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霜华
繁体版

第二十四章神君之梦

    身前有巨兽身躯匍匐在地,一身火红皮毛光泽明亮,身躯巨大若一座小山。随着沉重的呼吸缓缓起伏,嘴角流淌着血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着霜白之色衣衫身姿修长的男子站在山崖之上,俊脸冷漠若寒凉冬日,一双冷眼望着这只巨兽,收了带血的佩剑。

    “如若你今日想死,本君便成全你这畜生。但你若有心悔改,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君之物。这天上地下,你只能听本君一人的话。何如?”

    那巨兽冷眼睨着神君。“我现在这般模样,还不是神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岂能有我反驳之处?”

    那神君眉角都似结着冰霜:“想来你也无异议。”

    虽然长着一张冷脸,但却是个好厚脸皮的神君。

    那巨兽翻个白眼,看着那神君随手一挥加诸在自己手腕之上的封印化作两支金光镯子,不由发笑。“神君要我为您做何事?”

    那神君眸间一派祥和,却是岔开了话题。

    “既已是本君之物,便赐你一名何如?”

    “它周身红色,又是朱厌之兽,便取一焰字,又是一猩猩之形,叫猩焰何如?”

    有道声音已是抢道,黑红色衣衫的女子立在神君的不远处,开朗的笑望着地上匍匐的朱厌之兽。

    朱厌眼中陡然升起光泽,望着那女子明艳的笑容顿时恍惚不已。

    她一身利落装扮,没有丝毫女子温婉之色,高高束着黑发,倒显英气得很。额间张扬盛放着火焰印记,容颜却也不似凡色,明若花儿,却胜于百花,有着六界生灵比之失色之美。一颗虎牙微微现出,立时又是充满了调皮之意。

    那神君闻那女子声音脸色却是一暗,抬脚化作一道光影便想走。

    可是那女子身速极快,化作一道黑红色光影,直接拦在了那神君面前。“你要去哪?是嫌我取的名字不好听吗?”

    大剌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色。

    她取的那名字能听吗?一听便知毫无文化底蕴,偏生是她,还说得那么煞有介事。

    倒也只有她,胸无点墨。

    神君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避而不答,将视线挑向别处。

    那女子见神君这般态度,似有所感的低下头来,声音不由变小:“还是,你打算就这样躲我一辈子?……”

    躲……是了,自己是在躲着她,本也打算躲一辈子的……神族万万岁,那躲到地老天荒也罢……

    可是,她到处寻自己,连自己来这般偏远之地捉拿恶兽朱厌都追来了。这女子,叫自己说她什么好?骂她是霸道?还是无脑?又或者是……无论她再如何纠缠自己,自己也不会动摇半分……

    神君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执剑指向那女子胸口。“你这魔姬,恬不知耻,已有婚约却还来纠缠本君,旭重神君与本君情同手足,岂能任你胡来破坏……”

    那女子冷冷的看着神君,再看一眼指在自己胸口处的利剑。向前一步。“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

    那神君指尖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丝动摇之色。

    那女子则再近一步,利剑已渐渐刺入她的胸口,可她却浑然不觉似。脸上只带着挑衅笑意。

    “轩辕翎芜,你有种把那话再说一次。”

    那神君看着顺着剑锋滑下,几欲越过剑柄沾上自己手指的鲜血,脸上难掩挣扎,终是收了剑,稳住心神转过头去。

    “阿棠,你莫要再缠我……”

    短短几个字,既显心酸,又显无奈,还有几分苦恼,却带着十足的心痛。阿棠却似得胜的将军,一扬唇角,大步上前,将翎芜的腰际一环,撒娇似的笑道。

    “你这冰块,确是让我好找。”

    翎芜还来不及抽身,她的脸颊已经贴上自己胸口,那笑容,像一束火苗般燎原,瞬间便将自己自认冷硬的心烫得火热。

    一声撒娇,已让自己心软成一片。

    翎芜轻叹口气,执着阿棠两手,将她推开,嘴上依旧抗拒。“苦肉计,于本君无用。”

    阿棠眼珠子一转,大咧咧的扯自己衣裳。“是不是苦肉计你看看是不是真伤啊!”

    翎芜脸上发红,急急抓住阿棠拉扯自己衣裳的手。“你这家伙,真是听不懂人话么!”

