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醒了吗？”

    身边几句疑惑响起，嘈杂的脚步却是渐渐拢来。

    一阵香风接近，那人音色犹如银铃清脆：“不知道他醒来，得知阿棠已入矢阿之山会作何想？”接着一声幽叹：“只是可怜阿棠，再出不得那处极寒。日日都是煎熬。”

    阿棠，是他的阿棠。被囚于矢阿之山。她杀了半城凡人，杀了木神，伤了青帝旭重。因此，被天界判决囚禁永世。

    他看到了，透过那青石之灵都看到了。

    五万年前的大战，他被伤及胸口，心头之血滴落，浸染脚下一方青石。未曾想那青石因自己心头血而生灵智，经万年结出肉身。

    灵根惠秀，进入仙门修炼，化名玄真。待他修为越深，那玄真也渐渐发现他是因自己心头血所生，他开始找寻自己所在，找寻魔姬所向，一如魔族所为。

    后来，魔姬被天界伤及心房，危急之下化作一方青石心脏，填补魔姬心头空洞。

    那时候，自己透过他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阿棠。

    他报了自己给予他生命之恩，也救了阿棠一命。

    巨大花托之内睡着的金衣男子略皱着眉头，眼角微颤。

    “那待他醒来，阿棠之事，暂时不要告知与他么？”有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我想，还是不要告知他为好，魔族刚得自由，此刻更需要振兴族务。矢阿之山已非吾等之力所能相助，待时机成熟，定会前往矢阿之山相救阿棠。”

    这声沉稳，言辞之间有进有退。

    是未雪的声音。一起玩闹的四人之间，他是最为理智的。

    如今，体内灵力与妖力正在增长，自己不能此刻醒来。如未雪所说，魔族需要振兴，自己此刻醒来，不过多余。

    虽然凤凰涅槃重生会忘记所有，自己却一定不会忘记阿棠，定会将她牢牢的，牢牢的记在心上。

    待得自己醒来之日，便是她离开矢阿之山之时。

    ……

    泽芜殿。

    随着仙娥脚步缓步前行，忽得周身遭那微风一拂，再闻得阵阵鸟鸣。

    夜君抬起头，眼眸深处浮现永不知悲喜的仙鸟在空中盘旋欢唱，呼吸之间花香袭人，更有瀑布泉边鲤鱼高跃湖面。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错落有致，无不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果真是天君太子所居之所，如此隆重奢侈。

    瀑布之下，精赤着上身的翎芜神君，正闭着眼睛接受着瀑布的冲刷洗礼。

    “神君好兴致。”

    夜君言不由衷赞道。

    翎芜神君一早听到脚步，这时已从瀑泉之中走出，身边伺候的仙娥立刻拿了毛巾与衣衫上前。

    待仙娥尽数退下院中再无一人，翎芜神君这才望向夜君，一指亭台之处。

    “夜君请。”

    “先前那般，你是为何意？”夜君已忍耐好些天，今日好不容易处理完因阿棠枉死的百姓生魂，上来天界禀报结果。处理完事情脚步一转，便向着翎芜神君处而来。

    心中疑惑，今日必得答案。

    斟上的茶，七分满，入口微苦，余味清香。

    自己虽救不得她，但是幸而她生命无忧，此番已是大幸。

    他再无甚忧心之事，剩下的事情，该来的，将来的，他都不再恐惧。

    这世上，他唯一恐惧之事，只是她会死去。

    历经万年，终获鲜活生命。他比她自己，更加不舍她的生命。

    如今也好……

    翎芜神君坦然望向夜君，唇畔漾出一丝苦涩笑意：“旭重神君受我所托，前去阻拦魔姬，是为将能够斩尽魔根的封印打入魔姬体内。但她是阿棠，即便灵力与魔力不济，与之对战依然不能小觑。旭重神君不敌她，未能将封印打入她体内。而在那时，天界得知消息，前来封堵于她。”

    那之后的事情，翎芜神君不需要再多说，夜君都已经知道了。

    是他拦住了魔姬，几番阻拦，才让她落于天界之手。

    夜君渐渐明白过来。

    “所以，你将假的命簿送与我冥界，却在魔姬真的十二世终了之时托旭重神君前去将她封印？你居然是连我都一并瞒住了？”

    翎芜神君有些无奈：“你都知道了。”

