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入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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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那些抹也抹不掉的过往

    那些零碎的过往,就像碎纸片一样,总是东一张,西一张的,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抹也抹不掉。

    那时候巷子里孩子众多,白露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她自幼早慧,很少和同龄孩子玩,但因为她性格好,长的也好看,偏偏很多孩子就喜欢围着她转,白露长白露短地叫。

    街坊邻居关系也好,都知道丁小满不着家,谁家做了好吃的,几乎都会送一点,白露也不白吃白拿,隔三差五也会回馈一些小玩意儿。她用旧桶、泡沫棉种了一些蔬菜,鸡毛菜、辣椒、茄子之类,又好养又长的快,每到采摘的时候,就会送一些给邻居。有时也会用旧毛线织一些小东西,手套、杯垫之类的,不值钱却很实用。

    白露第一次见谷雨,大概他才八九岁,有时候他放学回家,门被锁着,他进不去,就只能在门口游荡。有时候顾芯会赶回来做晚饭,有时候到后半夜才回来。谷雨就跟着巷子里的孩子到处乱窜。

    那次白露做了几张烙饼,想送去给隔壁的婶婶家,刚出门就看到一群孩子在门口打架,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哭,脸上满是灰尘。

    “唉,你们几个小孩,不准打人!”她喝止道。

    为首的小男孩很不服气,跑过来告状:“白露姐姐,这个家伙抢我们的玩具,玩不过我们就耍赖!”他指着哇哇大哭的男孩气愤地说。

    “我没抢!那弹珠快掉进水沟里了,我去捡一下,不小心推倒了他!”男孩哭哭啼啼地辩解。

    白露很头疼,最烦小孩子之间闹矛盾:“那你们打人是不对的!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万一把他打坏了怎么办?家长要找你们算账!”几句话成功唬住了孩子们,白露赶紧劝道:“快被闹了,都回家吃饭去!小胖,等会儿你妈妈又该到处找你了!”

    为首的男孩急忙转身就跑,众人一哄而散。

    小男孩还蹲在地上哭,白露也不过去搀扶:“你也快回去吧!”

    她认识他,是前面巷子里顾阿姨家的孩子,顾阿姨名声不太好,也不怎么管孩子,所以街坊邻居都不怎么愿意自己孩子跟他玩。

    可是男孩哭的更起劲。白露没办法,只得调头:“你干嘛哭那么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

    男孩可怜巴巴地说:“姐姐,我饿了!”

    那天白露分了一张饼给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总能在巷子里看到他,有时候跟孩子们玩闹,有时候蹲在路边无所事事。

    后来再也没看到过。

    直到丁小满把他带回家。

    那天天气有点闷,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丁小满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小手,招呼道:“来,仔仔,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这是姐姐白露!”

    白露很惊讶:“丁小满,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万一他家里人找过来怎么办?”

    “路边捡的!他说他是孤儿,哭着让我带回家的!我看太可怜了,就带回来了!”

    “孤儿?他不是有妈妈吗?是那位顾阿姨!”

    “可是,顾阿姨都很久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丁小满满是唏嘘。说起来,他还十分仰慕她,明艳动人,但是她不会跟他这样的穷酸邻居说一句话的,除非他给她钱。

    “那也不能往家里带!我们过的都很苦了!不是有街道和社区吗?找小李叔叔帮忙呀!”白露冷静地分析。

    丁小满有些为难。

    “我妈妈不要我了!叔叔,你也不要我吗?”小孩子眼含泪水,委屈巴巴地说。说话间,撅起小嘴,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生怕丁小满把他再送走。

    丁小满安慰:“没事没事,你别哭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们生活吧!我们帮你找妈妈!白露姐姐认识很多大哥哥大姐姐,一定可以帮你找到妈妈的!”

    白露看着随便揽活的丁小满,皱着的眉头没有舒展过,她想的是,以后她要多做一份饭、多洗一个人的衣服了。可是,这些都是小事,对比家务,她更担忧的是,以后三个人怎么办?

    靠丁小满微薄的工资?勉强够他自己开支。还是靠她勤工俭学?养活她自己都费劲,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

    小男孩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忧虑,突然咧着嘴,破涕为笑:“白露姐姐,我吃的不多,我也会自己洗衣服,我会乖乖听话的!”

    白露突然觉得,这个小男孩,跟她一样,都是可怜,笑着安慰说:“没事,你别怕!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小男孩对着白露笑。

    丁小满给他取名谷雨。

    虽然暂时住了下来,可白露没有被一时的同情冲昏头脑。她始终坚持和社区保持着联系,试图找到谷雨的妈妈,或者为他找一个更好的寄养家庭。

    然而顾芯却像消失了一样。

    谷雨也想方设法赖在家里不肯走。

    家里地方小,只有一室一厅。白露来了以后,丁小满为了避嫌,把卧室隔开,一边放一张单人床,总算像点样子。谷雨却没地方睡。丁小满索性把客厅也打通了,隔了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他和谷雨睡大房间,中间用帘子隔了一道,白露睡小房间,想对隐私性好一些。

    那时候白露已经上大学,为了省住宿费,每天走读,还要做家教,每天天不亮出门,到家已是深夜。

    丁小满心大,从来不觉得,女孩子这样有多辛苦。可谷雨看在眼里,总想做点什么。早上他起不来,索性晚上晚点睡,每天掐着点等在巷子口白露必经之路,然后用手电筒打着微弱的光,护送她回家。

    也许是跟白露有类似的经历,所以他跟同龄人比,要稍微稳重老成。可在白露面前,却总是没有正形,嘴贫、话多,小动作也多。

    夏天拿着蒲扇,狗腿一般跟在白露身后,时不时撩一撩她的头发,时不时拍一拍她的肩膀,说是帮她赶蚊子。冬天他会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了暖暖的豆浆,他怕冷了就捂在怀里,白露喝的时候温度都是刚刚好,每次看他被烫的通红的手心,白露都会一边心疼,一边没好气地骂他蠢,他总是笑眯眯地从来不回嘴,然后就着热乎乎的豆浆瓶,名正言顺的握着白露的手,美其名曰帮她取暖。

    他从到家那天起,就是这样黏着白露,却从不叫姐姐,狗腿一般献好,因为他知道,这个家里,其实真正主事的是白露,把她哄好了,他才能留下来,才能过的好一些。

    起初,他还会问白露,有没有找到他妈妈。后来逢年过节,三个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丁小满还会感叹:“不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哪里享福,她是不是还记得有你这个儿子!谷雨,如果以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养父!”

