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郡主,汇阴之体
雍州城。
长乐郡主府。
一袭丁香色的拽地长衣垂在地上,两支纤细葱白的手指捻着衣襟,随意的拢了拢。
一双白皙的双腿在长衣之下,若隐若现。忽的却是猛然站了起来,赤着的一双如玉脚丫踩在长廊的横凳上,还没等踩上几步,已是引来身边一声惊呼。
“郡主郡主,使不得,这万一要是摔下来,奴婢死几次都偿不了罪的。”有道身影紧张着上来扶,眼角眉梢都是惊惧之色。
是啊,这副身体金贵着。是摔不得的。
毕竟,自己那皇帝父亲还等着由自己卖个好价钱,做个好生意,盘算着的。
那脚丫轻盈的跳下横凳,将一旁红红的绣鞋随意一套,汲着鞋慢悠悠的沿着长长的长廊往前走。
许是因汲着鞋子,她走起路来瞧着懒懒散散,但却身姿妖娆,这样歪歪斜斜的走着竟是一番别样风情。单单只是那一道背影,已是引人遐想联翩。
小小婢女被甩在了后面,痴着脸,被那郡主刚刚乖巧的一笑弄了个愣神。长乐郡主,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貌,带着面纱已然这般能引人发痴,真真是不虚传闻的。
婢女小跑着跟了上去,恭顺的走在那郡主身边。
“郡主,今日又有道长被派来府中。听说这回是莫仙派来的高人,歧黄之术十分了得,定治得了郡主这疾。”
长乐郡主,皇帝第十个女儿,宫女所出。本不是个被器重的女儿,可是奈何自出生起便容颜美丽,也被皇帝算在了自己的江山计划中,被人高看一眼。
可是,这郡主却有一疾,从小便是,寻来的能人众多,却无一人能够根治。且与她亲近之人,都没个好结果。
出生便克得娘亲难产致死,奶娘也死了好几个,这一路长大,身边陪着的人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而如今这婢女,也是遭牙子婆卖了,无奈才来的……
自己这疾,其实也不算疾。
长乐郡主眉梢一挑,笑望着婢女,眼中有些许调皮之意。
“我这可不是疾,自小看得见那些鬼怪,也无比吸引那些鬼怪。且带着天煞孤星之命,治也无用。”
可是既是这般为何还有不同的高人换着法儿来给自己诊治呢?
因为,只有将自己诊治好,才好卖个好价钱啊。不然,哪个国家的皇子敢娶?
长乐郡主一笑,那婢女便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要守护在这美丽柔弱却又坚强的郡主身边。
众人只道长乐郡主因着此疾,被宫里那些人看得晦气,极不受宫里那些人待见。从小便被送出宫外,远远的来了这雍州城。除了府里这些奴仆,便是些为了一睹郡主风采的狂蜂浪蝶整日围在府外。也是可怜得很。自己这小小婢女,原是家中长女,穷困潦倒。
被爹娘卖于牙子婆,那牙子婆将自己送到饭馆里打杂,整日里既打又骂。后来听闻郡主府要贴身婢女,别的小姊妹听了都不敢,却只有自己,站了出来。
如今自己穿的暖,吃得饱。郡主从不打骂奴仆,还十分可爱美貌。
这已是天大的福分,再不敢奢想其他。认了主,便只忠心一颗了。
“今日郡主是要带着面纱还是幕蓠去見道长?”
主仆二人已到郡主的卧房,长乐郡主懒懒的趴在床塌边上,扬了扬唇,露出弯弯的笑眼。
“都好,素素你自己看着办吧。”
美目含笑,樱唇轻扬,那般一笑,虽只望见一双眼睛,望在眼里却也如同春日之花和着春风荡漾,使人眼前一亮。
她这般懒洋洋,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反倒让做婢子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膨胀。
自己是被需要和尊重的。
素素含着内心小小喜悦,挑了一方与那长乐郡主衣色相当的面纱。“郡主今日一袭袍纱,便也带上面纱好了,应是搭配。”
长乐郡主点着头,用手撑着上半身,闭上眼睛昂起头,肩上衣袍缓缓顺着手臂划下,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肩部肌肤,肤如凝脂,美若白玉。可那郡主似未察觉不妥,安静等待着素素为她戴上面纱。
素素一颗心脏砰砰直跳,饶是已服侍了这郡主好些日子,依然觉得面红耳赤。
待为长乐郡主整理妥当,带着郡主穿过重重廊道,来到正厅。
那郡主依旧懒洋洋的,似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致,坐在那主位之上。随意的一挥手,看了一眼素素,露出了一截白皙手腕。
素素立马上前将一块白色丝帛盖在长乐公主的手腕上,看向正厅外等待着的白衣道长。“道长,请。”
白衣的青年男子走进厅内,将那郡主不带情绪的眼睛望在眼内,垂下眼眸,开始诊脉。
久久,长乐郡主望着那青年男子收回的手,眉角微微一挑。不等他说话便开了口,向他身边凑近了些,声音清风般轻柔,甜甜的问道。
“道长,本郡主这疾,你可能治?”
