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塔小镇的居民称镇子后的这座山为库比兹山，这是法拉吉未曾告诉周子衿等人的。库比兹在沙语中的意思是“希望”，代表他们在这个沙漠中活下去的希望。

    库比兹山的雪水汇聚在山谷中形成湖泊，这是小镇居民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现在，库比兹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在库比兹山脚下的小院里，鼾声如雷，胸膛有规律的起伏，钢针一样的毛发在这节奏中卷曲又伸直，如此往复不停。

    “好旺盛的气血，真是完美的身体啊。”一对红豆般的眼睛盯着这具熟睡的身体滴溜溜乱转，目光火热。

    “怎么样？貉姨，我没骗你吧。”哈德将房门关上，转身对着女人有些得意的说道。

    “不错。有了这具身体，我一定能创造出更加完美的身体。”然而，女人伸出的手却被一只布满鳞片的兽爪抓住了。

    “现在还不行，只能取一些毛发和皮肤。”哈德现在还不想和周子衿等人翻脸，毕竟他现在的状态还算不上太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就是几个外地人吗？你难道不想拥有完美的身体？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见哈德面露犹豫，女人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稚童的声音变得更加尖唳：“怎么？你想一辈子当个残废？”

    “需要多长时间？”

    “日影西斜之前。”

    “好！”哈德咬牙应道。

    ……

    尔塔小镇约莫三十里外，沙尘漫天，一队队骆驼骑兵疾驰不止。若是按照这个方向和速度，骑兵队伍很快就会从小镇的北侧掠过，错过他们的目标。

    “将军令！原地休整！”

    为首一头比平常骆驼大了一倍不止的双峰骆驼突得一个急停，座上之人立在驼峰上转身对着一众骑兵命令道。

    白泽认得这人，是骑士团的副团长，也是伊拉将军的副手，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团长的传声筒。至于名字，他才懒得去记。

    这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伍立时停下，忙活起来。白泽却不管这些，他又不是伊拉将军的下属。

    他双腿一夹，朝着队首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就已经越过了队伍正中。

    “小姐，你看——”陆回此时一只脚刚从租来的骆驼上放下来，还没踩稳。

    “我去看看。”白曼殊自然也是看到了，修长有力的双腿一夹，朝着白泽即将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胖子，你在这儿好好卖锅做饭！”皇甫奇大笑一声，驾驭着双头狼跟了上去。

    “一鸣，怎么办？”陆回看了一眼正拿着水囊小啜的白一鸣问道。

    “我在这儿等着，你想去就去吧。”

    “算了，我和你一起吧。这沙漠我是再也不想来了。”与在沙漠之城的日子不同，这几日行军风沙烈日就不说了，还频繁地兜兜转转。陆回是在军队里历练过的，但也从未听过这样“左至右突七扭八拐”的急速行军，若不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他只怕早就要造反了。

    孰不知，不是所有人都和陆回一样能忍抗造。

    “让开！我要见你们将军！”

    “将军有要事，任何人不准打扰！”

    白泽看着面前脸如戈壁一样的骑士团副团长，心中一路压着的怒火瞬间窜上了天灵盖：“你知道我是谁吗？给我让开！”

    戈壁脸不答，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白泽面前。

    白泽哪受过这样的气，不对，不是气，是被无视。他右手抬起，一声嘹亮的鸡鸣自袖中响起，伴随着升腾而起的一簇又一簇赤红色的火苗，在沙漠烈日的照耀下欢快得像是精灵一样。

    他要给这个家伙留下永远忘不了的记忆，要让他知道无视自己的下场。

    滋的一声，蒸腾的水汽弥漫在白泽眼前，挡住了视线。

    “姐——！”

    白泽的右手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牢牢抓住了。虽然是在沙漠，烈日炎炎，但这只手却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副团长，他只是一时冲动，我这就带他走。”

    白泽是有些少爷脾气，但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动手。白曼殊有些奇怪，但好在终于是赶上了，没有酿成大祸。

    白泽好似还不肯服输：“姐——！我没有胡闹！这一路我们走走停停，方向都换了几次，简直就是在绕圈。现在眼看着离那些异教徒就只有三十里了，却在这里休整。我们代表中都，是来协助铲除异教徒的，不是来拉练的。”

    这话也说到了白曼殊的痛处，她不是不气愤，只是更能忍一些。

    “白泽公子说得没错，哪有把客人当猴耍的啊？”驾驭着双头狼的皇甫奇也赶到了，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

    这位副团长还是不发一言，似乎比之前更冷了，就像是沙漠里夜晚骤降的气温。

    白曼殊看了看比自己高了几个脑袋的副团长，又看了看咬牙切齿的弟弟以及脸带怒意的皇甫奇，一把将白泽的手放开，站在了他身前。

    “白泽行为是有些鲁莽，但他说的话一点没错。副团长，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中都需要一个解释。”白曼殊原本被吹乱的发丝疏得齐齐披散下来，像是刚沐浴过一样，一股磅礴的水汽以她为中心朝四周散开。

