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挂起一轮圆月，似近在咫尺，硕大若镜，银光荡漾光华倾泻。飞絮般的雪落向大地，洒落满目清辉。

    苍山负雪，浮生似已尽歇。

    不，此山之上没有浮生，不过自己一人。

    目之所及，空荡荡的的山峦起伏连绵，却没有一物一木，一花一草。苍茫大雪之中，只有时间堆砌高耸入云的冰峰与那层层积雪，终古不化。

    银白之色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一片，将边界模糊，天地模糊。阿棠身上所着的黑红之裳，是这座茫茫雪山之中唯一的色彩。踏过的脚印如同一串串破碎的花，点缀着这孤寂被遗忘的山巅。

    寂静无声，唯有脚下踏雪之声，咯吱咯吱，便算是心内点滴安慰。

    原来，这就是矢阿之山。

    阿棠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在这山巅之上已行走三日，漫无边际，似走不到头。远望着边际已到，待再细看，那边际又似乎有着十万八千里远。

    这个地方看似平静，可是四周雪花累积从不变化，更不曾融化。那月亮高悬，始终不肯变换方位，永远明亮。这些，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自己真的是走了三日么？在这个没有夜晚更替的地方，阿棠实在不知道是否已过一日。只是行走许久，腿脚酸软，长久浸泡雪地的脚更是隐隐作痛。

    阿棠虽然不需要食五谷，没了灵力与魔力护体，但依旧会觉得冷，饥饿。

    心内油然而生的还有无尽的绝望与寂寞。

    走走停停茶探这座矢阿山的时候，阿棠已经慢慢捋顺了事情的经过。

    天界罚自己十二世转世，但是得知自己最后一世将重获魔躯，那旭重神君受翎芜神君之意前来诛杀自己。

    翎芜神君与自己一般，是五万年前死去，经万年才重获新生之人。他想杀自己，是因为与自己的过往为他所不耻，他不愿提及，甚至不愿意自己活在这六界之中。

    自己若在，便一直是他的耻辱。

    因此他才会在魔界来临，想要援助自己之时代表着黄帝意愿前来，一心想要诛杀自己。

    若是他，又怎会舍得自己受伤呢？那时的他，可是十万天兵天将在眼前，立场不同，依然会挡在自己身前，不许他人伤害自己的人啊.......

    这人到底不再是他了啊.......

    先前的万般期待与爱意，统统化作春水东流，只剩一颗青石化作的心脏.......

    他不再留恋，一心只想自己死，自己再记挂着他，不是太蠢了么？……

    阿棠捂住胸口处，轻轻的皱了皱眉。

    当日，玄真口中所说的那人，不是翎芜神君，又会是谁？

    不过，不管是谁，大概都不会似他，能那般让自己痛心了吧。

    哪怕如今这颗心脏是为一方青石，依然能够生出心痛之感。

    但——

    阿棠看了看这漫无边际的雪山之巅。关在这矢阿之山前年万年，这颗心总会变得真如青石般坚硬吧.......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自己大抵还是可以盼望的吧........

    这般没答案的盼望并不能宽慰心痛，阿棠站起身，白茫茫的雪映入眼里，顿觉双眸刺痛，紧跟着眼前突然一阵发白。

    这雪望得久了，双目到底还是受不了。如今还真沦落成了凡人似的身子骨，点滴疼痛都难以承受，不似往日那铮铮铁骨男子汉似的魔姬。

    “这是瞎了啊……”

    不过，只是雪盲，很快便会好的。

    她闭上双眸，睫羽微微颤动，只消一瞬，睫羽便浸染冰霜。这会儿，不仅瞎了眼睛还睁不开了。

    她却被这小细节逗得哈哈大笑，自问自答般道：“一个瞎了眼，封印了灵力与魔力的魔姬，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可那笑不过三秒，她脸上笑意一转，化作唇畔一抹狡黠调皮。

    “哈哈哈，我还可以，毁了这座山啊！！”

    她忽然扬起拳头，深吸一口气，饱含力量的一拳猛锤向矢阿之山高耸入云的淡蓝色冰峰。

    “哈——”

    山峦微微一震，冰峰之上的碎冰若尘般洒落，脚下雪地颤动不止。

    她鼓起劲，再跟上一拳，左右开弓，一拳一拳，一拳比一拳有力，霸道凶悍的砸上那冰峰！

    五拳下去，冰峰之上的冰块落下的冰块形状越来越大，终是再也无法顶天立地，倒塌在了阿棠脚边。

    阿棠些许得意的笑出声来：“古有愚公移山，今日我魔姬阿棠，就算是用这双拳也誓要将你这矢阿山全都打平！！”

    .......