那青年脸上一红,退后了一些,拱起手来。
“郡主,吸引鬼怪并不是疾病,而是因着郡主这怪异非常的命格所引起。本该是乞儿之命,却是尊贵之躯,想来……”
身边一个黑甲侍卫拔刀便想冲上来,凶神恶煞的吼着。“大胆道士,郡主千金之躯岂由你污蔑。”
郡主伸出手来,做了个停的动作。眼神带着几分认真望着那青年道长。“道长请说。”
那侍卫停下动作,皱着两道浓眉,退回了原处。
那青年道长面带深沉。“命本是由天定,郡主既生来金贵,便也是违背了天意。如此,命中克亲克已,能见鬼怪又引来鬼怪,也算是命中注定,劫数难逃……”
是命,不是疾,治不了,无法改,只能躲。
还记得当年年仅四岁的自己,带着伴自己半年之久的太监和小婢女,于白雪纷飞的一个冬日,被赶出了那高高的朱红色绵延宫墙。
手中捏着大国师给的一只白纸仙鹤,脑中回想着大国师亲切,却些许无奈的声音。
“阿棠郡主,此去一别,兴许再不能回来。郡主便多看几眼,是好是坏,算是个念想。圣上给您的封号,期望,还请郡主莫要忘记。”
自己母妃死的早,自己没任何记忆。这里的人,每每望着自己都是满眼的同情又厌恶,作何念想。
长乐是封号,划个地方将自己赶出皇宫,还敢说对自己有期望。
那期望,不过也是恶心人的,想将自己卖给他国的意图。
“呸。”
那时小小的自己坐在马车里,将那白纸仙鹤撰入掌心,捏成一团,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弃于车窗外。
这么些年来,全赖那些高人将结界结在自己长乐郡主府,得保平安。长乐郡主幽幽的叹息一声,笑出声来。
全屋里一片寂静,没一个人敢出声,连呼吸声都变小了。
只听在这静默之中,似隔了一个世纪般,那郡主叹着。
“那本郡主,与死无异。”
改不了这命格,做不了父皇有用的棋子。父皇不再让高人为自己这府中结界缝缝补补,那自己大概,也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那青年道长脸色深沉,沉默半晌才道。
“在下有一法,或许对郡主有用。”
长乐郡主眸中似亮了一瞬,但很快,便化做一如往常的慵懒,沉了沉声,方道。“何法?”
来此雍州已十载,一步都未曾出过这府门。长乐郡主对自己这体质,究竟作何想呢?
青年道长对面前的郡主毫无可知,只能试探着道。
“郡主已是汇阴之体,不若前去各派山门修行,说不定能够抵挡体内阴煞之气,届时也可保全自己。”
“大胆道士!郡主如此尊贵,怎可与你们这些草民一同修道——”那带刀的侍卫又猛地嚷道。
长乐郡主眼眸一挑,眸中冷意甚重,没说一句话,却是一眼便让那再次叫嚷着的侍卫跪了下去,连声道歉。“小的该死,小的不该插嘴。”
长乐郡主眼眸低垂,似在思索般,继而抬头望着青年道长,眸中有着几分苦恼。“那道长以为,当今天下,哪个修道门派实力最盛,且最适合本郡主呢?”
那青年道长据说是从莫仙派来的人,这下,该不会说出莫仙派的名字吧。“在下愚见,当今天下,修道门派中,青霞谷最为适合长乐郡主。”
青年的道长沉声回答,字字真诚。
长乐郡主眸光微微一沉,听了个自己意料之外的门派。“青霞谷?”
