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跟白露说，他在国外那五年，过的生不如死，全都拜他那位母亲所赐？

    该怎么告诉白露，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有时候谷雨总会想，为什么有些女人根本不配做妈妈，老天爷却偏要让她扮演母亲这个角色？

    顾芯不就是如此。

    生他的时候顾芯还不满十八岁，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留下一笔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因为那笔钱，顾芯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豪门梦，以为凭着她生下的儿子，总能让那个男人和原配离婚，然后将她娶进门。

    可是对于没有任何收入的人来说，再多的钱总有耗尽的一天，顾芯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不过几年，那些钱便挥霍一空。母子二人没有收入，顾芯也不愿意找个正经工作，起初，邻居们见他们可怜，还会接济一二，但日子久了，发现顾芯惯会讨男人欢心，眉来眼去博取别人同情，隔三差五，家门口总是聚着一群人，顾芯和他们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些女邻居们便再也没有耐心，继续救济这样的“白眼狼”。

    其实顾芯很明白，那些男人只会打嘴炮，真的要做出格的事，谁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可是，打情骂俏又没什么损失，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掏腰包，买些零食玩具给顾津岩，何乐不为？

    她知道别人怎么看她，无所谓，她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她还守着底线，不曾逾矩，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资本是什么。

    直到那个男人去世的消息传来，豪门梦碎，最重要的是，她彻底认清一个现实：她不仅被骗了，这辈子也因此毁了。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开始物色新的人选。

    起初，也都只是在附近搜索，那些出手大方、财力尚可的男人，都是她的座上宾，后来扩大了圈子，结识了一群“小姐妹”，结交的人也多了起来。

    顾津岩有时候放学回家，有时候发现家门被反锁，他知道妈妈在家，屋子里还有奇怪的动静，可是任他怎么敲门都不开。

    起初他会哭闹，后来就不哭了，自己到巷子里找小伙伴玩。但是，那些小伙伴，都不愿意跟他玩。

    后来再大一些，他就明白了。他们讨厌的是他妈妈。他也很讨厌，为什么她总是不在家，就算在家，也是在睡觉。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会抱着他，温柔地哄他睡觉，给他唱歌的妈妈了。

    顾芯走的时候，他其实很难过。但是也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跑到那些小伙伴面前炫耀，说他妈妈不在家，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他们可以和他玩了。

    但是晚上回家却难过的要死。

    他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被生下来？为什么要被抛弃？又为什么，要因为所谓的利益，被重新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但是，看着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他总是会想起，顾芯抱着他的温柔，她应该也是爱过他的吧！毕竟，她十月怀胎，生下了他。

    最初的时候，他还努力想缓和和她的关系，他想，她是有苦衷的。顾芯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从心里感激。可是，她的控制欲也很惊人。他去哪里、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她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甚至以办房产为名，拿走了他的所有证件。谷雨抗议过，换来的是更加严密的控制。

    谷雨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越压制，他越逆反。渐渐的，他打定主意，等学业结束，就尽早回国。

    顾芯当然强烈反对。

    “阿岩，你不能走，你是妈妈的命啊！你走了，我还有什么指望？”顾芯失控地说，双手甚至微微颤抖。

    谷雨不是不震动，但他出国，本就是为了有更好的前途，能和白露一起过更好的生活。

    “妈，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回去，你放心，我会进费氏集团，以后在生意上为费叔叔出力的！”他很少喊她妈妈，可是那次，为了顺利拿到自己的护照，他甚至主动服软。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回国干什么？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才刚起步，你现在都要放弃？你疯了吗？何况，你一旦回国，费氏的股份就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儿子，那里面也有我的心血啊，我不能白白让给别人！”顾芯很激动，苦口婆心。

    谷雨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那些股份，我真的不在意，我可以转到你的名下的！”

