欢,不必隐瞒,道:“在下姓沈,乃漠北人士。”拿过酒坛,已所剩无多,不想浪费了这夜景,要乘船在湖中心喝,才真是妙不可言。便道:“成公,能否将此船借给在下。在下要到湖中心去。”料想此人不是俗辈,当不会小气与他。

    那渔人果然笑道:“沈公子不必客气。”说着收了钓竿,去松纤绳。

    沈飞星道:“成公,何不共来船上,咱们再谈谈西晋的刘伶?”

    渔人笑道:“谈高雅之辈,不可无酒。否则越谈越无味,如食白腊。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说完,已沿着岸边走远。只留下笑声。

    沈飞星苦笑两声,心道:“我不知还能活几日?又哪有什么来日方长呢?”

    便跃上船,拿了船桨,摆动开来,小船缓缓划向湖中心。沈飞星停止划船,躺在船上,任其慢慢飘荡。天上圆月似乎近在眼前,沈飞星竟情不自禁的伸了伸手臂,忽地失笑道:“我果真是醉了吗?”他上半身露出船外,想要去瞧瞧水中倒影。只见漆黑一片,哪有什么人脸呢?忽地又看见旁边好大一片月亮的倒影。他心念一动,突然凌空一翻身跃出船外,脚在水面踏了两步,身子又倒转过来,捧起一捧湖水。又回到船上。

    喃喃道,“二十年前,也是这样夜色,我捉了水中月亮,却令妙手仙子一生孤苦,恨了我二十年。也让我二十年不曾再敢捉过月亮。但现在却是无妨了。”他望着手心的湖水,似乎甚觉满意,看着水从指缝中溜走,也并不伤感。

    又喝了几口酒后。只觉那姓成的渔人说的果然不错,如此美景,没有酒相佐,果然无趣的很。他便闭上了眼睛,船身微微晃动,颇觉惬意。忽地想到:“自己若是在船上长眠不醒,那可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死在船上,要给那渔人添些晦气了。”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合上,他沉沉的睡去了。小船随水流已飘离湖中心,慢慢向湖的另一边靠去。也不知飘了多久。但见那边隐隐有灯光闪烁,似乎有个府宅。府宅就临近岸边,岸上几个黑影,正向飘来的小船张望。

    湖面也起了波动,似乎是有几条大鱼在水下翻滚。小船也有些摇晃。沈飞星久历江湖,便在睡梦中也带着三分警惕。他一下被惊醒,望向四周,果然如那渔人所说,水中立着许多亭楼,颇具古意。岸上一片清黑,能看见江南水乡建筑连绵不断。他一眼就看到一座高大的建筑矗立中间,十分气派,造型精致,远非那万马庄可比。

    岸上几个黑影,似乎正在望着自己。沈飞星心道:“这府宅夜里也有人在守卫吗?”忽听那岸上人叫道:“你果然来了。”

    沈飞星一怔,心道:“我不来,又该在何处,这小船无人划桨,自然是要飘到岸边的。”又听那人连声呼喊,语气十分凶狠。沈飞星道:“在下不意来此,若有冒犯,这便走了。”便要去拿船桨,他刚一站起身来,忽听岸上人又道:“果然是他。”

    沈飞星直摇头,也不答话,滑动船桨,小船又开始飘动,但还未走,就见船边水花大起,似有什么东西在船底,沈飞星微微一惊,只觉小船一边高起,竟开始倾斜,他立刻用上内力,一脚踏在船帮上,船身稍定,另一边却又开始下沉。饶是沈飞星再有神通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暗道:“船下有人。”