青年道长认真的点着头。
“一来,上一届的崇仙大会,魁首由青霞谷夺得,而上上届,依旧是青霞谷的魁首。这等结果,可见青霞谷实力。二来,青霞谷中慧心长老所研习之法为治愈之术,有一秘术,能驱邪祟之物。慧心长老对此术造诣颇深,定能助郡主一臂之力。且……”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长乐郡主。“慧心长老座下弟子皆为女子,郡主此去,不会不妥。”
这位青年道长,倒是想得颇为周到。
长乐郡主心中稍安。“那,不若道长先去青霞谷传本郡主话,请人来接本郡主。”
修仙,也需要吃饭。而这天下,最大的还是天子。
长乐郡主虽因着体质从小便被赶出皇宫,但是从皇帝交代的一切待遇来看,还是器重这郡主的。
毕竟传闻,这位郡主容貌倾城,是早已被皇帝许诺会嫁于他国的郡主。此番一见,虽未能窥得全貌,但一眼见得,还真是有十足的美人之感。青年道长拱手应下。“司楚遵命。”
……
司楚骑着灵兽胜遇鸟,一日之间,便到了青霞谷。
雍州城与那东山都只距千里,胜遇鸟日行千里,一日到达并不为奇。青霞谷守门的弟子脚步匆匆,穿过重重廊道,快步流星跑向弟子们的对战平台。
“长天师兄,长祺师兄呢?”
管事的师兄为长祺,这守门的小弟子,自然是第一时间找长祺。
一深色衣衫的青年男子回过头,满目不悦的摸着唇上胡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长祺长祺的,整日都找那家伙。”
那弟子满脸焦急,红着脸低着头。“长天师兄,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找长祺师兄。莫仙派的那位司楚行者来了,还说是奉长乐郡主之命前来,我这不是……听着是皇家之事,着急嘛……”
各派都会有一位行者,代替门派行走天下。有的替门派在朝廷任职,提升自己门派的名誉地位。有的,在各门派之间走动,打探消息传达消息,几分神秘。
而莫仙派的行者,显然便是这位叫做司楚的青年男子。
“长乐郡主?”长天皱皱眉,这才正色下来。
世间能兴修仙,自然是应着天下太平才能有此一道。而这天下的太平,皆系于这天子皇家。传闻这长乐郡主貌美无双,世间再难寻第二人之美色。该是用来和亲之用,却因着汇阴体质一直在雍州城将养着。
此番,莫不是那郡主出了什么事情?
“速速请司楚先生入厅。你先去入思房寻长祺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长天一挥衣袖,御剑飞向遥遥深山之巅的那座楼阁。
那来报信的小弟子愣了一愣,这才想起长老已闭关一年,长天师兄大小事情还是会去禀报,这次与皇家有关,岂能不通知长老呢?
待那小弟子去入思房寻着打坐的长祺。两人一道去了正厅,也迎来了一袭鸭卵青色长衫,身姿挺拔若松之人。
那人眸色冷淡,似千年的玄冰,只一眼便能将人拒之千里之外般的。可他又偏生了一张俊俏英气的脸,让人徒生几分可惜那容颜之感。
司楚慎重的拱起手。
“莫仙派行者司楚见过长霖长老。”
那人年纪该是正值青年,脸却带着几分弱冠之年的男子稚嫩。似真修得了仙法,时间在他脸上未曾留下多少痕迹,还似当年所见的那般少年模样。
只是身量見长了很多,如今一见气息已是成熟了许多。
自那时崇仙大会一晃十四年过去,青霞谷师尊仙逝,元一长老成为了掌门,而他原本的这长老之位,便落到了长霖的身上。
长清,成为了青霞谷的行者。
“先生有礼了。”长霖微一点头,一个眼神,弟子已将茶点奉到了司楚桌前。“不知先生此来青霞谷所为何事?”
司楚也不客气,饮了口茶。“不知长霖长老是否知道长乐郡主。”
那传闻世间最美的女子,却带着一身阴煞之气,天下的高强修道者都为她施过结界,又有谁人不知呢?