    谷雨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你放心,丁爸,我以后一定赚很多钱,好好孝敬您,还有白露!”

    白露给他一个毛栗子:“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看看你那学习成绩,以后进厂拧螺丝都得托关系,你少让我费心就行!还孝敬我,不指望!”

    谷雨摸摸脑袋,毫不在意:“我不管,总之我这辈子都会跟你们在一起!”

    丁小满很是欣慰。他虽然没有妻子,也没有别的亲人,但能在人海之中,和白露谷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在这个家里,他和谷雨才是被保护的一方,都是靠着白露,才能于清贫之中,获取那短暂又温馨的快乐。

    丁小满去世后,他再也没问过母亲的下落,甚至陷入短暂的悲伤之中。

    再如何没大没小,他还是感激丁小满的,如果没有他,谷雨很难想象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许在福利院孤独地长到十八岁,也许会有好心人把他带回家,享受完整的家庭。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拥有这份心安和满足。

    因为白露跟他说:“你别担心,有我在!你要是想去福利院,那我去找社区的叔叔阿姨们想办法,如果你不想去,那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

    谷雨选择留下。

    依旧每天在巷子口接她。

    慢慢的,谷雨不再跟她嬉闹,而是安安静静地走在她身后,白露一回头,就能看到他湿漉漉的眼神,专注又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白露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不知不觉间,谷雨长大了。

    平时换洗的贴身衣物,再也不肯让白露洗,即使是大热天,在家也会穿的严严实实,晚上甚至会锁门睡觉。

    白露比他大不了几岁,面对他青春期的所有变化,都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她没有办法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认真的宣导科学的两性关系。

    白露一直想不通,谷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到了高中,他学校离得不近,下了晚自习已经快十点。他从学校赶到巷子口,差不多要十点半。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会在巷子口等她,但那一次,他却因为被同学缠住问题目,耽搁了一会儿。

    就那一会儿,差点让白露陷入噩梦。

    谷雨将她紧紧拥入怀里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个世上,再没有旁的人,可以让她那样依靠。

    那晚,她瑟瑟发抖,许久不能安定。谷雨守着她,就像她从前照顾他一样,陪了她一整晚。

    冷静下来之后,白露总是不愿意回想起那次的历险,她想的是,如果没有谷雨,那个混蛋是不是就得手了?如果没有谷雨,她是不是要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如果没有谷雨,她该怎么办?

    还好,有谷雨在。

    让她不至于孤苦伶仃,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的风风雨雨。

    从那之后,谷雨出门就不喜欢走在她身后,而是站在她身边,将她锁定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从来不会让她走在外面一侧。

    白露时常想,这样体贴的男孩,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将这份温柔细致,尽数奉献给他的女孩。

    心中隐隐会有不舍。

    谷雨高考那年,白露刚参加工作,非常忙碌。因为她不太擅长社交,又默默无闻,所以作为公司老油条的孟姐,总是将最繁琐最耗时最难搞的工作丢给她。她时常加班到深夜,有好几次,谷雨都等的睡着了。

    白露不想影响他休息,申请了员工宿舍,加班晚的时候,就在宿舍里将就一晚。有时候两三天才回家一次,带些换洗的衣服,顺便把家里卫生收拾一下。

    就是那次,她给谷雨换床单的时候,发现了异样。床底下是他丢弃的好几条内裤。白露是成年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羞得无地自容。

    谷雨的秘密被发现了,他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倚着白露房间的门框,一副无所谓地样子:“你把我的床单和内裤都洗了?”

    白露装作若无其事:“我给扔了!重新给你买了几条新的!”

    谷雨随即问道:“你知道我穿什么尺码吗?”

    白露一愣,这个她没有注意:“反正买的,是最大号的!”

    谷雨哦了一声:“不合身的话,穿了不舒服!”

    白露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尺码是什么意思。顿时局促起来,起身将他推出门:“到了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不合适再换!快去睡觉!”

    谷雨看她的样子,突然笑了:“你脸红什么?”

    “没有!天有点热!”白露随口胡诌。

    “是嘛?可是现在才三月份,今天只有十五度哎!”谷雨凑过来,笑得越发肆无忌惮。白露推他不动,索性轻轻捶了他一拳,佯装生气。

    但谷雨却不吃这一套,小时候他的确怕她,可是现在,这点小伎俩已经唬不住他了。他一把拉住白露,从背后抱着她。

    他对她说:“我做梦总能梦到你,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思的,对不对?”

    白露懵了,一动也不敢动。

    “你总把我当孩子!但是我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我会赚很多的钱,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白露用残存的理智说:“谷雨,这些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你要安心备考!只有不到三个月了!”

    谷雨用力抱了抱她,这才松开:“那等我考上大学,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白露含糊其辞的嗯了一声。

    她想,他只是因为,整日和她朝夕相处,所以才会觉得,那种情感上的依恋,就是喜欢。等他上了大学,去了更广阔的天空,见到了更多的人,就不会这样认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