    阿棠嘴巴一撅。“你不信我,我来证明,你反倒又骂我。喂,你确定真要这样么?”

    她有张绝美的脸,却丝毫没个自觉似,每每用来做这些古怪的表情,甚至有些好笑。

    她那样子,也总是轻易的便能将自己变得不似自己。

    翎芜嘴角不自觉浮出笑意,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变化。“那你还能奈我何?”

    阿棠不怀好意的看他两眼,猛然抓住翎芜的双手,调皮一笑。“那我便这样对你!——”

    说着借着他双手用力一拉,双脚一踮,昂起头,嘴唇便堵上了翎芜的嘴唇。

    她总是这般胆大妄为的,还很是不顾忌。

    像个嗜甜的小孩,只管一时欢愉般。

    察觉到翎芜的身子一僵,阿棠得逞似的伸手环住翎芜脖子,毫不知羞的想将这个吻久久延续。

    那朱厌惊得眼珠子都差点脱出眶来,正在静静地看戏之际,却见那神君衣袖一挥,眼前狂风阵阵卷来。待那风定,朱厌再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不知道是何地的地方了……

    翎芜抓住阿棠的双肩,将她推开。“阿棠,你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尾音已落,阿棠带着芬香的温柔唇瓣,再一次封住了翎芜的嘴唇。

    翎芜有些恼怒的推开阿棠。“你确定要这样么?”

    “你既说我一而再再而三,我才亲了一次!那我不多亲几次岂不吃亏?”阿棠坦荡荡答,望一眼盛怒的领悟,不怕死的轻哼一声。“之前偷亲的都不算。”

    她是死不知悔改的,一直都是。

    她想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

    如此,也莫再怪自己。

    翎芜眸光一转,含怒的双眼冷冷的望着阿棠。“你别后悔……”

    他那眸子明显写着“女人,我劝你不要玩火”,自己在凡间淘来画本子里都教过,他想对自己做什么自己更是清楚的很,那自己……

    呵——阿棠嘴角狂浪一笑。“求之不得!”

    像等待着她回答,这次,不待她有所动作。

    翎芜的唇已至,像发泄愤怒一般。

    其实,是知道她会如何回答的。知道她恋慕自己,痴缠自己。

    知道她乃阿修罗姬,性子要强容不得挑衅,定会这么回答。

    更知道,她一早,便轻浮的说自己“神君英姿飒飒,小女子怕怕,盼着能以神君宽阔胸怀抱抱,以慰幼小心灵”,动不动的调戏,实在是让人恼怒。

    也曾将她在自己脑子里,暴揍了不知道多少回……

    如此,便是了。

    翎芜抛去心中顾忌,扯下阿棠的衣衫......

    寸寸凉气入她的伤处,在他的唇下,渐渐的愈合。

    阿修罗族,善战好勇,天性蛮横。

    此刻,翎芜却觉得自己好似变成了阿修罗族之人,心中汹涌着战意。他似被阿棠激怒,却也用话语激将阿棠。料想阿棠不管是赌气还是何因,都会应下自己的激将法。

    自己的内心似也在期待,真正的占有她。

    卑劣的,隐藏着的,真心。

    身下女子美艳无双,世间再无其他女子能与之比拟。

    阿修罗族男子丑陋,可是女子却是异常美丽。而这位阿修罗族唯一的公主,无异于这世上唯一的珍宝之物。

    他的唇带着怒意,一点也不温柔。可是虽想这般怨他,却能感觉他的唇温柔落在自己刚刚的剑患之处,丝丝凉意入体,是他给予独一无二的天神元息。

    他乃黄帝之子,骄傲冷漠,俯瞰万物。

    他似乎从不对女子笑,偶有见得的笑意,也是清淡得很,还是在和其他神君谈话之时。那也仅仅只是一种礼仪,客气与疏离。

    曾调侃过他“定好男色”。

    他那神君,气红了脸,将自己按在无人的廊道间,挑衅的说着“你要试试本君是否对女子有兴趣么”……

    他在自己面前这般易怒,见着自己都是横眉冷对,稍不对头便会与自己比划上几招。可是,自己却觉得万分有趣。

    能与自己一战之人,这六界的才俊中,寥寥无几。

    自己,甘之若饴。

    渐渐的,事态发展至此,也不在自己计划之内了。不过,也就,这样去罢……

    翎芜心中一丝不忍,蛮横之后看着阿棠带着泪光的眼睛,似有些许的恍惚。

    阿修罗族素来坚强勇敢,阿棠作为公主则体现得更盛。先前自己去伏穷奇之兽,巧遇了过路的她。她受了伤,不曾说过一声痛,仿佛受了伤的那人从来都不是她。

    似男儿,更胜男儿。他看在眼里的,她一直都是那般坚强。

    如今,她却为何会流泪?