不过,世间最美一词,却是可能言过其实了。
长霖唇边漾起一丝苦涩。“不知这长乐郡主,有何事?”
“郡主听闻青霞谷慧心长老有一秘术,能驱邪祟。想入慧心长老座下,镇治自己阴煞之气,不知长霖长老意下如何?”
慧心长老秘术,莫仙派的行者居然知道。这行者,还真是通晓世间百密,不容小觑……
长霖心中了然。“郡主之命,青霞谷岂能拒绝。承蒙厚爱,长霖在此,替慧心长老先应下了。”
元一已是掌门,闭关数十载,谷中一切大小事宜,交与长霖。长霖一言,皆如掌门之令。
更何况,此一来是郡主之命,关乎皇室。二来,虽不屑作为趋炎附势之辈,但是长霖作为暂代掌门之位的长老,想事情已不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此事于青霞谷声誉,到底是好事一桩,不应都不行的。
司楚也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那便请青霞谷派出几人,与司楚一道,前去迎接郡主尊驾。”
长霖将一双冷眸轻挑,落到远处。
“便叫玄真去吧。”
长祺脸色一暗,低下头去。“玄真长老,一年前已出谷……”
如今,不知去向。
长霖眸中冷意更盛,默了一瞬,方道。“罢了。便由我,去迎接郡主吧。”慧心长老原比自己辈分高,如今自己虽然已是平起平坐的长老,但是尊敬之心依然不能忘记。且现下是去接她的弟子,让她亲自去接未免有失身份。
而郡主尊贵,去的人没点分量又显得不够重视皇家。东阳长老死后,玄真任意惯了,如今人也不在谷内。思虑众多,此番还需自己去一趟了。“如此甚好,不知长霖长老还需带哪几位弟子一同前去?”司楚如释重负的笑了。
有长霖在,此行青霞谷一路,郡主定会安全无虞。
长霖衣袖轻轻一掸。“我一人足矣。”
司楚微微一愣,但很快便笑了笑,心下已是了然。
“长祺长天,你们去通知慧心长老,我先行一步。”
听得那人吩咐,司楚望向长霖。却见他已一步跨出门,碧波之剑踩在脚下,已是蓄势待发之状。
是了,那时候恶冥渊一试,死伤惨重,就连他当日的灵兽也死在了那里。司楚唤来自己的胜遇鸟,脚尖一点上了座驾,道声。“去郡主府。”
……
一袭轻纱遮体,酥胸微露,双腿露在床塌边上。
鼻尖微翘,均匀的呼吸声几不可闻。紧闭着的双眼,羽睫轻颤,似在做着什么梦,睡得又深又沉。
婢女素素正蹲在床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这睡着的郡主打着扇,一双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双眼之下一片青黑。
一阵清风徐来,窗子被吹了开来。
而那婢女素素,却是瘫软做一团,倒在了床边,似沉睡去。
床榻上的长乐郡主,婕羽微微一颤,却是转醒了过来,望着窗前那抹黑色身影,眸底现出一丝欣喜。
“你来了。”
那黑色身影一转,带着一阵风,再待长乐郡主看,那人已是坐到了屋内的桌畔。
那人一身紫黑色常服,似带着夜里最浓烈的黑色,弯起的笑眸里带着一丝轻佻之意,望一眼长乐,嘴角浮笑。
“哎,说来本夜君也是失败,你一凡女,见着本君,竟也不害怕。”
四岁那年离开皇城,自己带着两仆,一张马车。马车上的结界遭妖魔鬼怪百般冲撞弄得支离破碎,在自己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日之时。
不是这人出现,手指一挥,一道紫色结界便环绕住了自己,从万千妖魔鬼怪之中救下了自己吗?
