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夜晚格外的冷。

    芬恩靠在机动工兵的顶盖上，感受着小山顶萧瑟的冷风。

    自己之前绝对是疯了才会说那么多有的没的……

    芬恩用手撑着额头，无奈的笑着。

    不过他的自嘲很快被打断了。

    地平线远处出现了点点火光，以快到不正常的速度飞速的靠近基地的方向。

    芬恩猛然坐起，架起简易的望远镜。

    看清目标后，不由得后背有些发凉。

    目镜中是一架墨绿色的机动战士。

    机体手中厚重的盾上悬挂着一块红布，战斧在凌晨半亮不亮的天空下闪着寒光，泛着光的独眼冰冷的看着基地的方向。

    赫然是末日号角的格雷兹！

    “撤退，拉警报！”

    芬恩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对着后车大声喊到。

    “信号发不出去！”

    后车的同伴，金发矮个子的少年塔卡基几番操作后同样大声回应。

    “啧，亚哈普波干扰吗……你们先撤，赶去最近的连接有线通讯的哨站！”

    芬恩抬抬眼镜，迅速反应。

    “那芬恩大哥呢？”

    芬恩笑的有些苦涩：

    “我？我马上跟上来。”

    ……

    唰唰！

    几发信号弹闪烁着划破了凌晨朦胧的天空。

    与塔卡基远去方向相反的一座小山头上，芬恩看着升起的刺目红光，慢慢靠在车上。

    “这下就算赶不到哨站，基地那边也能收到信号了。”

    开什么玩笑，机动工兵怎么能跑得过机动战士。

    如果不快点反应，塔卡基绝对会在赶到哨站之前被格雷兹追上……

    但是现在，新的目标出现了。

    芬恩看着已经目视清晰的格雷兹略微调整方向，向自己冲了过来。

    算了，反正任务完成了。

    芬恩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迅猛而来的格雷兹带起的劲风，被气流裹挟着的沙砾扑面而来，打的脸颊有些生疼。

    令芬恩颇感意外的是，预想中的钻心疼痛似乎失约了。

    不一会，风就此停了下来。

    芬恩微微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格雷兹中，钻出一位长相颇似狮子的大叔。

    这位大叔已然花白的头发很精神的根根站立着，不苟言笑的嘴角处有一道蜈蚣般狰狞的伤疤。

    有些勉强的咧了咧嘴角，芬恩抬手与这位长得凶巴巴的大叔招呼。

    “你不害怕我杀了你？”

    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

    背对着微微乍亮的天际线，居高临下盯着芬恩的大叔语气中透着一丝好奇。

    “你如果真的想动手的话，我应该活不到现在吧。”

    被笼罩在格雷兹巨大阴影下的芬恩无奈的摊了摊手，“横竖都是死，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话虽然这么说，芬恩仍然觉得小腿有些颤抖，有些发软。

    “你这个小鬼当真有趣……”盯着芬恩年轻的脸庞几秒，克朗克突然大笑起来。

    阵阵爽朗的笑声让芬恩略微有些不爽。

    “倒是你，大叔，你单枪匹马的来到这，又不干掉我，故意留着我们通风报信的时间吗？”

    “我啊……”

    微微沉吟，狮子般的大叔收起了笑容：

    “我是来决斗的。”

    芬恩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讶异的重复：

    “决斗？”

    不等对方回复，芬恩抬手指着自己补充：

    “和我们？”

    “没错。”

    疤脸大叔点了点头，“我为古荻莉亚·蓝娜·伯恩斯坦而来。

    “决斗结束，完成古荻莉亚的交接后，我可以保证你们继续正常运营，末日号角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果然……

    芬恩缓缓吐出一口气，笑容间带上了几分讥讽：

    “哪用末日号角的大人物这么麻烦，我们这小破基地直接轰平不就完事了。”

    面前的大叔似是被这句话激的有些羞恼，本能的想要反驳：

    “我不想……算了，没必要跟你这小鬼说这些。”

    话刚到一半，这大叔猛然顿住，接着别过脑袋，凝视着远方似亮非亮的地平线。

    芬恩盯着狮子般的大叔侧脸，脑海中浮现出战场上那个老成中带着犹疑的声音，以及声音之后那架突然卸力的格雷兹。

    点了点头，芬恩收敛起笑容：

    “那么，请告知我您的名号。”

    “末日号角火星支部实战部队，克朗克·钱特中尉。”

    狮子般的大叔克朗克·钱特紧紧盯着芬恩，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

    “大叔？”

    觉察出克朗克的欲言又止，芬恩侧头开口道。

    长叹一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出的克朗克威严的脸上挂上了尽可能温和的笑容：

    “去吧，把消息传回去。”

    ……

    “这么说来，他们只要大小姐，还承诺考虑给我们工作的机会？”

    西诺拍着桌子叫嚷着站起，语气中潜藏不住的有些惊喜。

    原本属于CGS老板的办公室此时充当起了临时的会议室，熙攘着一群平日还算有威信的孩子们。

    “那个大叔说的是不来找麻烦而已吧……”

