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地处青霞山山腰之上，一方幽深的山洞。洞外有石桌石凳，一棵参天古柏，点缀着野花野草。

    崖前的平地，是视线绝佳的地方，低头能将整座青霞谷尽收眼底，抬头之间也正好能将那山峰之上的远霞阁看得真切。

    月亮挂在树梢上，又大又圆，好看极。

    长乐仰躺在树干上，望着远霞阁，鼻子里却是轻轻哼出一声。

    看他紧张泠月长老的那副样子，谁还能说他是个薄情冷淡的男人呢？那模样可真是呵护备至，连视线都不曾从她身上移走一瞬。

    白日里的那个场景，似又浮现眼前，长乐气呼呼的咬了咬唇。

    夜君该是弄错了，自己的上一世，怎会和长霖长老有所纠缠？看他和泠月长老情投意合的样子，自己上一世在他的生命里怕就只是个过客，白白做了他们两人感情的陪衬罢了……

    原是对他毫无感觉的，听了夜君的话之后，自己待他也只如陌生人。

    不过当年因他相助，才有今天的自己，本对他确实是生出些感激之意。再多点，是因为人们的流言蜚语，也不过多了些想戏弄他一番的心思，因此自己倒是没想真去澄清与他的事情。

    可是如今看他护着泠月长老，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破了自己法阵。长乐心中竟有一丝不快，内心也是难言的气恼，一股闷气横在胸膛里，上蹿下跳，漫生至四肢百骸。

    既找不到方式发泄，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生这气。

    无名火，想来这就是了。

    长乐皱皱眉头，拿出手中的剑，照着虚空狠狠劈出一记。

    “若不是他拦着，看我怎么对付那泠月长老！”

    师父说的没错，自己和泠月交手之时用的比试招式，没几样是她教自己的。

    的确，两年之前，自己趁着长霖不在青霞谷之时，几乎日日入他的远霞阁，日日闯他那一触即发，一动则伤的法阵。

    渐渐的，就被自己琢磨出了那法阵的阵眼以及破解之法。

    在能够自由出入他远霞阁之后，便发现了他房间里的各种奇怪阵法。出于好奇，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之间便渐渐的学会了那些阵法。

    今日，那防身的金钟法阵，以及用来制住泠月长老的那守阵，都是偷学来的。

    出于这着，师父说自己错了，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

    那，自己是不是该认错态度好一点，去给师父认个错。不然，错过了这一次的入室弟子选拔试炼，着实是有些亏本呢。

    长乐心思散乱，收了剑，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忽然又是气不过的道声。

    “都怪他，就算是要被罚，也该让我一次将泠月长老打个够啊。”

    “你可真是泯顽不灵。”一道女声响起，提着篮子的子眉至半空中落下，收了剑缓步走向长乐。“若是还嫌三日责罚不够，我便去师父那里，帮你说说看能不能关你一个月吧。”

    长乐吐吐舌头，立刻迎了上去，接住子眉手中的篮子：“我罚三天面壁思过，那入室弟子选拔怎么办？可不就要错过了？”

    子眉坐到石桌边上，将篮子里的吃食往外拿，听了长乐的话不由觉得好笑：“你都是亲传弟子了，还去和弟子们争什么入室弟子呢？”

    这话听得长乐可不乐意，她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呢，师姐。青霞谷一般三年收一次弟子，所以也是三年一次入室弟子选拔，我来青霞谷也不过两年时间，为什么不能参加入室弟子的选拔？我当然要去的，至于面壁，不过就是师父让我承认自己错了吗？我去承认不就好了。”

    “可是你已得师父亲传，再去参加选拔，不是对其他弟子不公平吗？”子眉觉得不妥。

    长乐笑了笑：“我的郡主身份，本就是不公平的。而我两年之内学完师父所教的内容，这本也不是一件公平而正常的事情。若论天赋，也是上天给我的，如此不公平。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那么多，多我一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日与琼华山泠月之战，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长乐此人，凭借简单的符纸结阵，短短几招之内便能将泠月长老逼至那般尴尬的境地。

    再仔细算算，她入谷修习不过两年时间，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子眉心中隐隐疑惑，望着长乐，终于问出了口。