那时的他凭空悬浮在空中,与白雪皑皑相比,他却更显圣洁。将自己的整片世界,都瞬间点亮了。
长乐拢了拢身上轻纱,掩了身体,脸上浮现点点羞涩。
“初时见着夜君,阿棠便是不害怕的。”
他不是凡人,那定是仙人。
“夜君这般的仙人,我这府中高人所做结界皆如虚设。夜君能那般轻易出入,且府内术法无法伤得夜君,我想……便是怕也无用,索性,不若当作我这笼中鸟唯一的乐趣……”
所以,自那以后,便每每夜深便期盼那人至。虽然他只是站在窗边看自己一刻便离去,也是偶有至此。
自见他那日开始,见他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屈指便可数。
但是渐渐的,等待着他竟成了自己的一个习惯。
夜君听了那话不知作何想,嘴角依旧是那抹难辩喜怒的笑意,似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那笑意中一般。
“本君只希望,这一世,你别太难过……”
那时她转世,自己送她一份大礼,算是将她上一世树灵之情得以圆满,也是自己对那天界只手遮天的反抗。
轩辕氏翎芜神君这一世,需经生老病死,怨憎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八苦。
而当时一眼得见的命簿上,长霖这求不得之苦,便是出自这长乐郡主。自己送这小树灵的那份大礼,将她从乞儿之命,换做郡主之命。有自己插手,阴差阳错的,她从小便能视妖魔鬼怪,也无比吸引妖魔鬼怪。如今,这缘分已找上门来,只希望,一切遂愿。
命簿上六司星君写着郡主十四岁入青霞谷拜师,也不知道,这究竟与自己的插手有无关系……
夜君的话长乐郡主听不明白,但她只是笑着,轻点着头,容颜俏丽灿烂得让夜君不敢再看。
她的容颜,这一世,与华秀氏阿棠那魔姬,几乎一模一样了……
“夜君……”
长乐郡主连声轻唤,终让夜君回过神来。
夜君望她一眼,却是极快的扯开了视线。“他快到了,你……有信心再见他么?……”
她此生是不再记得长霖的,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算不算是多事了。
夜君轻轻皱起眉,望向深幽的夜空,轻叹了口气。
自己,也近十几年没再见过那魔姬转世的昆离宫女子。不知她现今如何了。
夜君与自己说话的模样,总像是在和另一人说话。自己虽不算懂,但是,他在就很好。
长乐郡主没说话,只静静将夜君的模样点滴纳入心里。
今晚的月色,是极美的。
……
直到不顾深夜而来的两人敲响了长乐郡主府门,又由着奴婢们将自己唤了,看着天边微亮。
长乐郡主这才恍然大悟,夜君昨夜说过的他,究竟为谁。
长乐郡主见惯鬼怪,也知人有转世。想想夜君待自己时说的话,再看着迎着晨光,金光晕染之下那抹鸭卵青色长衫,挺拔俊朗之人,感受着心头阵阵震颤,心中竟有一丝难言的明了。
自己前世,莫不是真与此人有些关联?
因此他才是,夜君说过的,自己再见之人。
司楚上前来,拱着手恭敬道。
“长乐郡主,这位便是青霞谷的长霖长老,前来迎接郡主尊驾。”
他与长霖至长乐郡主府是寅时,夜色朦胧,一丝晨光正要跃起。
通过奴仆们传达给长乐郡主,竟是等到夏日的晨光已带些热气。如今已是辰时,方才见这长乐郡主汲着玲珑绣鞋,姗姗来迟。
她今日一身妃色长纱齐胸襦裙,脸上一方白色丝帛面纱,肩上披着披帛。每一步向着众人走来的脚步都写着这人的优雅,以及慵懒。经晨光一映,整个人又似仙女下凡般出尘绝艳,叫人根本无法因为久候而对她心生不满。
再者,郡主金贵之躯,来迟或早,都是该等的。
这边的长霖和司楚望着长乐郡主,心有此想。而长乐郡主,也在细细观察着这位青霞谷的“长老”。
看他模样不过二十岁,堪堪弱冠之年,这般年纪轻轻,便是长老了?长乐郡主眼中的狐疑与猜测,十分明显。
长霖望那郡主双眸,眸中顿时一片冷意,拱了手,客气而冰冷道。
“长霖,见过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随意的一摆手算是招呼,懒懒坐上了主位。