    果然,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银光在水里窜出,却是两柄短刀,正向沈飞星脚上刺来。沈飞星来不及多想,忽地一跃,躲开两把刀。只听噗通一声,小船立刻沉入水底。那刺刀的两人也不见踪影。沈飞星提一口气,不敢下落,还不知水里又埋伏着什么杀招。他身子一翻,落到三丈外的水面,足尖在水中一点。趁机环顾四周,亭楼远在十丈外,自己中毒之下,难以跃上,若是落在水中,自忖水性不好,难以应对水下好手。只能向岸边掠去,但距离仍是不近,他身在空中跃到一半,就已气力不尽,身形落到水里,幸好此处已临近岸边,水不深。他双脚扎在淤泥里,水到膝盖的位置,恐水中还有埋伏的人,慌忙又跃起,但在水里与陆地不同,他又身中剧毒,不能发挥全部功力,这一跃,胸口的真气竟然提不起来。身形只跃出水面一丈有余。

    又觉头上似有什么东西散开,一看竟是一张大网。发网之人便是那岸边出声的几人。沈飞星想要再避是万难,被这张网包在里面,连连叫苦。网口收紧,整个身子好似被捆住身子。这渔网是粗麻绳织成的,极是坚韧,若是沈飞星不中毒的话,自然也能挣脱。但他内力能发挥出的只有两三成,便连同这张网一块掉到了水里。

    沈飞星只觉口鼻中灌入湖水,自己却半寸也挣扎不动,大惊之后顿时心凉,心道:“难道我沈飞星毒还没发,就被淹死了?”竟莫名其妙的想到溺死之人被水泡的浮肿的景状,又颇觉恐慌。

    身体又感到被牵动的发痛,被慢慢拉动,想是岸上的人在收网。沈飞星反倒心定了几分,暗想,“即便他们把我拉上岸,就一刀杀了我。也比死在水里强多了。”他却不知这些人正是要活捉他,否则大可在湖中心将船凿沉就可。

    沈飞星成了网中的鱼,被人拉出水面。他的肺里灌进湖水,一接触到空气就不停的咳嗽。眼前发梢皆湿,看不清岸上是何景象?正要出声相问,忽听身边湖水波动,两人冒出水面,挥动手上匕首。向沈飞星扑来。

    沈飞星在网中再难有抵抗的法子,顿时心凉如水,暗道:我命休矣。却见那两人倒转手上匕首,用刀子把手处,在沈飞星左右太阳穴上各自一戳。

    沈飞星眼前一黑,还没觉得疼痛,就已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飞星悠悠醒转,下意识的身体一动,却是动不了半分,才看到自己身上已被牛皮绳捆的如同粽子一般。背后光滑冰凉,似乎是被缚在柱子之上。

    被这般困住,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够挣脱。

    他被捆了许久,血液不流通,虽然醒来,但头脑一片浑噩,只记得在湖里莫名其妙的被网兜住拉上岸,却不知现在又到了何处。

    他这一生中大概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只听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二公子,可要防着这恶贼使出锁骨之法逃脱。”

    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无妨,这牛皮绳乃是特制而成,任他的身体如何收缩,也会紧紧捆住他。”

    沈飞星运气大***门,头脑立时清醒一些。他未出声,头也不动,眼睛微张,四下扫视一遍。方知自己竟在一处极为宽敞的大厅里,大厅里八根柱子支梁而立,自己就被绑在其中一根之上。

    大厅里点着数十盏油灯,照的满室通亮,沈飞星看见,方才那说话声音比较年轻的人,就端坐在大厅堂上座,是个相貌冷峻的青年,脸色凝重。他被称为二公子,自然是这地方的主人。

    往下并列两排矮几,左右相对,足有六张。矮几后坐着人,相貌服装各不相同。却都是神色冷峻,阴沉着脸色。年龄大的已经胡须发白。年龄小的要比那二公子还要小一些。

    沈飞星一望六人,便知皆是身负武功之人,有其是离那二公子最近的老者,目露精光,显然是内力修为不俗,他身披道袍,似乎是退隐江湖已久的武当名宿枯木道人。

    其中还有一个乞丐打扮的人,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的,胡须糟乱,布满风霜之色,一根竹棍被他揽在怀里,似乎是丐帮中人。沈飞星也并不奇怪,丐帮近年来声名没落,不少弟子零落江湖。

    沈飞星再打量大厅的布置,看到墙上挂着不少书画,但书画在墙上却并不平整,有刀剑之型的凸起轮廓。想来是后面暗藏兵器。似乎主人家既是个文雅之人,又是个练武之人。正与这年轻的二公子气质相符。

    沈飞星暗道:“这莫非是个武林世家?”