    这越来越浓郁的水润之气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副团长那张万年不变的戈壁一样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这是沙漠。”与行军命令不同，仿佛是两个人的声音，就像是粗糙的沙粒被一粒粒碾碎，然后被风吹到人的脸上。

    “不错，这里是沙漠。”她中都白家大小姐，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我们走！”白曼殊转头，拉着白泽大步离去，力道之大，捏得白泽的手腕发疼。皇甫奇依次拍了拍两个耷拉着的硕大狼头：“走吧。”

    在其身后，这位副团长眉骨微抬，扯动了覆盖大半张脸的疤痕，声音顺着风沙消散：“可惜了。”

    “姐！咱们就这么算了？”白泽一屁股坐在陆回铺好的垫子上，随手抓起一根热好的烤羊腿。

    “就是。小姐，要不咱回去算了。这不是我们不出力，而是西北官方有意为难咱们。陆回，大葱还有吗？”

    “第一个任务就空着手回去？”白一鸣一边掰着手里的馍喂给肩头的猫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到：“而且，我们回不去了。”

    “白一鸣！你什么意思？”皇甫奇拿葱的手愣在半空，对着白一鸣吼道。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一鸣，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白曼殊问道。

    “不是我，是我的咪咪。”

    咪咪，就是白一鸣的猫鹰。

    “白一鸣，你能不能给猫鹰换个名字。一个大男人的灵兽名字跟个小猫似得，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没去管啃大葱的皇甫奇，白一鸣继续向众人解释，声音不疾不徐：“我们没有在转圈。这可能确实是最快的路线。”

    “你什么意思？！说得明白一点！”白泽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我知道了！是流沙！”陆回猛得一拍大腿，“来沙漠之城的时候我们走的也不是直线，明明没有路，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拐弯，你们还记得吗？”

    见众人点头，陆回猛得挥拳，心情十分振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野外偏僻，没有修筑好的道路。你们知道，现在这世道，这是很常见。”

    “西北与中原来往本来就少，路上人少，道路不明显，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因为……”

    “因为什么？”

    “只有沙漠是没有路的。我们这次的情况和之前一样，只不过中途停下转向更加频繁一些而已。”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皇甫奇和白泽还是不明所以，唯有白曼殊和白一鸣两人若有所思。

    三人对视一眼，答案再次得到了验证。

    “是流沙！”

    “没错！我来之前听家里老人说过。西北有一种特殊的地形叫做流沙。这里的沙漠可以被分为许多大大小小的区域，这些区域会不停地移动，连带着植物和其中的动物昆虫也会移动。就像是……”

    “沙漠之舟。”

    “没错！一鸣你这个词用的好！”

    “所以，我们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正确路线。”白曼殊一句话给解密成功的皇甫奇泼了一盆冷水。

    “我听明白了，不过……我们还有一鸣啊。”白泽毫不在意地说到：“猫鹰可以从空中给我们指路。”

    白曼殊原本也这样想，但这结论本来就是白一鸣先提出来的，他不会想不到。果然，只见白一鸣用手挠了挠猫鹰的下巴：“行不通。这沙漠的风向很古怪，常有沙暴。即便是猫鹰，视野也受限。而且，高空中气流十分狂暴，一般灵禽根本无法飞行。”

    “那要什么实力才行？”

    “我不知道。或许超凡可以。”白一鸣声音放缓，向往之意不言而喻。

    超凡……这两字使得在场之人都沉默了。哪怕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有的甚至已经被夸作踏上了超凡之路，但其中的艰难也只有他们这些真正敢于追求超凡的天才才知晓。

    夏虫不可语冰，凡人何谈超凡。

    “不要想太多了，我们现在就在路上。”白曼殊一语惊醒梦中人，“所以，我们绝不能就这样回去。”

    伊拉与他的副团长一样都生得高大，两撇八字胡倒挂在额下，一样的满脸风霜，只是少了那狰狞的伤疤。

    “没动手？”

    “没有。”

    “倒是能忍。”

    帅帐中，两人的声音嘎吱作响，直听得人忍不住缩起身子。好在，唯一的听众早已熟悉了这鬼哭一样的声音。

    “达乌特，你说哲里把这几个人弄进来，目的到底是什么？”

    “属下不知，也不敢对大主教的想法妄加猜测。或许，这是沙主的指示。”

    “沙主？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还信这玩意儿。”

    “沙主无处不在。”

    “真是无趣。你和那几人打交道最多，说说该怎么处理？”伊拉并不知道哲里有什么打算，但对他绝对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他们既然着急评判，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就是了。”

    “嗯，也好。”哲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接着说道：“那毒，真如你说的那般神奇？”

    “属下愿对沙主起誓！”达乌特猛地单膝跪地，黄沙沾满了他的额头。

    “你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就是中原人老爱干的那个事。”

    “将军，是养寇自重。”

    “对，养寇自重。我不仅要养，还要拴上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