    这错开的时间，是翎芜神君为了救魔姬所做之计划。

    是自己，成为了唯一变数。

    夜君一口气横在心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终只是轻轻叹息：“阻拦魔姬的是我，通知天界魔姬重回消息的，是烛阴氏萮婧公主。当日，听闻魔姬屠戮半城百姓，是我冥府最先知道消息，萮婧公主则在本君身侧。这一回，是我夫妇误了神君大计。”

    翎芜神君动作微微一滞，他望着夜君，却是笑了：“事已至此，怨君何用？阿棠能留下一命，已是天界仁慈。”

    是了，天界此举，确是如此。不过，那也是魔界大军突然而至的结果。

    夜君拱起手来：“此一事，本君有愧于神君。以后，有用的着本君之处，神君直说便是。”

    夜君自称他夫妇二人，将烛阴氏公主所为一并揽下。

    原本立场不同，便是不能判断谁对谁错的。翎芜本不欲迁怒于任何人，但是想想夜君此称，心中又是微微一松。

    先前尚在人间之时，言语之间，夜君曾说过钦慕于阿棠，如今，夜君大概也是找到了自己应负的责任。

    翎芜微微动容：“倒是夜君订婚宴，翎芜未能前去，还望夜君恕罪。”

    夜君与萮婧公主订婚之时，翎芜神君刚终了严淳渺一世回归天界，正式巩固修为的好时候。夜君哭笑不得：“不出意外不日之后我二人便会完婚，完婚之日我等你大礼。”

    未来的事情，自己是最不敢承诺的……

    翎芜唇边一丝苦涩：“好。本君一定准备厚礼。”

    正待此时，脚步匆匆的仙娥再次入院，规矩的垂首不敢乱看：“殿下，天尊老子神尊处差人来请。”

    翎芜神君眉梢微微一扬，很快便拱手云淡风轻的笑道：“看来今日不能与夜君畅谈，下次，翎芜定亲自去冥界相邀夜君。”

    魔姬刚被囚于矢阿之山，魔界趋于平静之际。天尊老子此时来请翎芜神君是为何事？

    夜君不由皱了皱眉。

    触及夜君不解目光，翎芜神君只是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如此，今日便不留夜君尊驾了。”

    夜君也客气的拱手站起，再望翎芜神君客气有礼的模样一眼，脑中却似灵光一闪。

    莫非，魔界陇叶龛封禁，与他有关？！

    那陇叶龛乃天尊老子万年心血之作，万年囚禁魔族毫无波澜，翎芜神君去之后，便破了，而且还刚巧是在魔姬被天界所围之际。

    夜君心下一颤，上前几步抓住了正要离开的翎芜神君。

    “你不会是——”

    夜君心中猜测为何，竟会这般神态？

    那仙娥偷瞄了一眼夜君和翎芜神君，却是极快将头垂低了下去。

    翎芜神君目光清朗，他点点头，唇角展露豁达笑意。

    “夜君慢走，恕不远送。”

    ……

    天尊老子神尊所居东游仙山，距昆仑主峰并不算远。

    望着眼前仙气缭绕的山峰，翎芜不自觉心中沉重，踏着往上的石板山径，脚步也愈发沉重。

    山径之上已有清俊的少年在等着，见他身影，立刻雀跃着上来，满目欢欣：“大师兄，师傅命我前来迎你。”

    是天尊老子最小的弟子，黄帝母族，有崇氏的后人，翎芜神君的师弟。

    五万年前，他还只是幼童。因着年幼，又因着是黄帝母族之人，在东游仙山之上之时便是日日跟在自己身边。

    对这孩子，翎芜心中是有几分亲近的。

    本是想要回之笑意，可是无奈心间苦涩寒冷，那苍白僵硬的弧度最后只在翎芜脸上划出道道心酸艰辛。

    慧明不知翎芜心绪，但见他笑得勉强，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过来：“师兄重塑仙体之后便开始闭关修炼，刚出关又去魔界镇守无尽之海，如今才算是慧明五万年后第一次见到师兄呢。”

    翎芜随他前行，轻轻的点了点头。

    云雾在身边静静游走，低垂的柳枝轻拂着翎芜的肩头。苍劲的松树立在路边，像一尊尊尽职的守卫。

    五万年了，东游仙山丝毫未变。变得，怕是只有自己吧。

    万年前的大战，师兄身殒的画面历历在目。如今师傅请他回来，大家心中也早就有了猜测。

    慧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挂不住，他轻轻地伸手拉住了翎芜的衣角：“师兄.......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这句话来的奇怪，翎芜停下脚步，转头望着慧明。

    少年清俊，毫无心机，眸中情绪一眼便明。

    他在担心翎芜神君。

    “师兄，传言你为了那魔界公主破了师尊神器陇叶龛，如今黄帝天君与天后皆在师尊那里。三人齐齐等着你去，定是没什么好事的！师兄，你快走吧，不要再往上了。”

    原来父君和母后也来了......