    只听那身披道袍的老者道:“二公子确定是此人吗?”

    那二公子略加思索,道:“必是此人,我已问过手下,这人在湖面一跃而起,一来一返,在湖面踏行了足有十丈。请问各位前辈,当世的轻功名家有几人能够做到?”

    与老道相邻而坐的是一个秃顶老人,年纪与老道相仿,他答道:“说起武功,当世首推青鳞候府路青鳞,血刀帮司徒胜,风水门秦萧水。但这三人皆成名已久,不似这人如此年轻。余下佼佼者,也只有两人。便是万里独行侠田震龙,北海神姑了。田震龙身材高大,相貌甚伟,绝非从人花花公子模样,北海神姑更是久不入中原。有此轻功的怕是只有他了。”

    二公子道:“蒋公所言甚是。”

    沈飞星听二公子称他为蒋公,心念一动,暗道:“听说南派武林之中,很早就有个成名人物,叫做蒋人愁,练得铁头功,使得头顶毛发完全脱落,莫非就是此人?”再看此人脑门微微向里塌陷,显然是武功越练越高所致。

    那二公子道:“不错,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令人不知是何长相?但一个人的武功却是无法伪装的。”

    又一模样甚是英俊的中年儒士拿着扇子一边扇动一边说。“久闻那厮除了轻功高绝,内功更是邪门。被他内力所伤者,浑身静脉冻结,如此可知,他内功乃是阴寒一路。”

    二公子道:“杨三哥说的不错,三个月前,家兄的确是……”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想起悲痛往事,语气有些悲凉,后面的话便说不出了。

    那杨三哥道:“二公子可没记错吗?那厮说的是今天来成府吗?”

    沈飞星这才知道这二公子是姓成。又想起那岸边垂钓的渔翁也是自称姓成,却不知是何关系。

    二公子点点头道:“不错,三个月前,这恶贼忽然闯进成府,暗算了家兄,扬长而去,还说道,三个月后的今日,要来取家父性命。”

    二公子说完,冷笑不止。又道:“幸好此人太过自负,竟在湖面上展露出轻功,被我手下识破,这才捉了来。也当真是老天保佑我报得杀兄之仇。”

    他说话时,牙咬切齿,正是怀着无比强烈的深仇大恨。

    那六人里皆是拍手称快。排在最末的一张矮几上放着一柄长剑,端坐着一个神情高傲的青年,他正是六人里年纪最小者,但神情却最是冷傲,眼角不住瞥向绑在柱子上的沈飞星,道:“我还以为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居然让成二哥劳动我们六人齐聚与此。原来不过是徒有虚名。我一字闪电剑,本想会会这狂徒。可现在却已经没有机会出手了。”

    这人叫何冰,练得剑法绝快,杀人时,只能看见一道剑光,好似一道闪电,于是博得了一个一字闪电剑的称号。

    何冰又看了一眼如阶下囚般的沈飞星道:“我的剑只对高手刺出,从来不会对阶下囚出招。”说完,神色傲然,胸口又挺了挺。

    沈飞星听他们说话,方知自己在湖面一时兴起,竟被人当做仇敌给捉了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骂这姓成的二公子做事太鲁莽。上门来寻仇的人,又怎会提前暴露行踪。又不禁好奇这二公子的仇人是个怎样厉害人物,需要聚集这六位高手对付。若不是这二公子道破原委,沈飞星倒真要怀疑是自己昔年结下的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