    翎芜伸出手轻拂上她的脸,心内怔怔。

    “为什么哭?”

    阿棠纤长白皙的双臂环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她笑着。

    “这样,我便可以告诉哥哥,阿棠已是残破之身,再配不上旭重神君高贵之躯了……”

    心中如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揪住,直叫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竟是做此想。以自己为借口,来伤害旭重神君么?以及……“那样之后,便要名正言顺的让我为你负责吗?”

    “负责?”阿棠像听了个笑话般的哈哈一笑。“翎芜神君,这不就俗了?你喜欢我,难以抗拒,偶尔还会遵循内心之感。但是你的那般遵循内心,却是算计的,拿捏的,计划着的,无足轻重的,依旧理智得很。”阿棠视线望向远处,似不忍看他。

    “你能给的喜欢太少,既改变不了什么,也不会为了我而做什么,于爱隔得更是十万八千里远。且神君你嫌我是阿修罗族,一直阴谋论我族非你族类,其心必异,必会反叛的那一天。对我的感情矛盾又折磨,我岂敢盼你对我负责。”

    翎芜微微一愣,自己无比挣扎的内心。她竟,都知道……

    阿棠扫他一眼,勉强的笑了笑。

    “我不会向人提起你,只希望借此退了和旭重神君的婚约。你也能因着今日之事,对我不再如之前般躲避。你想娶谁,爱谁,都随你……”

    都随你……

    轻飘飘几个字,似将翎芜的魂都抽走。翎芜抬眼看她,冷冷笑着。

    “你凭什么决定本君的事情?爱谁娶谁……华秀氏阿棠,你连说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你不过就是……”

    就是……

    接下来的话,翎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阿棠张开嘴。“你若骂我荡妇,我便真该觉得委屈了……”

    她语气轻飘,别开头去,抿紧了嘴唇,再不看翎芜一眼。

    她不说要去找别的男人般的气话,也不说要寻死觅活的偏激话。只是轻轻一句“觉得委屈”,似百般懂事,却让翎芜心中像堵了块大石一般极不痛快。

    她该是蛮横霸道,刁蛮任性的那般,那才是她的性子……

    自己又,岂是她说的那般不堪……

    那时候,试探着问她的时候。脑子里已闪过千万条可能,更加想好了做了接下来之事后的结果。更做好了……

    娶她的准备……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躲她的这些日子……自己如何过下去的……自己又是如何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

    在自己的心里,她是多么的,多么的,可爱又可气……

    这女子,真是又傻,又蠢,又无可救药!

    阿棠站起身来,也不整理身体上污秽,穿上衣服,径自转过身去。“我们阿修罗族,本是放浪形骸之族,作为公主,我奔放了些,神君恕罪。”她转过了身,翎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着她的声音无怒无喜,似刚刚的一切很是寻常。

    待翎芜抬头再看,眼前已经没有了阿棠的身影,只余自己铺在地上那身霜白色的长衫,齐她腰臀之处点滴血迹……

    ……

    长霖眸中红光渐渐消失,眼泪不自觉滑落脸颊,似恍惚的望着身前穷奇兽。

    他虽然感觉似在幻境中待了许久,可是这会儿,穷奇也不过正将泠月逼入了山脚之下,渐渐靠近了她而已。

    长霖手下蓄起灵力,化出一道掌波向穷奇袭去。

    “你以幻阵困我,妄想将我打杀。我岂能尽如你意?”

    穷奇眉间先前所受的伤现在已经痊愈,略略一转身便躲开了长霖的攻击。回过头,笑笑的望着长霖。

    “不愧是神君转世,居然只困得汝短暂时间。不过,神君怕是弄错了,神君刚刚看到的那些,那可不是吾所作的幻阵,而是本身就存在于神君脑海深处的真实记忆。神君现在乃凡人之躯,自然记不得往事,但是神识就藏在脑海深处,往昔也会随着修炼深浅一一记起。而吾,吾不过想用神君最欢愉难忘之事困住神君,恢复自身伤势而已。”

    解释得这般详尽,不是因为穷奇的善良,而是源于自身强大,尽可能地想要戏弄他的心情。

    既已是掌心之物,又何需急于一时杀死呢?

