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豫一整晚几乎没有合眼。

    他将莫三那两尊雕像放在床头，静静地看着。

    一尊是七七，一尊是自己。

    一晚上，游豫脑海中回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

    他这近二十年的人生之中，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的音容笑貌，游豫都努力地回想着。

    父母，老族长，隐娘，李广，大长老，纳兰州牧，阵尊者，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为什么而活，甚至不惜为之而死，游豫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是为家族？

    还是为理想？

    或者是为所爱之人？

    游豫不懂，却又明白，自己曾经也不惜为什么而死。

    为复仇。

    但经过永安城外那一场瘟疫，永安城内那一场地震，亲眼看到城内城外无数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游豫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要为复仇而活，为复仇而死，似乎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真可笑。

    下山前，自己明明已经心如死灰，发誓要不择手段手刃仇人，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可笑。

    活像一个赌气的孩子。

    游豫忽然间想通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云山山顶。

    若自己器兽合击之技大成，若自己踏入尊者境，若自己成就封号尊者，为了复仇，手上会沾染多少鲜血？

    为了复仇，又会杀死多少对方希望除去之人？

    像自己这样一个怀揣着巨大财富，却又自己跟自己赌气，为了复仇不顾一切的孩子，简直是对方可以利用的最佳人选。

    当最终对方借自己的手，将所有想要除去的人尽皆除去，那时候，自己早已深陷血海深渊之中，万劫不复了。

    真是厉害啊！

    游豫全身都在颤抖着。

    复仇，正是仇人想要看到的。

    不复仇，仇人又能高枕无忧。

    无论怎样，都不会输，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会不做？

    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有人不做！

    当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时，游豫再次下定了决心。

    既然对方要做买卖，自己就只能掀翻桌子！

    岳家、帝室、纳兰、伊贺这些家族恩怨，游豫不想再费心理出头绪。

    从今以后，我游豫要自立门户，自成一家。

    我要站在大原国、站在东胜大陆的顶端。

    不为复仇，只为守护。

    守护我想守护之人。

    守护值得守护之人。

    游豫想通此节，忽觉神清气爽，体内原力游走于四肢百骸，丹田之内的伴器原力，心口处的伴兽原力，自然交汇在一起，就仿佛它们天生就是同一种原力一般。

    游豫感受着两种原力交融，忽地伸出右掌，在掌心之中凝出一团原力，只见原力色泽既不是伴器一端所应呈现的金赤之色，也不是伴兽一端的青碧之色，而是呈浅灰色，不再如光华一般虚浮，而是隐隐有垂坠之感，仿佛有了重量的水珠一般。

    这就是器兽融合之后的原力？

    游豫有些犹豫，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好奇，缓缓将手中原力轻轻从窗口抛了出去。

    器兽合击之技，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游豫当然想要亲眼见证一下。

    浅灰色的原力以一道弧线落向地面，就仿佛游豫抛出去的当真是一个水球一般。

    游豫眼见浅灰色原力落至地面，却并未如他所想炸裂而开，而是径直沉入地面之下。

    风波山庄的地面，可是以坚硬的青石铺就的。

    那原力却如金石落入水面一般，轻轻巧巧地击穿青石，沉入了地面之下。

    游豫目瞪口呆，忙跃出窗外，凑近观察。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深坑。

    黑魆魆的洞口，仿佛直通地心，或者，地府……

    忽地，游豫直觉不对，慌忙跃回屋内，身体藏于墙壁之后。

    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继而整座风波山庄都晃动起来。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仿佛地震一般的低沉声响不断传至地面。

    数息之后，以深坑为中心，方圆三丈以内的地面忽地向下坍塌。

    这范围，自然包括了游豫所住的那间房屋……

    待游豫运转原力，灰头土脸地奋力从废墟之下跃出时，马家三父子已一脸震惊地站在直径足足三丈的深坑边，望着游豫。

    八目相对，尽皆无语。

    待听游豫解释清楚事故缘由，马大默然半晌，方道：“想不到，传闻竟是真的。”

    马二、马三则是一脸戒备地看着游豫，似乎生怕他突然变身成什么怪物。

    游豫疑惑问道：“什么传闻？”

    马大道：“东胜大陆之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闻，是说曾经在中州地界出现过一个怪物，乃是人兽杂合而生，天生便拥有极其可怕的破坏力，举手投足就能轻易移山填海，简直堪比王将。”

    游豫问道：“当真有人见过这个怪物么？”

    马大道：“我只当是瞎编的故事，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故事最后……”

    马大的目光忽地有些复杂，顿了一顿，才续道：“最后，那个怪物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两种原力，爆体而亡。”

    游豫听得悚然一惊，这故事于别人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自己听来无异于一则恐怖故事。

    或者说，是一则预言。

    这么一想，似乎更加恐怖了……

    游豫强作镇定，笑道：“应该只是一个瞎编的故事。”

    马大看了看深坑，又看了看游豫，自言自语道：“但愿如此。”

    马大想了一会，又补充道：“如今东胜大陆之上，兽血依然颇受歧视，你最好不要轻易暴露你的身份，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游豫自然清楚这一点，点头应承。

    待几人将废墟收拾妥当，已是将近午时。

    马二中途就离开了，此时回来，身后已跟了一个人。

    看到来人，马大似乎已将此前的小插曲抛在脑后，对游豫笑道：“这个人你想必已经认识了。”

    游豫抬眼看去，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庆遗会成员之一，尘烟。

    尘烟看到游豫，毫无惊讶之色，笑道：“你果然是岳家后人。”

    游豫看了一眼马大，马大明白他的意思，道：“那些往事，尘烟早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