    “不行！”顾芯怒喝道，“我这么千辛万苦把你找回来，费尽心机把你弄出国，难道是为了那点股份吗？你要在这里站稳脚跟！老费那两个儿子都不争气，以后，你只要跟婉宁结婚了，费氏就是我们母子俩的，要什么没有！你明白吗？”

    谷雨有些生气，他早就表达过他的观点，他不喜欢江婉宁，而且，他在国内有喜欢的人。

    “是丁小满收养的那个女孩是吧？是叫白露对不对？”顾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继续劝说道，“我知道，她跟你一起长大，多年来对你照顾有加，你们之间的感情非比寻常。可是，她能帮你什么？一个小小的职员，上不得台面。她以后能混迹上流社会的贵妇圈交际吗？小家子气！你跟她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

    “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要用利益来划分的！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的金钱来衡量！”

    “不用金钱衡量？”顾芯冷笑，“儿子，你太天真了！你以后要是掌管费氏，你就会明白，一个强有力的妻子和娘家人，是多么重要的助力！她不仅是你生意场上的伙伴，更是你的面子和地位！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挤破头，要做有钱人？”

    “我不想做有钱人，我也不想掌管费氏，我只想安安稳稳的！”

    “安安稳稳？拿什么安稳？你们结婚不要买房吗？不要买车吗？不要生孩子吗？你知道这些需要花多少钱吗？安稳？任何的安稳都是金钱堆砌出来的，你没有金钱，你拿什么安稳？精神胜利法吗？就算你愿意，白露愿意吗？”

    “她不是那样的人！”

    “所有女人都会这么说！可是，被生活折磨之后，她们就不会这么说了！”

    谷雨觉得，和顾芯的三观简直天壤之别，再争论下去也没有结果，索性沉默。

    顾芯见他不做声，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劝道：“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她，可以把她接过来，养在外面，等你和婉宁生下孩子，你想怎样都可以。江婉宁那么喜欢你，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也不能怎么样。但是你要娶进门，绝对不行！”

    谷雨彻底爆发：“你这是在侮辱她！也是在侮辱我！你口口声声说，她配不上我，我想问你，当年你都那样人尽可夫了，不还是和费东昌结婚了？他可曾嫌弃过你！你也是女人，你也曾吃过很多苦，走过很多弯路，为什么就不能对同为女人的她，抱有一点善意！我不求你接受她，但至少请你尊重她！她再怎么不堪，也尽心尽力照顾了我十年！没有和你一样，靠和男人睡觉来换取安逸！更没有和你一样，为了男人抛弃亲生儿子！”

    一记响亮的巴掌准确无误的打在谷雨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却让他更加清醒。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同意！你要想和她在一起，除非你不是我儿子！”

    谷雨反而冷静下来：“你以为我愿意做你的儿子吗？跟你扯上关系，我都觉得脏！这个儿子，谁爱当谁当吧！”

    谷雨永远记得，当时顾芯的眼神，像一条蛇一样，怨毒又冰冷。

    他想，这样也好，本来母子之间就有很深的隔阂，两年来，顾芯不断安排谷雨的生活，以各种理由拿走了他的身份证ID卡和护照，试图将他彻底融入自己的上流社会圈，谷雨十分反感。

    但谷雨总是心存最后的侥幸，觉得顾芯只是因为当年抛下他，担忧他一走了之有心弥补。然而这次争吵，让谷雨明白一件事：他和顾芯没有办法一起生活。

    谷雨从费家的别墅里搬了出来，自己租了公寓，开始独自生活。

    他研究生时的成就很出色，所以才能被GD高薪录用，很快就从小小的技术工程师，成为技术总监，这其中，是他没日没夜的画图、搞设计、更新技术方案换来的，很快，它在业内就小有名气。带着GD技术团队，和几个著名实验室合作，一扫GD的低迷。

    但他的导师是实验室的合伙人，所有的研究和设计成果，都需要挂在实验室的名下。而实验室的实际投资人，就是顾芯创办的In基金。

    所以谷雨有他的难处，他想在行业里有所成就，除了依托GD在行业里先进的生产设备，还需要仰赖实验室设计团队的配合，实验室提供技术参考，GD负责所有实验数据的验证和生产线，二者缺一不可。

