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提前迎来的第十世
看着夜君似乎很好心情的脸色,再看看他嘴角的血迹。阿棠想到最后还要替恶筑解除穷奇封印得以出渊,却因此受到轩辕氏神君封印神力反击而受伤的夜君,小声道。
“那位阿修罗公主有夜王大人这样的朋友,一定很开心的。”
夜王双眸一眯,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本君并非她的朋友,她也并不识得本君。本君不过,是她连正眼都没给过一眼的人……”
阿棠微微一怔。
那夜君却悠得一笑。
“她比本君小一万岁,见着她那日也是因着轩辕氏那人。那时,本君尚不是夜君。某次去黄帝宫中寻找阿姊,恰巧遇着了她。如同传闻一般美艳动人,也如传闻一般缠着轩辕氏的翎芜神君。”
她在他的身边,笑意嫣然,世间的万物无法比拟的美丽。
自己,遇到她时已是迟了。
那时候,她便是对那神君用了困顿之阵。将轩辕氏的神君困在阵中,犹记得那神君看她的眼神是生气的,阴鹜的,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的无可奈何。可是待细看,却能发现他那眼神之中带着一丝难辨的温柔与,宠溺……
而那公主闻得身后声音,头也没回,掌心凭空现出一支战戟,随手微微一挥舞,那战戟便插到了自己的脚边。
伴随着那公主不悦的声音。“哪来的鼠辈,偷偷摸摸,何不出来比划比划。”
她背对着自己,一身黑红色的武服,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黑发,随着动作轻轻舞动,像蝴蝶翩飞,又似撩人的水波,寸寸将自己的心淹没。
当时的自己,那般情怯,那般愚蠢,竟又只是那般懦弱的逃走。
那时的遗憾,便是遗憾了万年。
临走之时,自己还记得那位神君看着自己的眼神,犹带着浅淡的敌意,已是十分明显。
原来传闻也有假,传闻那神君待人皆如一般冷淡;传闻那神君十分嫌弃这位魔姬;传闻这位神君未曾中意过任何女子……
回忆到底是回忆,再多回忆也只是遗憾。
夜君凉凉一笑。“下一世,别再找他,他不是适合你的人。”
且不说现在他修仙者的身份,便是他回忆起与那魔姬的点滴,便不会再以那凡人长霖的心情看待这小树灵。
再者这女子得罪了天界的谁人,未来多漫长,便有多漫长的苦难。
这般下场,言情无益。
阿棠温顺的点着头,无怒无喜。“谢夜王大人提醒……”
……
长霖拿着琉璃之火珠,站在恶冥渊的渊顶。身后跟着一身是伤的玄真,正眸色暗淡的坐在灵兽祸斗身上。
恶筑手中的假珠早在拿出来之时便被筑流山的芝灵长老发现,而她已出恶冥渊,便不得再返回渊底,视为丧失了参赛资格。
但是她骑着只几万年前的魔兽,身边除了昆离宫的两位长老,便是无一人敢靠近她。此番,谁也不敢招惹。
这种可怕的实力,已经不能算选手级别了。
丧失了资格还没离开,似说明了她正在等着看究竟谁会得到琉璃之火珠。
待见得长霖持珠站在人群之中,恶筑只是冷冷的看一眼长霖,便驱着身下穷奇兽转眼快速地离开了恶冥渊。
这人,倒是个棘手的角色。刚刚被穷奇一爪贯穿了身体,现在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是青霞谷的奇术,还是有什么人助他?像有人助自己的那样一般……
去时二三十位弟子,等到回到渊顶之时。弟子只剩不到十名,剩下的,大半入了穷奇腹中。
长霖和玄真后来的一战只有泠月见证,留下的除了玄真的自愧弗如,再便是泠月的满眼崇拜。
子眉远远望着玄真,将他惜败的神情忘在眼内,轻轻皱了皱眉。
筑流山珏华入魔,恢复神智之后早已出了渊。由人送回筑流山,面壁思过,除却心魔。
青城山的两位小和尚虽受了重伤,但是却并无生命之碍。这伤,拜恶筑与玄真所赐,皆因抢夺那琉璃之火珠。
而七秀峰的四位女弟子,死亡二名,伤重二名。
莫仙派只有一男弟子,是唯一一名入试之人,此时正在医治伤患弟子,心无旁骛,似夺魁之事与他并无关联般。
琼华山泠枫一瘸一拐的走到师妹泠月身边,冷眼扫着长霖,鼻间轻哼出一声。
恶冥渊试炼,就这样结束了。
观者或许会觉得简单,只待了一个结果。但是对于参赛者来说,留给每一个人的,则都是遗憾。
……
烈火之山山脚下,朱厌之兽昂着头,倾听着渊内动静。
耳中是人们从欢呼的声音到渐行渐远,听了好久,也再也感受不到穷奇兽张狂的魔气,不禁皱了皱眉。
之前确实有人来取琉璃之火珠,只是,那四人里并无有着神君气息之人。自己本以为神君会来此,还想着将宝珠赠予转世的凡人神君,可一见都是些凡人,便只好由着他们去抢夺了。
不过,自己苦等这的人里面,为何没有神君呢?