    那些,都是真实的。

    长霖心头一怔,脚步踉跄后退几步,眸中布满凄色。

    如此说来,自己真是那位神君了。而那位阿修罗姬,便是自己所……那情境之下,自己能体会他的所有感受,所有情感。矛盾着想推开,却又无比渴望着那魔姬的心情……

    自己,真是恋慕着那魔姬的……

    他转过头,冷眼望着将泠月一爪一爪拨弄着,好似在玩耍般的穷奇。“穷奇。如你所说,若万年前我因一念之仁未将你处死,是我失算。那我万年前能伏你,如今我便是肉身凡胎,也定会诛你。”

    泠月看着长霖眸中冷色,不由微微皱眉。

    刚刚,是承认了他自己乃是轩辕氏翎芜的神君身份吗?

    穷奇兽说的欢愉之梦里,他见到了什么?

    胸膛里是饱含的恨意,长霖捻着符纸沾上自己胸口血液。“一般术法对你无用,一出手,便只能使出最强的招式。是你死,还是我活,且看天地造化。”

    “起。”

    薄唇轻启,染血的符纸升起。一瞬间便大放金光,将方圆百米照得亮如白昼。

    那穷奇只是嚯嚯的笑着,依旧瞧不起那凡人的术法。

    金符在天空中所放光芒太盛,远方的好些门派弟子都能见着,不约而同昂头望着那个发光的方向,皆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金光大阵突然拔地而起,阵壁上布满咒文,似蚂蚁一样快速的蠕动着。穷奇之兽刚刚不躲还觉坦然,此刻,却不得不站起身来,神色严峻的睨向长霖。

    “尔等还道自己是什么仙家门派,这阵莫不是魔族的万诛之阵么?那时神君与那魔姬一起追捕于吾,那魔姬使来困吾之阵!虽然汝这阵威力不及那魔姬万诛之阵的万分之一,但是确是万诛之阵无疑,汝若修习的是正道之法,岂会用这阵……”

    长霖嘴角浮出一丝冷意。

    “我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用此法,但你说过,那些作为神君时的记忆本就在我神识深处。若我需要,万般不愿也要将它使来诛你,就如现在!!”

    话未落音,长霖手掌之中碧波剑凌厉一闪,剑身振振,向着脚下土地狠狠扎去。

    灵力自他体内暴涨而出,发丝于风中飞舞不停,粹炼出的灵力倾数浇灌在阵法之上。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再细看,才发现于他眼角之内,鼻翼之内,嘴角之中,皆是滑下血液。

    “此阵,还真不是万诛之阵。”

    它叫做。诛魔阵。

    由自己,轩辕氏翎芜神君,亲自所创。

    回忆若蝴蝶般翩翩飞舞,萦绕在自己脑海之中。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属于这诛魔之阵的点点回忆。

    娇俏美艳的武服女子手持长戟,身姿如竹般站在泽芜宫后院的灵台之上。一手划出金色大阵,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你的诛魔阵有什么了不起的,喏,你看我新创的阵法!万诛之阵!是不是比你那只能诛魔的阵厉害多了!?”

    她似是不知道自己粗蛮,一支长戟往灵台之上微微一戳,却是将自己那块宝玉制作的灵台立时戳了个不小的洞来。

    什么新创的阵法,不就是改了自己的诛魔阵,由此而来。她哪里来的脸在自己面前炫耀的?万诛之阵?呵,名字倒是唬人得很。

    先前与她对战,曾使出过一次这诛魔之阵。她是魔,自己不诛她诛谁?打的就是她没错!

    可是,即便是当时自己不顾后果,下手没个轻重对她使了那阵。却没曾想过她能破了自己的阵法,而且还被她学了去。加以修改,居然还换了个名字叫做万诛之阵来刺激自己气自己。那魔姬,当时是多么的让自己憎恶痛恨!

    这偌大六界,对于自己来说可能没有比那女子更加可恶的存在!