    漆黑的月夜，树影斑驳的山野老林，树木参天，枝丫纵横交错，凉风习习，煞是令人心生紧张之感。

    俊俏的小少年向前走了两步，终觉心下难安，于是转过身来，神色挣扎着用手捏着自己衣衫递向那倒地的女子。

    他不肯伸手拉自己，却只敢用衣角牵引自己。罢了罢了，反正长夜漫漫，这番周折，就当情趣消遣了。

    那女子唇边勾起一抹窃笑，伸出手来抓住了书生的衣角。

    “真是多谢小公子了。”

    自古以来，男女有别，自是大防。小书生由那女子扯着衣角，慢慢的迁就着身后女子脚步，深一脚浅一脚的踏着夜路慢慢往前走。

    “小公子，你是哪里人士？为何如此深夜还在此处？”

    小书生望着明月，辩着方向：“穿过这座城，再行五百里便是京都，在下便是前往京都，投于国子监学习。无奈囊中羞涩，只好连夜赶路，只求能尽快到达。”

    这样啊......

    那女子了解的点点头，却是将少年的衣角在手下折了折，渐渐凑近了那少年。

    “小公子胸有大志，不似我等小女子，只求一心人，平凡一生无怨尤。”

    那女子微微一接近，便是香气馥郁，少年脸皮一红，忙快些走了几步。可这突然急行，却是忘了那女子还扯着自己衣角。

    这会儿，“哎哟”一声惊叫，便是又摔了。

    少年停下脚步，赶忙回身去拉那女子。可那女子伸出手来，却是将他重重一扯，直让少年扑了她满怀。

    少年两颊红潮遍生，心跳如鼓，羞愧之间正欲起身，便听身后一道低喝：“大胆妖孽！胆敢在我筑流山脚下生事！？”

    一道疾风而来，绿衣女子银剑飞舞，剑端挑起无尽杀意。

    那女子一把推开身上少年，周身突变，变化出一身火红皮毛，尾巴一甩，脸上脖子上皆生出浓密毛发，五官也化作狐狸的五官，瞬间显出原形。

    竟是只红狐妖！

    瞧她先前化出的女子模样那般周正，如今一身毛色又毫无杂色，修为少则五百年余。

    那绿衣女子皱了皱眉：“妖界的红狐，竟敢不顾六界法则伤害凡人。”

    那红狐冷哼一声：“你这老女人如何便判断我是为了伤害小公子？我不过是看小公子俊俏，想要逗弄于他，再共谱爱曲。而你这老女人不解风情！坏我好事！这架，我看确是需打！”

    双方探看对方一眼，已能判断对方修为。那绿衣女子，五六百年的修为，在人类修仙者之内，已算能人。

    红狐一伸手，手中化出剑来，说着便要向着那绿衣女子打去。

    那少年站在一边，很快便知道了事情的发展。他不过十五岁束发之年，虽不惧于妖类，但被狐妖看上他心中亦是不免些许惶恐。

    再看那绿意女子一身正气，又自称是驻流山名门正派之人，心中又是稍安。

    他思索片刻，终是站到了两人中间，向着绿意女子一鞠，客气道：“仙长。”又向那狐妖一拜：“狐仙姐姐。”

    月华一映，那少年俊朗潇洒，面容五官逐渐浮现，瞬间便让那绿衣女子僵在了原地。

    她手腕一动，手中剑随心而动，一剑快速挑开了那红狐袭来的剑招。

    那狐妖并未想要伤他，见他态度如此温和有礼，心中不由一漾。她垂下剑，甜甜答他：“哎～～”

    与那红狐不一样，绿意女子满心错愕惊诧，她不自觉上前一步，仔细看那少年清俊模样。

    记忆里的少年，翩翩风度，温和有礼，微微一笑便是绝尘风雅。

    她眸中饱含希翼与惊讶之色，双唇嚅嗫，终试探问道：“长霖师兄，你回来了？”

    自从十八年前被魔界的魔头一怒之下杀戮半城百姓，之后的凡间却不知怎的被魔妖二族之人混迹其中。

    那魔妖二族藏于凡人之中，按道理说该是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才是。可是有被发现的妖魔一类，都不曾伤人，甚至还与人类交好，一心为善。渐渐地，近些年来人类也并没有那般抵触妖魔一类。然而魔与妖美艳潇洒，更有甚者，还和这两族私相授受，孕育生命。

    那少年了解了红狐原身是妖，本是不惊讶的。但是听闻绿衣女子口中称呼，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仙长，在下名为朝辉，朝旦为辉，日中为光，朝辉。仙长可是认错了人？”

    那绿衣女子微微一愣，再细看那少年，不过束发之年，确实比当年的长霖师兄年幼了些许。

    她眸中光芒如灯般寂灭，唇畔划出微微苦涩，她一拱手，歉然道：“是了，是我认错了人，抱歉。”