莫非那只穷奇真是在骗自己?
……
冥府。夜君殿。
“夜君。”
夜君将离已经看着那纸天界传书许久,就那般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几乎没有转动一下。
这般模样,在夜君身上少有。
身边的致一担忧的轻唤道。
“致一。”夜君却道。
“是,主上。”致一答。
“那叫阿棠的女子……”夜君眸子一转。“命簿上是不是每一世,都叫做阿棠?”
致一皱皱眉,思索一瞬,方点了点头。“是。”
这么巧合么?夜君心中疑惑渐浓,昂头望了望阴暗的夜空。“六司星君就不给她换个名字吗?”
每一世,皆一个名字,还要折磨她每一世地狱。就连今日,还收到专程递给冥府折子让她入第九层地狱的罪状书。
“她一个小树灵,第九层油锅地狱入的都是些卖淫嫖娼,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财产之恶人。这等恶,她一样都不沾……却如此牵强的说她谋占他人财产,而这财产,是为那叫做长霖的男子。呵……”
夜君嗤笑出声来。“因着,那男子在命簿上本该与另一女子相爱……”那天界,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知那长霖为何人吧……
这般逻辑,这般任意,还真是,天界只手遮天的作风。当时的阿修罗姬,不也正是被他们逼得那般下场……
心中怒意涌动,夜君胸膛处微微起伏。
“致一,去将那叫阿棠的女子提去轮回殿。”
致一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
未入第九层地狱便能感觉到热度,入得之后,映入眼前的只有一个大无边际的大油锅。
炉火正旺,鬼差们不停往炉子里加着柴火,滚油翻腾若浪。
油的味道十分腻人,加上在油锅内的那些鬼翻涌的血肉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油锅内浮浮沉沉的鬼们自然都是不会再死的,只能反复的感受着油炸的煎熬,哀嚎着,痛不欲生。
也有一些全身冰气升腾的罪恶之人,刚经历了第八层冰山地狱的冰冷。颤抖着身体,由鬼差押送着,又来到第九层地狱的油锅边上。
其中有一男鬼,哆嗦着手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着阿棠,似是努力辨认般。
“阿棠?”
阿棠也是一愣,望着面前满身冻伤,鼻尖挂着冰菱子,因着油锅热气化做水滴,滴滴落地,且还嘴唇发紫的男子,有些许疑惑。
那男子似是怒了,不由分说想扑过来。
“贱人!为什么你都第过完了一世我还要在这地狱里煎熬!!”
阿棠作为一棵树,三百年才结的灵体。想来,前世这与他人妇私通的男子,已在冰山地狱待了六百多年,这回该入这第九层的油锅地狱了。身后的鬼差一扯锁链,那男子便五体伏地摔了个大马趴,不等他站起来,又听见他继续骂着阿棠。
“贱人!你这辈子也是贱人,这油锅,我等着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棠不记得前尘往事,更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人。想了想,也只能是上一世认得的人。虽不知为何事,此时也只好道声。
“抱歉。”
那男子却更气了,张牙舞爪的又想扑过来。着身后鬼差挥来一鞭。“还剩一鞭,魂飞魄散。”
鬼差只冷冷的一句,那男子便吓得动也不敢再动,小心的挪着脚往油锅方向走。
阿棠也跟着走,脑子里却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长霖,璃羽,碧落,东山的花,东山的草,东山的清晨与雨露。
以及与他相遇的那个时刻。
阿棠脚步虚浮,望着眼前的油锅,突然想起判官老爷给自己的判词。“谋占他人财产”。
这财产指长霖,虽然他注定是别人的,但是因着自己的谋占。
所以长霖,或许,是属于自己的么?
不然,这说法如何成立呢?
呵,他竟是,属于自己的么?