    “长乐，你这般费尽心思想去参加入室弟子选拔，是不是，冲着长霖长老去的？“

    吃着桃花酥饼的长乐动作微微一滞，月光之下，她转过脸，冲着子眉笑得一脸无害。“师姐，若我要做他的入室弟子，你看如何？”

    ……

    春风一递，神清气爽。

    百花齐放的季节，本就无比舒适。再加上一张张年轻又富有朝气的脸庞，实在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情。

    长天望一眼坐在长老之位上的长霖，再看一眼他身边坐着的泠月，挤了挤身边长祺的肩膀。

    “长乐郡主纵使花容月貌，但是还是比不过泠月长老在长霖心中的地位啊。”

    长祺摇摇头。“泠月长老所来不过为着正事，别再乱说。”

    两派联合的选拔，从何而来谁不清楚啊……长天撇撇嘴。“我觉得，泠月长老还是有戏的。”

    长恒点点头。“我也觉得。”

    昨天，长霖时隔两年第一次回谷，却是一眼都没有看那长乐郡主，完全似没看到般。而那郡主眼巴巴的望着长霖的眼神，却是让人瞧上一眼就能体会的心碎啊。

    “今日长乐郡主在思过崖面壁思过，也算是够她缓解一下心伤了。“长天呵呵一笑。”咱们长霖，一如既往的艳福不浅。“

    慧心长老作为代掌门，站在台上，宣布了选拔规矩，环视一眼两派的众多弟子，道。“由此，抽签决定组合，四人一组。试炼结束，能力出类拔萃者，可自行选择是想去琼华派长老座下还是青霞谷长老座下。”

    慧心长老话刚落音，人群之中便突然闪出一道身影，长乐郡主已冲在了弟子的最前头，脸上带着无比爽朗的笑容：“师父一言，驷马难追！”

    慧心长老脸色一滞，怔愣一瞬，这才斥道：“你这孽徒！为师不是让你在思过崖自思己过么？如今一日都还未到，你怎敢来此？”

    “师父的话，徒儿怎敢不遵。”长乐态度极好的一拱手，“只是徒儿已思过了，也知道自己真的做错了。”

    不等慧心长老说话，她再急急转向泠月的方向，微微一拜，态度诚恳。“泠月长老，昨日比试，是长乐失礼，还望前辈不予计较，放过长乐一次。此次选拔对于长乐来说很重要，若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长乐昨日怎么也不会应下泠月长老比试提议的。”

    泠月脸色难看，这丫头，几句话之间生生让自己变成了不像话之人。昨日比试，确是自己提出，而长乐，也是几招之内将自己逼得尴尬不已。

    想到昨日那般情形，泠月略一摆手，僵硬的点了个头。“罚你的是你师父，你自去与你师父说吧。”

    长乐转脸又是向着慧心长老。“师父，长乐来谷中不过两年，也没参加过选拔试炼，不如，让长乐也去见识见识吧。”

    听着她话的众人表情不一，子眉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由得望向了台上端坐着的长霖。

    他望着长乐，眼神淡漠，似看待一个陌生人。

    除了当年看他那般珍惜那只小树灵，却是再没看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在意的眼神。

    长乐，怕是在做些无用之功。

    “师父，试炼时辰在即。再拖下去，恐……”子眉心下轻叹口气，在慧心长老耳边轻轻的提醒道。

    本欲拒绝长乐的慧心长老望望天光，再看一眼眼含期待似不会轻易屈服的长乐，微微皱了皱眉。“若想参加试炼，便先去抽签吧。”

    长乐心中一喜，迈开步子，大方的向抽签处走去，表露在脸上的神情如同得到糖果的孩子。

    一如既往的乖张，一如之前的任性固执。

    眼中却也多了些，自己看不懂的神情。

    望着那道身影，长霖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饮尽杯中茶水。

    “长乐郡主与她模样一致，师兄，你是否……”身边的泠月轻声问道。

    那张脸，如何也不能让人不去在意。自己已是如此糟心，那翎芜师兄呢？又是什么想法？

    长霖手中的茶杯中茶水蓄满，杯中茶叶浮浮沉沉，听得泠月的话似在失神般，隔了好久才缓缓道：“她已陨去，世间便再无她。即便有一模一样的第二张脸，也不是她。”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泠月脸上止不住笑意，她点点头：“师兄能这样想，施晴很开心。那魔姬存在于世，确是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么？