    小胖子比斯凯特压了压帽檐，苦笑着给长桌对侧喜上眉梢的西诺泼下盆冷水。

    “不管怎么说，那个大叔也说了我们可以继续运营对吧。”

    坐在西诺旁边的金发尤金把翘在桌子上的脚放了下来，稍稍坐正身子：

    “也就是说，甩开大小姐这个烫手山芋，我们就能正常接活，甚至可以用大小姐换点经费来……”

    “不对。”

    坐在小胖子身旁的奥尔加皱起眉头打断了尤金，习惯性的闭上了被锐角刘海遮住的眼睛。

    “我觉得我们需要再考虑一下……”

    “你在犹豫什么？”

    不等奥尔加说完，尤金便再次抢过话头，身子微微前倾道：

    “你也知道，带着古荻莉亚这个包袱是没有人愿意与我们做买卖的，末日号角也不会放过我们！”

    “不用吵了，我会去的。”

    冷不丁的，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孩子们的嘈杂。

    芬恩抬眼看去，大小姐古荻莉亚正站在长桌侧边，像是隔在方才针锋相对的奥尔加和尤金之间的屏风。

    这位“火星独立运动的领袖”把原本干练简朴的白衬衣换成了一身繁复的长裙，显得高贵而华丽。

    与之不符的是大小姐脸上挂着的“一看就下了很大决心”的表情：

    “没有必要再造成无意义的牺牲了……只要我过去，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吧？”

    “但是我们不知道把你交出去会发生什么……”

    小胖子显得有些着急，对着古荻莉亚连连摆手。

    “你看，连大小姐自己都这么说了！”

    与此同时，尤金没有看大小姐，而是指着她继续对着奥尔加嚷嚷。

    “事情没这么简单。”

    奥尔加抬手做了个微微下压的动作，示意众人暂且安静，接着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芬恩：

    “芬恩大哥，对方说他是谁？”

    “克朗克中尉。”

    芬恩似乎领会了奥尔加的意思，开口报出了对方的军衔。

    “我们上一场战斗是怎么赢下的？”

    “击毁并回收敌方一台机动战士，击伤两台。敌人撤退。”

    再次报出昨天的战斗记录，芬恩顿了顿，接着补充道：

    “击毁的那台疑似敌方行动小队指挥官。”

    待芬恩话音落下，奥尔加转回了身体，开口道：

    “想必各位也听明白了。末日号角的行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老实说一个中尉军衔能办到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会在一线作战，想来不会是能过多的左右决策的人物。而且……”

    “42人。”

    一直沉默着坐在角落的三日月忽然开口了。

    “没错。”

    奥尔加咬牙狞笑：

    “而且他们还欠我们一笔血债。”

    呼……芬恩闭着眼睛叹出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露出了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确实，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

    “这无异于将羊群交给豺狼来放牧。”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无意义的牺牲啊……你觉得我们会输吗，大小姐？”

    奥尔加看着低头思考的古荻莉亚，突然轻笑出声。

    不等突然被提问显得有些错愕的大小姐回话，奥尔加回头吩咐着一旁的小胖子：

    “比斯凯特，去回话吧。我们接受末日号角的‘挑战’。”

    言罢，奥尔加看向了仿佛与会议室吵闹气氛隔绝开的安静角落：

    “三日，我能拜托你吗？”

    三日月利落的起身，走向门口。

    没有回头或是多余的话语，会议室中只留下一声轻而坚定的“嗯”以作为三日月·奥格斯答复。

    ……

    火星的凌晨总在刮风。

    墨绿色的格雷兹站在这凛冽的风沙里，像是一位全副武装的角斗士。

    盾牌上悬挂的残损红色旗帜正猎猎作响。

    不死不休的决斗。

    这面旗帜当下所代表的古老含义。

    或许它能代表的不止于此。

    格雷兹的正对，静静的屹立着一尊头角狰狞的白色机动战士。

    部分裸露的骨架和双手架起的巨大战锤为其平添了几分粗犷的气质，仿佛未开化的、准备撕咬敌人的野兽。

    “约好的条件不会改变。如果我赢了，你们交出古荻莉亚就可以了。”

    言语间，格雷兹沉腰坐胯，拉开了架势。

    扩音器间，传出了三日月有些疑惑的声音：

    “那个，请问你输了怎么办？”

    “哈哈，我输了？”

    克朗克发出爽朗的笑声，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末日号角火星支部实战部队，克朗克·钱特中尉。”

    “啊？呃……原CGS第三队，三日月·奥格斯。”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或许是反应自己应当报上何种名号，三日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

    “啧，现在听到CGS这个腌臜名字还真不爽。”

    距离战场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奥尔加笑着拍了拍芬恩的肩膀。

    “那你现在赶紧重新想一个。”

    芬恩眼睛依然盯着巴巴托斯。

    话音未落，对立的两台机动战士推进器陡然火光大亮。

    眨眼之间，两台机动战士便迎面相冲在一起，战斧和锤矛相撞，发出沉闷的铮鸣声。

    “以防万一，我确认一下，我们是生死决斗对吧。”