阿棠嘴角浮起笑意,不知道是安慰到自己而倍感欣慰还是觉得好笑,眼泪顺着脸颊两侧滑落,望着近在咫尺的油锅,毫不犹豫的一脚跨入了油锅之中。
再熬上百年,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真好……
一道风起,丝丝凉意传来。
阿棠只觉身体一紧,凉意瞬间沁满全身,再一看,已不知被谁环在怀中,脱离了脚下炙热的油锅。
眼前一阵模糊,只得闭上双眸,待能睁眼再看,身边环境已变。
火红的油锅和热气不再,倒是站在一个肃穆庄严的大殿之中。
夜君将离松开她,一步跨到发着不同颜色光晕的六个门前。
阿棠知道这几道门,方才她便是由鬼差引着,穿过这其中一道散发紫色光晕的门走向第九层地狱的。
夜君指着其中一道发着悠悠白光的门。
“去吧,从这里走,会有孟婆等着你,喝了汤,你自会再入轮回。”
转世为人,这是人道。
阿棠不解的望向夜君。自己可以免受第九层地狱之刑,直接转世吗?可是判官老爷那里,不是说自己将在油锅之内度过百年时间才能转世为人吗?
夜君望她一眼,目光坦坦。“对,本君就是插手你这女子之事了。”
阿棠不太明白为什么夜君会这般帮自己。自己,自己分明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小树灵而已。
她那神情太过单纯,一眼便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疑惑与感激,夜君受不了被女人那般视线看待,缓缓移开视线,轻道。
“本君原不想管这等闲事,但是那天界也未免管得太宽。目的太明显,且连我冥府的事情也要指手画脚。那你这闲事,本君便是管定了。”
自己这等小小树灵,为何会有天界插手自己的事情?
阿棠皱皱眉。“敢问夜王大人,小女究竟是何人,天界竟会……”
夜君将离眉间一颤,嘴角浮笑。
这女子,虽懵懵懂懂,但是有时候,也并不糊涂呢。
“本君也尚无头绪。但是,你这条命,虽不知被天界的谁人拿捏,还当自己珍重自己才是……”
果然。阿棠心中了然,见好就收的点了点头。
“阿棠,谢过夜王大人。”
“说了不许在本君面前自称那个名字,你怎么就——”
夜王不悦的转头,视线中却只余渐渐关闭的那道白门,以及那道门内传来的阵阵清风。
夜君扯开视线,望了望天空。
“既然都已经插手了,那本君便再送她件礼物吧。”
……
筑流山最后一夜。
崇仙大会尘埃落定,当晚便走了的门派不少,死伤惨重,言之不过,没人有心情继续盘桓。
青霞谷最晚到筑流山,也决定最晚再走。加之青霞谷弟子拿了魁首,当晚便走,实在不妥。
长霖不是个会将心里话说与人听的性子,从祝贺的酒席上匆匆逃了,抱着一壶酒,也避开了跟来祝贺的长祺三人,偷偷溜到了筑流山的后山之上。
已忆起作为神君时的点滴,想再如之前也无可能。短短凡人一世,不过百年。自己不必放诸太多心神对付,这都是些无谓的感情。
本就是个冷冰冰的人,轩辕氏的这位神君……
泠月远远的望着望月独饮的长霖,坐在山石上望向夜空,却是并未上前。栖染浮在云头,望着长霖,笑了笑。
“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轩辕氏的神君?还是凡人长霖?”
长霖望他一眼,认真的思索一瞬。
“两者皆是。又,不算是。”
若执意说自己是轩辕氏翎芜神君,对于那个小小树灵的感情还依旧在心中。想呵护她,守护她,那种奇妙的珍惜之感。
触之不敢,弃之亦不敢。
但若说自己是长霖,心底深处,却总是会想到那魔姬笑意,娇媚无比……如此,每每思及便觉折磨。
索性,不想,便不痛。
长霖护那小树灵的样子犹在眼内,栖染无法反驳那不是爱。可是,现在夹杂上作为神君万年的记忆,长霖的情感,只怕也只能隐没在了神君的内心深处……
他现在,该是轩辕氏的神君才是吧。
毕竟,在理智控制着感情的那个人,不是长霖,而是神君。
“如今,大家都知道你的灵兽已死在恶冥渊内,还要继续隐藏我么?”栖染岔开话题,不想再继续那沉重话题。
那树灵已死,不过是神君生命里偶然的一处风景,消失了罢。再提也不过显得多嘴多舌,挖人伤疤。
天上的神君,多是寡情的。
长霖看一眼栖染。“换血之契虽无法解,但是只要我许,你便可以离开我身边。如此,你便是自由的。”
栖染脸上表情淡淡。“行啊,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回一趟钟山……”
长霖饮一口酒。“嗯,走吧。”
“就此别过。”
“嗯,别过。”
一阵清风徐去,长霖望着夜空中将云层卷散,渐渐消失的栖染,躺倒在草地上。
一滴眼泪滑下眼角,手中的酒壶像个不听话的孩子,歪歪扭扭滚了老远。那酒壶滚了一路,终于停在了一双素面的绣鞋旁边。
一身绿衫的珏华拾起那个酒壶,深深望了一眼长霖,默默的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