    长霖唇角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如今自己凡人之躯,没有作为神君之时的神力,效果也不及当时的千万分之一。

    只盼,以此法,能困得那穷奇一时,再寻机杀那穷奇。

    指尖金光凝起,长霖额上汗珠渐渐渗出。望着诛魔阵中那咆哮如雷,挣扎不休的穷奇,皱起眉头。

    指尖金光凭空化作一道巨大墙壁结界,布满咒文的阵法。长霖加诸全身灵力,灌注其中,似倾尽全力,身体颤抖着跪倒在地上。

    泠月顾不得被穷奇所施术法所困,急着想去长霖身边,却硬生生栽倒在了地上。

    脑门砸在地上,这才让她找回了丝丝理智。

    长霖指尖便能化阵,说明他的实力已经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如何也帮不了他,倒是长霖刚刚的话语确实是承认了他自己是轩辕氏翎芜神君的。是吗?

    还有刚刚那金光大阵,的确也是出自翎芜师兄的诛魔阵。只是当年师兄所作的诛魔阵太过厉害霸道,如今这幅样子,若不是穷奇说起,自己还真是难以想到。

    这也就是说明,他是真的想起来了?

    所以才会连诛魔阵都会应用了?

    若是想起来了,那,华秀氏阿棠。

    他,也记起来了吗?

    泠月呆呆的望向长霖,眼神有些许的恍惚。

    自己之前说的关于魔姬的那些话,在他的心中,怕是也会有他自己的思量……

    长霖指尖金光壁阵化作一道光剑,闪电般的直直插入穷奇胸膛。还没等那穷奇喊出声来,悠而又化作万道金丝,迅猛的蹿向了穷奇的全身。

    但随着那道金光离手,胸膛上前日的患处顿时崩裂开来鲜血直流。长霖灵力耗尽,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翎芜师兄——”泠月惊惧的喊道。

    穷奇拼尽全身气力,身上肌肉寸寸暴涨。将那那灌注长霖灵力的金丝扯得丝丝断裂,化为金色烟雾缓缓消失。只余那金光造成的伤口,依然留在穷奇的身上,血肉往外翻着,一滴一滴滴着鲜血。

    穷奇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再看一眼已无法站立的长霖,依旧是嚯嚯一笑。

    “就算吾放着不管,汝也已是将死之相。不过鄙人心善,给汝个痛快罢。”

    穷奇一声咆哮,卷起四周狂风,形成一个巨大的风炮,向着诛魔阵狠狠激将而去。

    诛魔阵破,穷奇兽出。

    已经,没办法了。

    长霖认命看着扑来的穷奇,心中却是思绪翻飞难以言喻。

    一瞬间,想起了在那东山之上,隐藏在大树之间的女子。一身绿衫,笑起来可爱而纯真,于自己心田胜过春日的暖阳。

    “阿棠……”树灵阿棠。

    自己作为长霖,喜欢的女子。

    席卷而来的瘴气之风中,夹杂着一丝难言的清新,从那瘴气之风深处丝丝缕缕传来。

    长霖双眸一颤,似有所感,又觉得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

    眼中既是盼望,又是抗拒。

    昏暗的天空中,一道五色彩羽鸟兽身影翩翩飞驰而来。其上立一绿衣女子,正含笑着凝望着他。

    阿棠。

    那张脸,此刻似一道利剑,只是远看,便使长霖的心阵阵刺痛。

    愈是靠近,则似刺得愈加深重。

    璃羽手持羽箭落在长霖身前,拦住穷奇的去路,斜眼看了眼长霖狼狈的模样,不禁皱皱眉。

    “若我们不来,你是不是该死了?”

    阿棠已要将手覆向长霖的胸口,作势便要替长霖行治愈之术。眸中又是惊又是忧,最后却都变成了害怕,泪眼婆娑的咬着下唇,好似做了错事般不敢说话似。

    这个棠字,看来真是自己逃不过的劫难……

    眼前这个与阿修罗姬相似面容的阿棠,还是自己取的名字。性子却是这般善良单纯……

    阿修罗姬与她完全不一样……

    她不是阿修罗姬,与那阿修罗姬更相似的,是昆离宫弟子恶筑。

    叫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那不完整回忆里翎芜神君对阿修罗姬的情感,像是被打翻的百味瓶,全都充斥着自己心间。

    长霖伸出手挡住了阿棠覆上来的手掌,看一眼她发髻上只剩两片叶子的发簪,摇了摇头。

    “不要再浪费灵力在我身上,阿棠。”

    这个名字,再喊出口,长霖只觉喉头微微有些发涩。

    阿棠咬着唇,眼泪汪汪,也跟着长霖摇头。这一摇头,便是眼泪涟涟落下。

    “我没听你的话,还让璃羽跟来这里,所以你生气了吗?”