    一击后快速分开，巴巴托斯后撤半步，微调重心，准备再度扬起战锤发起攻势。

    “没有那个必要。”

    克朗克大叔沉稳的语气下，早已回正身姿的格雷兹战斧已然利落的袭向巴巴托斯的左肩。

    “火星支部……末日号角一开始就只想要古荻莉亚的性命。孩子不用为大人的争斗而牺牲。”

    矛杆横在手中，巴巴托斯及时变更架势挡住了格雷兹跃步劈下的战斧。

    “哈……明明已经杀了很多了。”

    三日月的语气未见起伏，却隐隐带上了犹如火星晨风的冷冽。

    “你们想杀的古荻莉亚，也是孩子。”

    短暂的言语间，巴巴托斯抬腿弹踢，踹开了格雷兹握着战斧的手臂。

    “现在……可以稍微收起你们虚伪的嘴脸了吗，末日号角？”

    仿佛是感受到了三日月压抑在平静语气下的怒火。趁着格雷兹重心未稳，巴巴托斯落步向前，双手反握锤柄，依着前冲的架势和机动战士腰部强而有力的液压甩出刁钻的一锤。

    格雷兹躲闪不及，只得立起手中的盾牌。

    脆响之下，不堪重负的盾牌化作零落的碎片。

    鲜红的旗帜席卷向未明的天空。

    感受到了巴巴托斯的攻势像是绵延不绝的潮水，疲于招架的克朗克惊疑的嘀咕：

    “这种水准……真的只是孩子吗？”

    “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你，大叔。”

    不等克朗克的惊疑得出结论，就听到对面那道年轻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牺牲。

    “我要和伙伴们一起，活下去。”

    似是决斗的宣言落下，白色的魔神双手平举，笨重的锤矛仿佛挟着万钧之势，直冲格雷兹面门而去。

    失去盾甲的克朗克咬了咬牙，平架起格雷兹的手臂迎向袭来的战锤，祈祷着能起到缓冲的作用。

    “砰！”

    沉闷的冲击声中，格雷兹的左臂应声而毁。

    锤矛在格挡的阻碍下，竟真的被架在距离驾驶舱的咫尺之间。

    克朗克哪里敢放过机会，格雷兹手腕一翻，锋利的战斧顺势高挑而起，截向僵持中的巴巴托斯。

    巨大的锤矛被截成两段。

    出乎克朗克预料的是，面前的敌手没有管矛杆的去向，甚至没有武器被截断的惊愕——

    瞬息之间，巴巴托斯借着被挑起的势头，双手抓住了硕大的锤头，重重的砸下。

    格雷兹上挑之势未收，迎面被锤头砸个圆满，轰然倒地。

    金铁交击声中，克朗克只觉短暂的黑暗后，眼前豁然开朗——那代表着格雷兹的驾驶舱已然破损。

    凶恶的魔神抢步欺身上前，利爪高扬而起，似要掏出敌人的心脏一般。

    就在此时，三日月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的视窗中，格雷兹驾驶员正艰难的喘息着，已然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断裂的半截矛杆飞旋着，扎在不远处的小山丘旁，掀起一片肆意的风沙。

    ……

    “铁华团。”

    随着风沙缓缓散去，一直立在原地沉默观战的奥尔加突然没头没尾的蹦出这么一句。

    被掀翻的芬恩坐起身来，侧头看着这位孩子王，眼神中充满着疑惑。

    “我们的新名字。”

    “永远不会凋零的……铁浇筑成的花。”

    ……

    “咳咳……呵呵，后生可畏，吾衰矣……”

    看着从魔神中钻出的年轻身影，克朗克脸上的笑容似是自嘲，似是解脱。

    “你还没有说你输了会怎么样呢。我很不满。”

    三日月捏着手枪，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倒在地上的格雷兹。

    他的语气依然那样的清冷，听不出起伏的情感。

    “哈哈，抱歉。我并非小瞧你，而是不能输。”

    任由嘴角的鲜血留下，克朗克大叔的回答显得有些没头没尾。

    这位沧桑的老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张嘴却被一串剧烈的、伴随着鲜血的咳嗽替代。

    看着眼前老兵这样的情况，三日月的语气不自觉的变得柔软了几分：

    “好了……先别说了。”

    “喂，小孩，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头发已然花白的，狮子般的老兵摇了摇头，继续开口道：

    “我回不去了。”

    三日月挠了挠头，似是在思考大叔这句话的含义。

    旋即，三日月抬手，将准星对准了这位火星支部的中尉。

    克朗克缓缓闭上了眼睛。“哈……谢……”

    扳机扣下。

    “等等！别杀他！”

    “砰！”

    通讯频段中芬恩的呐喊和清脆的枪声一并响彻在寂静的黎明里。

    在残损倒地的格雷兹与利爪高扬的巴巴托斯间隙中，火星蓝色的朝阳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在低垂的天云下，散射着并不刺眼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