    翎芜心中渐渐了然，却是更加坚定的迈开了脚步。

    “师兄，你为何还要往前？若是......若是.......”慧明心中忧虑繁多，眉峰耸起，他已不敢再想。

    若是传言为真，翎芜神君难逃责罚！再往前的话，便无异于自投罗网了啊......

    哪怕是传言为真，慧明也不希望大师兄被责罚。他是天帝之子，就算犯下大罪，贵为神君何需惩戒？只要口头批评，再自思己过不就好了吗？

    天生天养的神君神女，身娇体贵，又如何能真的受刑？

    他的大师兄重塑仙身还没多久，又如何受得了什么刑罚呢？

    翎芜见他急切，眸中隐有泪光，只能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师兄不会有事。”

    “那陇叶龛不是师兄所破是么？”

    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慧明立即惊喜问道。

    翎芜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

    旭重神君端看手中一方青砚，其色青黑而带灰苍，湿则微紫，看起来十分珍贵美丽。

    “天君，不知翎芜神君那处送来此砚是为何意？”

    身边貌美沉静的神女轻声细语的问，伸出手，将旭重神君额前滑下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

    旭重神君本是风雅斯文的神君，半卧的病态之下隐有几分柔弱之色，一时之间竟有些许惹人心疼。

    旭重神君望着那黑端砚台，唇角浮出一丝欣慰，却并未答话：“翎芜神君，如今可在昆仑？”

    魔姬被囚矢阿之山已有两日，翎芜神君却未曾来看过自己。心中本有几分怨恨，可是待他昆仑山处送来这方砚台之后，原本沉重的心情终是有了些许轻松。

    他未曾忘记诺言，送来的砚台亦能表明。

    自己帮他斩尽阿棠魔根，他便再也不会与她纠缠，心中情丝也将尽数拔起。可阿棠狡猾，自己竟中了她的计策，害得自己重伤不说，还让木神惨死她的手下！

    她将自己的一双手染尽了鲜血，却是幸得，翎芜神君初衷未改！

    翎芜神君应下了诺言，而魔姬也入了矢阿之山，永世不出。

    “翎芜神君.......”那貌美神女顿了顿：“他去了人间.......”

    “此般情形之下？”

    旭重神君微微一愣。他为何会去人间？

    那神女嗓音若风吹铃儿：“听说是因为翎芜神君虽重塑了仙身，但是修为依旧不够，他未来是黄帝人选，这般修为着实难以服众，所以转世下凡历练。”

    真是这样，为何那般吞吐着？

    旭重神君眸色微微一凉，他轻睨那神女一眼：“你有什么话，斟酌再三却依旧不敢说的？还不快些如实说来？”

    那神女似乎并不害怕旭重神君态度的严厉，只是轻轻叹息道：“昆仑山放出的话，确是那般。只是大家心中多有猜测，是翎芜神君破了天尊老子所设陇叶龛，引得魔界相援魔姬。如今转世下凡苦渡，不过是神尊和黄帝二人给他的惩罚.......”

    岂有此理！竟会有如此传闻！

    他答应过自己，只要自己帮他斩尽阿棠魔根，他便不会再做与她有关的任何事情了啊！

    旭重神君胸口一闷，气息渐渐沉重，眸中红色气息似诡虫穿梭。

    是啊……自己无能，确实是，并没有斩尽阿棠魔根啊……

    旭重神君双拳紧握，隐于面颊之下的红纹像毫无方向胡乱攀爬冲撞的怪物，渐渐变得清晰。

    身边的神女眸色一暗，她摊开双手，青绿之光浮于掌心，再俯下身，双掌捧住旭重神君双颊。这动作熟练而自然，显然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清新凉意侵入心底，似春降临。有似有清泉滴滴，涌入自己干涸的心田之处。

    旭重神君混沌深眸转换清明，他将那神女揽入怀中，抵唇上前：“瑾春，我需要你.......”

    他想要的更多，不止那丝丝令人愉悦的凉意。

    “好……”她安安静静的迎着他的吻，手上绿意却不敢停歇，源源不断的流入旭重神君的身体里。

    他的新木神，句芒之后，瑾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