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若德却似早知有此一问，只是他姿势丝毫未变，双目依然不知看着哪里，淡淡道：“我早叫你不要忍了。一句话，该杀就杀，该反就反。”

    议事堂内众人听闻此言，皆不禁心下一惊。

    纳兰若德不言则已，一言既出，便如惊雷乍起。

    他身为纳兰家族大长老，竟然开口就直接鼓动纳兰家族杀人造反，反出大原。

    包括纳兰若谷在内的众人尽皆看向族长，连声道：“家主，此事万万不可，有待商榷！”

    纳兰容性却是忽地纵声大笑，一拍桌案，道：“神弃之地开启在即，我这把老骨头，也是该动动了。”

    众人不知族长忽然提及神弃之地有何用意，纳兰容性却也不作解释，朗声道：“纳兰落听令。”

    纳兰落眉头微皱，旋即似有所领悟，眉目舒展开来，面带微笑，望向族长。

    “我以纳兰家族家主之名，命纳兰落即日赶赴神州永安，平息叛乱，接掌神州州牧之职。”

    纳兰落俯身拱手道：“纳兰落领命。”

    “落儿，你自可从明珠卫中挑选几人，随你一同前往。”

    纳兰落点头应下。

    纳兰若谷道：“接掌州牧之职，按规矩还需帝室下令敕封……”

    他话音未落，纳兰容性便呵斥道：“一个小小州牧，我纳兰还不能定？”

    他瞥了众人一眼，道：“想必我们一走出这议事堂，赵家就已经得了消息，连夜拟敕封州牧的圣旨了。他们只怕晚了一步，就要被天下人耻笑他帝室无能。”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色一窒。

    纳兰容性这是公然指出议事堂内有人与帝室纠缠不清，互通有无。

    当下纳兰若谷便与几人相互之间悄然使了个眼色，这些小动作尽皆落在纳兰容性眼中，他心底冷笑，表面上全当作没看见。

    这么多年来，赵家、纳兰家、伊贺家三族之间联姻不断、家族关系盘根错节，再加上利益驱使、朝堂争斗，纳兰家有多少人在私下里替赵家干活，他心里也很清楚。

    不过他赵家能在纳兰家埋眼线、挖情报，他纳兰家类似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少干，帝室、伊贺家的消息，他纳兰家也总能在第一时间获取到。因此三族之间，对于打探情报之类的事情，颇有默契，只要不抬到明面上，不触及各自家族底线，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纳兰若德道：“只不知此次帝室要派出哪一位奉旨出行。”

    纳兰容性笑道：“听说夏七月上次出去伤得不轻，现下也不知养好了没，赵弘胤手底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两个，若不是夏七月，那就是那只小乌鸦了。”

    “那只小乌鸦倒是难缠得很，要不要我去……”

    “多事之秋，你我须坐镇阳州，不可妄动。”纳兰容性捋须道，“我自有妙计，不必多虑。”

    纳兰若谷道：“此次永安之事，似乎还有岳家参与其中。当年岳家与我纳兰家私交尚可，岳家族灭之后，赵家却故意将岳家根基所在的神州分封给我纳兰家，其用心便在于要我纳兰与岳家交恶。如此，一旦岳家卷土重来，我纳兰便是腹背受敌，此时赵家便可故技重施，合三家之力灭我纳兰全族。”

    此言一出，堂内多位长老纷纷出言附和。

    纳兰容性抚掌笑道：“小小岳家，还能剩几只蝼蚁，一脚便踩死了。伊贺那几个短命鬼，平时吹得震天响，什么伊贺再生、堪比王将，若真打起来亦不过尔尔。”

    纳兰若德忽插言道：“不过他们保命、逃命的工夫倒是一流，有点难杀。”

    纳兰容性续道：“我纳兰真正的威胁，还是赵家。明面上夏七月这几个倒是不足为虑，但暗地里的手段，我等须得时时提防。”

    纳兰若德沉吟道：“赵家那个皇帝小儿，已经闭关几年了来着？”

    纳兰若谷道：“赵玄明称病不问政事，已经五年有余了。”

    “赵承那个老东西呢？”

    纳兰若谷如实禀报道：“金尊者赵承，也是同一时间起，便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纳兰若德点点头，“这师徒两个，一肚子坏水，暗地里肯定在搞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纳兰容性忽地长身而起，道：“他们暗中鼓捣些什么，我们不必费心猜测，只要纳兰还有你我兄弟二人坐镇，他赵家便翻不了天！

    “诸位，散了吧！”

    纳兰容性与纳兰若德当先离去，其余众长老先后起身告辞，纳兰落特意留到最后才走，甫一出门，便见自己父亲纳兰若谷正一脸玩味之色在门口等着自己。

    纳兰落心下了然，恭敬行礼，道了一声父亲。

    纳兰若谷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见礼，随后冷哼一声，道：“你越来越有出息了。”

    纳兰落道：“都是父亲您平日教导有方。”

    纳兰若谷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我教导过你什么。”

    “父亲贵人事忙，对落儿些微教导，便已令落儿受益良多。”

    纳兰若谷闻听此言，仿佛被针扎了一般，面容一阵扭曲，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时刻记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安分守己，我还把你当儿子养，若是敢觊觎纳兰下任家主之位，我保证，你的下场比你娘还要惨！”

    纳兰若谷拂袖而去，独留纳兰落低眉垂眼立在原地。

    许久，纳兰落的身形都未动分毫，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父亲罚站一般。

    ……

    ……

    中州蓬莱郡。

    帝都赤城。

    皇城“天空之城”。

    垂拱殿内。

    垂拱殿位于正殿崇政殿西侧，是皇帝与众大臣商议军机要事之所，此处禁卫森严，五步一岗，未得传召，擅闯者皆格杀勿论。

    此时，垂拱殿内，一面直径近三丈、重逾千斤的黑曜石圆桌立于大殿中央，桌面之上凹槽遍布，若在远方高处，便可看出这道道凹槽，实则雕刻出了一幅《千里江山图》。

    而在圆桌正中心处，赫然立着一座白玉雕像，雕像所刻，乃是一全身覆甲，头戴狰狞鬼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