    长霖心中微微一动，嘴角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我能再存于世，为何她便是天理难容？”

    师兄何出此言？

    泠月倒是怔愣一瞬，下一秒却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她是魔姬，可以率领魔族万千，若是有她在，哪里还会有安宁的六界？”

    魔界一直是天界的部卒，阿修罗族善战，自然能在偌大魔界中称王。但是阿修罗也是残暴一族，难以掌控，实难降伏。魔界在阿修罗族的带领之下，定会惹出腥风血雨，扰乱六界。当初，作为黄帝之子轩辕翎芜神君的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

    结果，后来的阿修罗族在魔君旻扬的带领之下，杀入天界，确实也是验证了这般想法。

    只是其中唯一的变数，是她。

    她步步靠近自己，又将自己拉入她的世界。在那里，自己看到了魔界的一切，晦暗阴沉，瘴气满溢，挤在魔界中的魔民苟延残喘，民不聊生。生活不如妖民，更不如那凡人。

    而这魔界又是由何而生？

    自上古以来，诸位上神将魔物封存之地。

    上古的魔物，不生不死，只得关押封印。而那等魔物被封存，则需得善战勇猛之人看管才可。因此，天界的上神才请来了西天的修罗之族。

    原是请来的战神，后来，在封存的魔物渐渐变多的影响之下。渐渐的，魔气萦绕，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阿修罗族。

    这一切，追根朔源，不正是天界之过么？

    因为天界的毫不管理，也因为天界对于魔界的漠不关心。事态发展至此，天界该是难辞其咎的。

    长霖轻笑出声，并不看泠月望着自己异样的眼神。“若是你说的这般，则该请来上古之神，将魔界清个干净才是。“

    “魔界若是被清个干净，那还有谁能去那瘴气漫天之地镇守诸方魔兽？”泠月不疑有他，率真答道。“且如今上古之神凋落，只剩下了无上上神宏怀与不知去向的至清上神翩茱，天界又怎能让上神用作此处……”

    哦，长霖眉梢一挑。“原来你也知道……”

    这话来得奇怪，泠月却又实在想不出哪里奇怪，望着长霖皱了皱眉，却是渐渐沉默了下去。

    长霖视线一转，望向已抽得红签十分开心的长乐，嘴角浮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

    试炼时间有三日，弟子先得御剑前往试炼之地，才可开始试炼。

    而当晚，青霞谷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提着妖兽头颅的长乐大摇大摆的走进青霞谷，身后跟着三脸不悦的青霞谷与琼华山弟子。看来这次试炼结束得快，与他们，是没有什么干系的了。

    打着呵欠的守山弟子望着长乐，一脸淡定。

    “比想象中还是晚了一些，我原想着你再不回，我就不守门了。”

    守山的弟子，正是等待着的肖笙。

    长乐将妖兽头颅往肖笙怀中一丢，已御起剑来。“我先回去洗个澡。”

    肖笙嫌弃的将怀中妖兽头颅拿开，望向长乐。“听你这意思，是还要去做什么？”

    长乐眉角一挑，神采飞扬。

    “去给我那新师父透个信。”

    新师父？肖笙疑惑的眨眨眼，继而瞳孔猛地扩大，缓缓望向了山巅之处的远霞阁。

    青霞谷现在只有两位长老在谷中，加上泠月，也不过三位长老。既是“新师父”，便不会是慧心长老。而除了慧心长老，那位泠月长老，长乐郡主定是瞧不上的……

    这么看来，长乐今天一心想要参加入室弟子选拔的举动，应该就是冲着长霖长老去的。

    她真的，喜欢那位长霖长老么？

    ……

    一身素白留仙裙，站在剑上的长乐飘飘若仙。

    落了地，手指一挑，便破了远霞阁院外的守阵。

    她脸上坏笑一起，身影又是极快的向着二楼掠去。这副模样，丝毫模样作为一个美女的自觉，反倒像极了一个贼头贼脑的采花大盗。

    从那守阵被破之时起，长霖便是苦笑一瞬。收了手中的毛笔，单手撑着头，一脸无奈的望着门。

    下一秒，那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意料之中的那人出现在了门内。只见长乐已是迅速的关上门，冲着长霖微微一笑。

