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汉默，围观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陆续离去。

    徐清关上大门回到铁匠铺，正看见老约翰急匆匆地从锻造工坊赶来。

    下楼前徐清曾交代过，让老约翰留在书房。但他忧心忡忡，根本坐不住，反复徘徊几圈后，最终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两人迎面相遇，老约翰忙问道：“怎么样？”

    “没事，都解决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约翰松了口气，打量着徐清的大衣，见上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泥泞，知道徐清并未吃亏。

    “到底是徐的孙子，比我这把老骨头有用多了。”老约翰满脸欣慰。

    “汉默跟你要了多少钱？”

    “他倒是没敢多要，只要了一枚银币，但我给了他五枚。”

    徐清将自己下楼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给老约翰讲了一遍，听得老约翰连连点头，不禁发出感慨。

    “一个男人失去勇气的同时也就失去了灵魂。你这样做才对，要是像我一样胆小怕事，汉默以后恐怕就盯上这里了。”

    老约翰语调虽然低落，但却没有太多羞愧之意。

    北境有句俗语——大力神也会被白头发绊倒。

    人年轻时身强体壮，干什么都有底气，岁数大了，身体衰老的同时人也会变得软弱。特别是老约翰这样置身下层社会的老年人，很难鼓起勇气反抗诸如汉默这样的地痞无赖，有畏惧心理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楼上走。老约翰突然话锋一转，询问徐清想要怎么处置铁匠铺。

    徐清步伐放缓，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祖父的那封信，想起祖父留给他的两条路——留下来，或者走。

    祖父临终前的嘱托如在昨日。他为了完成一件不存在的事来到这个世界，找到铁匠铺，抵达书房，最终接受了另一个嘱托——那不是欺骗，是祖父最后的爱。

    徐清觉得，从离开小村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不管去哪里，他的归途都不会是那个小村。

    他决定留在这里。

    这个取舍并不艰难。徐清清楚地知道，他舍弃的不过是一个熟悉且无趣的山村，得到的却是焕然一新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也是新奇的。这里的人，这里的事物，都带有异乡独有的风情。生活在这里，每一天都将和从前二十年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令他着迷。

    迈上最后一节楼梯，徐清止住脚步，反问老约翰。

    “假如我想重新开起铁匠铺，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老约翰显然没想到徐清会这样回答他，思索了片刻，慢吞吞地说道：“若是其他人，想在马尾镇开铁匠铺不是件简单的事，对你而言，却是没那么困难……”

    在老约翰看来，开铁匠铺无外乎三个条件——钱、关系、技艺。这三个条件都很重要，缺一不可。

    铁匠铺需要店面，需要各种材料资源，诸如煤炭、锻铁、木材、砂石、象牙鹿角、动物骨骼乃至麻绳生漆金银珠宝等等，这些东西都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若是没钱，连店面都租不起，又怎么开得了铁匠铺。

    但是光有钱也不行，还得有关系。

    什么是关系？铁匠工会就是最硬的关系！

    在马尾镇，近八成的进出货渠道都被铁匠工会所控制，各类产品的规格与售价也由铁匠工会一手制定。

    加入铁匠工会，不仅能从内部购买廉价且优质的原材料，而且还意味着不用再为销路发愁。小到制针师傅做的每一根细针，大到盔甲师锻打的完整盔甲，铁匠工会都会用合理的价格收购。

    除此之外，铁匠工会还设立了“互助基金”，加入工会的铁匠只需按月缴纳会费，在丧失劳动能力或是意外去世时，工会就会拿出钱赡养铁匠或他们的妻儿老小。可以说，铁匠工会代表着马尾镇大多数铁匠的共同利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绕过铁匠工会这座大山在马尾镇成功开起一家铁匠铺。

    讲到这里，老约翰满脸笑意。

    “现任铁匠工会副会长安德鲁是你祖父的学徒，有这层关系在，你想进铁匠工会轻而易举。”

    “若是其他铁匠，加入工会可就不容易了。工会专有一群抡不动锤的老铁匠负责考核，刀匠要打得出合格的刀，剑匠要做得了合格的剑，就是制钉师，也要能制出一把好钉子才进得了工会。”

    “和铁匠工会关系亲密的除了富商还有贵族，这些人是最好面子的，卖给他们的东西绝不能出现品质问题，不然工会的名声就臭了……”

    “你要是有信心，可以通过正式考核加入工会。觉得手艺还不到家的话，就去见安德鲁，只要他说句话，你不参与考核也能直接通过。”

    老约翰见徐清不吱声，以为他没信心通过考核，慢声低语地关切道：“不要灰心，没有哪个铁匠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你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先加入工会学习交流，做些简单的东西练手，只要够认真，日久天长手艺自然会精进，你祖父当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徐清闻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通不过考核是我功夫不到家，怎么能借助我祖父的关系走捷径。”

    “万一被别人知道，我丢脸不要紧，祖父辛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好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老约翰见徐清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再劝，正准备继续讲述有关铁匠工会的逸闻趣事，楼下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当当当。

    “难道汉默又回来了？”老约翰看向徐清。

    “汉默那种人不会敲门，下楼看看。”

    ……

    徐清推开门，外面站着的果然不是汉默，而是个陌生男人。

    这人个子高挑，腰板笔直，穿着做工考究的蓝色粗呢高领大衣，扎一条火红的狐皮围脖，嘴边留着两撮小胡子，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见到徐清，男人立刻浅浅地鞠了一躬，眯起眼睛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马鬃街的治安官巴道夫，刚才抓到了几个无赖，听他们说从您这里敲诈了三枚银币，是这样吗？”

    徐清有些意外，没想到送出去的钱还能跑回来，正想说不是三枚是五枚，看着巴道夫这副精明的做派，话到嘴边连忙改口。

    “万分感谢，确实是三枚，多亏了您，不然我这口气真是没地方出了。”

    “维护马鬃街的治安是我职责所在。”巴道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钱袋，数出三枚银币递给徐清，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保持一致。

    徐清摆了摆手，没接过银币。

    “这么冷的天，您还在街上惩治那些坏蛋，实在不容易，这钱我不能要，您拿着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巴道夫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挑了些许。

    “这样的好意我怎么能够拒绝。”——他又鞠了一躬。

    “您是位值得尊敬的绅士，为我今晚的美酒，祝您好运。”巴道夫将银币一枚一枚塞进钱袋中，放进怀里，转身远去了。

    徐清一愣，看看身上穿着的黑呢外套，怎么都不像是绅士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

    目送巴道夫远去，街上行人寥寥。

    太阳已经坠在群山之巅，霞光渐暗，来到异世界的第一天就要结束了。

    “走吧约翰爷爷，铁匠铺今天肯定收拾不出来，我还得多打扰您几天……”徐清招呼老约翰。

    “哈哈，你不嫌弃我的房子破就行。”老约翰笑道。

    二人锁了门，一前一后往街尾走去，很快便隐没在渐浓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