“两位仙长风尘仆仆一路来此,不若先去洗漱,用完膳食,再行上路吧。”声音细腻,柔柔弱弱,似极好说话的样子,莫名让人生出好感之意。长霖眸子微眯了眯,望着那位郡主恬淡平和的双眸,嘴角浮出一丝冷意。司楚试探的望了一眼长霖,见他模样似没想拒绝,眸子一转,便也应了下来。
“如此,便有劳郡主了。”
……
待司楚与长霖用完午膳,差人去请那郡主。差去的人回来,却简单答道。“郡主方才歇下,待郡主醒来,再行定夺。”
已是午时,按这郡主懒洋洋的模样来看,必定要等到太阳落下才肯出来了。
长霖早已料到会是这般,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向府人给自己安排的客房。这么一等,真的等到了蝉鸣稍退,晚霞映空,这郡主才又走出了房门。她此刻一身襦裙,下摆虽是繁杂设计的裙摆。一眼看上去却十分简洁,模样也是端庄大方。倒像是做好了准备,真真一副要入谷修行的乖巧模样。
看着夜幕低垂,归鸟返巢的景象,长乐郡主笑了笑。“两位仙长久等,不若,现在便启程出发青霞谷吧。”
身边的婢女素素一身蓝色禙子衣,背着大包行囊,听着郡主的话就往门外的马车里放。
司楚拱了拱手。“郡主,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有长霖长老在,定能守护郡主康宁。此番,便不再一同前去了。”
高大的侍卫在长乐郡主耳边耳语一句,只见郡主微微点头,算是允了。“好,你且去。”
长乐郡主一出府门,天空中黑影顿显,暗自匍匐在长乐郡主府外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动。
狰狞着身体,有的在地上幽幽爬行,有的犹豫着,有的却是急性子速度极快的直冲向长乐郡主。
长霖眼角微微一挑,道声“得罪”。手中一道符纸凭空而起,贴上了长乐郡主后颈之处的衣领。
几支黄色符纸似离弦箭矢纷纷扎入那些鬼影体内,随着那些鬼怪连连哀嚎却是渐渐消失不见,只余深深扎入土地砖石里面的那几支符纸。长乐郡主脚步微微一滞,望一眼身后的长霖,皱了皱眉。
素素虽看不见周围有什么异状,但是眼力见儿快,心思一转便知不妙。见状已忙不迭搭好车登,惊慌的扶着长乐郡主的手上了马车。
待她要坐上马车,却是感觉到头狠狠的撞上了什么。
再往里一入,又似撞上了什么般的后退了一大步。
素素满脸沮丧的望着长乐郡主。“郡主,奴婢,奴婢上不去……”
长霖安闲的坐上马车车驾前方,冷冷的望一眼那带着面纱,眼神似带不解的长乐郡主,薄唇轻启。
“青霞谷弟子,无论贵贱,入谷之后,一视同仁。饶是郡主,也不得带奴婢前去。”
马车上已有自己所做结界,除了郡主,谁都入不得。
“哪有这样的!郡主只是前去修行,未必你是要让我们郡主连那些奴才做的事情都做吗?”素素眼中不解瞬间换成了愤怒,这般心情,倒是真把长乐郡主当主子的。
长霖挑眸转向长乐郡主,眼神中带着丝丝轻蔑。
“郡主,此时还未启程,如果后悔的话,下车也还来得及。”
长乐郡主眉角一挑,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厌恶。
这位长老,长得虽是好看。看人的视线总带着凉意,丝丝轻蔑,好似谁都入不了他眼般。
这种人,真与上一世的自己有牵连?
长乐郡主心中凉意遍生,唇上却是一弯,笑眼低垂,声音好听。“长乐既是要入青霞谷,便一切按照青霞谷规矩来。也免他人笑话我皇家郡主吃不得苦,让父皇脸上蒙羞。”
她话头一顿,抬眸望向长霖,眼眸忽带几分期盼与羞涩。“且长乐与长霖长老一道,若出了什么差池,青霞谷罪责难逃。长霖长老便是不顾及自己,也定会护长乐周全。”
她一个郡主,说话全无甚架子,还这么眼巴巴看人。
即乖巧懂事,又这般美丽大方。还能适时的给人台阶下,除了懒洋洋了些,实在不要太过完美……
长霖似没看到她那含羞的眼神,却似料到她会这般说,不等她身边婢女侍卫再说话。留下一道响亮的“告辞”,马车已掀起阵阵灰尘,远远而去。
这郡主,话里阴阳,明着说是自己会保护她,阴里却是说自己护她不力整个青霞谷都将罪责难逃。
这般美丽外表,不代表她内心一如是吧。
长霖嘴角冷冷浮出一个弧度,嗤笑出声。
且看看她能耍什么花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