    “我已完成试炼，明日，我便拜你为师。”

    即便是做好了准备，但是猛然见到那张笑颜，长霖心中还是如同遭了电击般的，酥酥麻麻却不真切。

    心思突然千百般回转，又似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骄傲放纵，手持战戟笑得傲慢的魔姬。

    “轩辕翎芜，今日，我创了新阵法，拿你来练练手。”

    那得意而可爱的神情，一如往昔。

    他轻咳一声，镇定了心神，冷漠又浮现在了脸上。

    “一来，即便你已完成试炼，明日拜师，我亦可以不受。二来，你是郡主，做任何事情之前，切莫忘了身份。三来，你夜闯我远霞阁，是为放肆之举，于理不合，恐落人口实。”

    似早已想到长霖会说什么。长乐点着头听着他说话，待他说完便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对答如流道。

    “一来，我完成了试炼，有权决定自己的去向，我想去谁的座下都可以。你若不受，那我便投身泠月长老座下，你看如何。二来，入了这谷，便没有郡主，也不知道这话当初是谁说的最多的。”

    她在威胁长霖，也在戏弄长霖。一双眼里透出的狡黠，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她拉长声音，顿了顿，望向长霖。原先略带挑衅的眼神微微一转，化作流转的暧昧，不加掩饰的望进长霖深眸之中。

    “三来，我夜闯远霞阁，是为心之所向，无法抑制……”

    她薄唇轻轻吐出那些暧昧的字眼，眼神挑逗，几分妖媚，很是诱人。

    到底是她……

    长霖心中暗暗一叹，略感无力。脸上却是挑起一笑，措不及防将长乐手臂一拉，将她完全纳入了怀中。脸上笑意冰冷，妖冶，却又带着几分看不清晰的晦暗。双唇极快的贴近长乐耳边，容不得她半分拒绝，语气似妖似魅。

    “长霖可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送上门的娇俏郡主，你说我是吃下……还是吃下呢？……”

    长乐却是没有料到这一着，僵直着身体，感觉长霖喷在耳边暖暖的气息，身子一阵酥麻，心中警钟大响，顿觉危险。

    待她一转头，望向近在咫尺之间的长霖，想说的话，却是瞬间哽在了喉间。

    两人距离极近，长乐转头的瞬间，唇峰轻轻扫过了长霖的嘴唇。

    长霖呆愣一瞬，下一瞬则直接松开手，带着清风的一掌便将长乐推出了远远。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望着长乐。

    他那是什么表情？嫌弃么？？自己无意间亲到他，那不是他的荣幸么！？再者，该觉得嫌弃的是自己才对好么？

    长乐胸中一股火起，伸出手指向长霖：“明日，你若不受我的拜师礼，那就等着我告诉大家你想对我那什么什么！！“

    那什么什么是什么？

    长霖眸子微微一眯：“不是你自己说夜闯远霞阁，是为心之所向，无法抑制的么？而刚刚亲了我的人，也是你。为了自己达到目的，现在却以此为要挟，倒打一耙。你这样对我，真不怕……”

    有报应么？

    不怕什么？他要去告发自己不成？

    长乐岂会轻易屈服，眉头一挑便道：“好啊，那大家一起死嘛。若传出去郡主这般不知廉耻，父皇定会第一时间杀来你青霞谷。郡主的脸面，向来代表着整个皇族，你以为那时候你还能好过不成？”

    这个时候，不得不赞叹她的冷静。

    长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看着长乐当真怒了的表情，心中微微一沉。

    脸上神情却是似受了极大侮辱，转过身去，语气愤懑道：“那长霖只当自己今日是被狗咬了一口，此事做罢，岂能再与畜生一般计较。”

    他骂自己畜生！！长乐正欲发火，想了想，到底是知道哪样对自己比较有利。轻哼一声，利索的摔门而出。

    听着摔门而去的声音，长霖眼中笑意却是再也无法掩饰，走到窗边，望着长乐郡主御剑离开的身影，笑看着她，轻道一句。

    “傻瓜。我画的阵法你都偷学完了，又何需我再教你……”说着，长霖低头沉吟一瞬。”况且那些阵法，多是你自己所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