    是了，长霖师兄天资聪颖，本便是难得的根骨奇佳灵根慧秀之人。升任青霞谷掌门之后，三百岁之内寻得妙法，道法顿悟，早已化为仙人扶摇直上三十三重天，人间又岂会再有他的踪迹呢？

    那红狐眉梢一挑，十分不悦：“师太，你向他道歉如此自然，那我这儿呢？”

    珏华头颅微微一垂，道：“失礼了。”

    “我们男欢女爱本十分正常，劳你插足，坏我好事。小公子如今定然不喜于我，现在这般结果，你如何陪我？”

    “陪你？”圆月之上一抹红色惊现，话音未落便觉滚滚热浪袭来，红色天火已然划过眼前。

    “凭你这妖孽也配说和他男欢女爱的话？”

    红狐一声惊叫，躲闪不及，霎时间便沐浴火海之中。

    这变化来得骇人，绿衣女子几乎是本能的立刻将少年护在身后，待再看那红狐之时，却见那红狐时已是周身燃火，被炙热的火焰焰烧得不停尖叫翻滚，情景十分骇人。

    火光映照之下，一名白衣女子女子静静降至他二人身畔，望着燃烧得凄惨尖叫的红狐眼神冷漠，她唇瓣微动，道出狠戾二字：“当诛。”

    那火焰似非凡火，火焰之中狐妖翻滚尖叫，不消片刻，渐渐化为了地上一堆灰烬。

    红粉佳人顷刻飞灰，少年躲在珏华身后，背后的冷汗沁湿衣衫，身子不自觉发抖。

    “泠月师姐？”

    火花映射之下那人的容颜一如当年丝毫未变，珏华惊讶的叫出声来。

    那女子望一眼珏华，眸中显露一丝冷意。她走到珏华身前，视线越过珏华，向那少年歉然轻道：“师兄，我本不欲坏你修行之路。可是若你身边有任何女子想要染指与你，我必会一个不留全部抹杀。”

    刚刚她除掉红狐的火焰那般心狠手辣，此刻她又对自己说着这般没头没尾的话。

    朝辉被她转变太快的温柔眼神一望，却觉得毛骨悚然无比怪异，他后退一步，却是往珏华身后躲得更深了些。

    显然，他对于现在眼前的这个白衣女子，更加觉得恐惧。

    她的狠戾让他惧怕，而她所说不明不白怪异的话，更让他糊涂和费解。

    “我的名字叫做施晴。”施晴视线一转，落到珏华身上。“你呢，如今也想纠缠他，死在我手上么？”

    也？.......珏华眉梢一挑，她似嗅到腥味的猫，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百年前，筑流山举办崇仙大会，琼华山的泠月师姐，因一己私情将我困于恶鸣渊，想要杀我却惹来穷奇，无法收场。”

    施晴眉头微皱，她自然知道珏华这话说的是谁，一伸手，掌中化出利剑抵上珏华喉间：“你觉得，我想听你说久远的故事么？”

    珏华微微笑着：“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承认自己便是泠月，我也不知道为何长霖师兄本已飞升如今却在此处。但是我能肯定，朝辉公子便是长霖师兄。你如此煞费苦心，不过是痴念不改，连他转世都不肯放过。”

    她们说的事情自己听来每一句都只会让自己更加糊涂。什么长霖师兄？什么转世？

    朝辉皱起眉头，抓紧手中行囊，鼓起勇气大声道：“两位高人说什么朝辉听不懂，更不想懂得。我只知道，如今我是朝辉，将要前往京都学习，还望二位不要再阻拦与我。若，若是不然，不如就似杀死那狐妖一般杀死我算了！”

    自己岂会杀他？施晴寒冷的眸中透出一丝无奈，她收回剑，不死心的望他一眼。

    师兄相貌如此出挑，若是想他身边没有女子纠缠根本不可能。自己在天界，日日偷看尘缘镜中的他，人间女子神仙不能轻易诛杀，可妖类不同。

    当日若不是妖界，天界定能诛杀那魔姬，又何来接下来这许多事？她心中有气，不假思索便来了人间。可是如今手上染上狐妖之命，届时她又该如何向妖界解释？

    确实是自己太糊涂了......

    她叹息一声，移开脚步不再纠缠。待那少年朝辉逃也似的跑远，却是轻声唤出一物。

    “曲儿，你以后便跟在他身边。”

    她手腕之上滑下一只小蛇，落于枯叶覆盖的地上眨眼之间化作一个身穿五颜六色衣衫的俏丽女子，嘴角弯弯，模样煞是可爱，再眨眨眼，便消失无踪了。

    “你果然是泠月。”身后的珏华轻声道。

    当年真极仙岛一行，泠月所收伏妖兽，便是巴蛇曲儿。

    那时候在恶冥渊，自己的毕方鸟还与她缠斗过。自己绝不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