    自己如何会生她的气呢?

    长霖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却不想手上血迹脏污将她的脸越抹越花。那副样子,又是不经意刺痛了长霖的心。

    长霖缩回手,叹口气挑开眼睛,轻轻推开了阿棠。

    “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说对了,来这里的你,确实让我生气。从一开始,我对你忍让,让你进入筑流山便是错。你次次骗我,不听我的话,更从未在乎过我的立场。我已在师父面前立誓,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你我人妖殊途,从今往后,各不相干。”

    自己若真是神君,再和阿棠纠缠,实为不智之举。

    她是树灵,虽良善,却总归属于妖灵之类乃妖族之人。若她是风,是雨,甚至哪怕是一块玉石生出的灵也好。

    自然而生出的灵乃天地间至纯至净,历经千年,历过天劫便可以直接飞升成仙,也不至于立场这般艰难。

    哪怕自己愿意此生作为长霖而活,执意与她纠缠一生。可是自己若修得仙途,重新成了轩辕神君又如何?即便自己能不再理会与那阿修罗姬的前尘往事,而树灵阿棠又能真的和自己在一起么?

    若那时她还在自己身边,会不会真的如同泠月说的“仙妖相恋,无异于拂龙之逆鳞,你且看看究竟谁会发怒,又结局何如罢”。若是那般,留在自己身边,阿棠的下场会是什么样不难想象。

    自己能做的,唯有让她离开。

    ……

    “主上。”

    致一站在夜君的面前,双手拱起。“鬼差虽已在路上,但是……”话语顿了一顿,似思索下一句话该如何说出一般。“那名为阿棠之女,死亡之地为恶冥渊,鬼差并不敢擅自入内。”

    夜君将离眉头微微一皱。

    “恶冥渊?为什么会在恶冥渊?这些凡人又在搞什么鬼?该不会,是想跑去杀那朱厌恶兽?”

    数万年间,被锁在恶冥渊中唯一能叫得出口的恶兽,便只此一个。那些凡人,还真是胆子挺大……

    “疯了不成?也不想想看恶兽朱厌当年是谁的东西……”

    致一将头垂低。“属下稍加调查得知,凡人修仙者,今日在恶冥渊进行试炼。并非要杀恶兽朱厌,而是要寻琉璃之火宝珠。”

    “琉璃之火珠是什么?”

    自己听都没听说过的“宝物”,竟在恶冥渊那等地方?

    “那珠子百年结一颗,由恶冥渊的热气结成,是控火之物。凡人修仙者,向来追寻这等物什,更视作珍宝之物。”

    夜王大人皱皱眉头。“荒唐。”

    怪不得那女子要死在恶冥渊,凡人的试炼,她跟去凑什么热闹?而遇上朱厌的凡物,不是只有死么……

    “走吧,本君亲自去拿她回冥府。”夜君眉角微微一挑,嘴角带着些许恶趣味的笑意。“顺便,也看看这些凡人的热闹。”

    正来寻夜君的判官大人脚步匆匆,脚步刚踏上望乡台,一见夜君要走,顿时扯开嗓子急急喊道。“夜君大人请留步!”

    夜君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气喘吁吁的判官。“可是本君叫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判官认真想了想,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既是,也不是。”

    “废话少说。”

    “夜君吩咐属下查那叫做长霖的人,可是属下查阅了几日,结合手下小鬼翻遍了生死簿,却是并没有一个叫长霖的人。是以,并无所获。”判官皱皱眉头。“但是,夜君说在六司星君府上看到了那叫长霖之人的命程簿子,若是这般,则只有一个可能了。”

    夜君眯眯眸子,心中已是了然。“他是天界神君,转世未经我冥府,而是直接下的转生台。”

    死后无需来冥府,因此,冥府自然也就没有收到天界传下来他的命程簿子。

    他的命程簿子,从生至死,皆由六司星君和天界,亲自打理。

    原来是某位神君的转世簿子,怪不得当时看自己拿了那簿子六司星君个个那么着急。

    “更有趣了。”

    夜君嘴角浮笑,宽袖一挥,化作一缕黑影消失在了望乡台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