    他等于被顾芯狠狠掐住了脖子。

    如果不是后来，费东昌劝说了顾芯，这样强硬留下谷雨，反而会引起他的逆反，不如顺着他自己的意思，让他回国去闯一闯，也许受点挫折，他才会明白眼前的一切有多重要。

    顾芯这才同意他回国，只是他没想到，江婉宁也会跟着一起，甚至安排他们住到一起。

    他没有办法跟白露说，自己的母亲如此不堪。可是，被她软禁的日子让他产生了深深地阴影。

    他更怕的是，她会像三年前那样，故意挑唆。白露如今对他好不容易不再那么反感，脆弱的信任经不起任何折腾。

    白露见他不做声，便不再逼问，坐过去扶住沙发椅背，安慰道：“我跟她没有什么交集，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仇怨，唯一的关联可能就是你。只要你不给我添麻烦，我想她也不会为难我的，对吧！”

    谷雨想想似乎有道理。

    “所以，你还是尽快从我这里搬走吧！”

    谷雨知道，他的确没有理由继续赖在这里。

    “好，明天我会搬去酒店！”谷雨认命地说，口吻里是满满的无奈。

    白露点点头：“你不洁癖了？”

    谷雨回头，看她一脸戏谑，突然明白过来，她在打趣他，心头一松，暂时忘却了不快，又开始嬉皮笑脸：“是啊，可是怎么办呢！总要为你的清誉考虑！我也不能一直住着。”

    白露白了他一眼：“你有那么好心？你天天在我家门口守着，我还有清誉吗？我明天开始要出差，去深圳，跟绿野集团的人见面，顺便把那边附近的几家供应商走一遍。估计要三五天才能回来，你先住着吧！等我回来，你家地板应该铺好了吧！”

    谷雨不自然地笑笑。

    只是，他没有等到白露回来。

    周五下午，久未露面的董事长突然召集几位老总开会。谷雨万万没想到，是讨论注资的事。

    顾芯的In基金，打算入股奥索科技，作为费氏集团进军新能源行业的探路石。

    为表诚意，基金会愿意将名下几家实验室的最新研究成果——可以模拟人类情感的智能机器人专利，低价转给奥索，后期奥索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市场开发。

    谷雨看着陈峰眉飞色舞地介绍着，不由紧紧握紧了拳头，差点将后槽牙咬碎。

    这个机器人，是他在英国和设计团队三年的成果，他为了回国不得不放弃了，没想到顾芯却用它作为筹码。

    很明显，她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这次顾总和费氏的诚意很大，整整四个亿！有了这笔钱，我们另外两家工厂的新产线就能彻底更新换代，还能有足够的预算，可以投入到研发当中。说起来，也是托了小顾的福！你妈妈为了你，可是煞费苦心啊！”陈峰心情很好，笑眯眯地跟谷雨说。本来，他还在发愁，要跟银行贷款两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节骨眼上，就有人主动送钱来了。虽然每年十三个点的回报高了点，但是还能白拿一整套专利，以及分享后续国外实验室的最新研究成果，这个买卖不亏。

    谷雨却笑不出来。

    顾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费氏进军新能源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奥索的投资回报率高，那么内地的新能源市场就会彻底交给顾芯处理。

    那她在费氏的话语权，又重了几分。

    至于谷雨，他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她就是想告诉他，她想控制他，简直易如反掌。

    “董事长，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吗？”谷雨还想挣扎一下，他记得，那个机器人的三期实验，似乎并不是很顺利。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就解决了吗？

    陈峰故意板起脸：“哪有那么快，不过八九不离十了。那个机器人实验结束，还需要半年时间，但是资金可以先到位。我跟顾总已经约好了，等她去广州回来，我们就签约。”

    谷雨知道，顾芯大概不会改变主意了。

    不过好在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