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歌姬综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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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被操控的意识黑影

    现在,护目镜依旧没有找到,也许被老鼠叼走了吧。

    他边擦着桌子边寻思着怎么熬过这节课。请假?太难了。像上上上堂课一样睡觉?老师会发现的,总控机又会说“拖慢教学进度”……自制护目镜?emmm……找不到材料,不过,也许可以试试……

    “嗒”有东西掉下了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一封信。

    咦?这年头,还有人写信啊。

    但信封一片空白,他翻来覆去找了许久,才在封口右下角发现一行潦草的刻痕。

    翁放卿亲启

    给翁放卿的?这里,确实是翁放卿的座位。

    可是,他才刚刚开门进来……是谁,什么时候放的信?

    对了,排班表。他走上讲台翻阅液晶滑动屏,屏幕散射的光灼的眼角微辣,定睛确认,没错,上午最后一堂课,初三(11)班才上了计算机课。

    那么,按理说没有人再进来留信了。没有人……是……鬼吗?或者初三(11)班的人?

    他起身跑出去,空荡荡的走廊忽然刮过一阵大风,转而呼啸遁形。

    就像无形的妖怪。

    什么人都没有。偌大的教室,忽然变得像鬼屋。比其他课室高两倍的天花板上,纺锤形的虚拟空间模拟播放器吊下来,正对着一个个座位,两个圆圆的出音口飘着淡淡的光,尘埃飞扬,仿佛摆着吸精大法。

    它们随风晃荡,拉长了影子,像一张张呐喊状的人脸。讲台的光影忽明忽暗,像极了古时的灵堂。

    啊啊啊……或许是玩国风恐怖游戏还没缓过来吧。

    路听低下头,继续投入清洁桌面的劳动中。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差点把水桶踢翻。

    “这么大反应干嘛,见鬼了啊。”熟悉的夹子音响起,路听转身看到舍友的脸,一瞬间觉得他像个假人。

    “怎么不叫我?你……”童珦的眼珠很黑,单眼皮,此刻半阖起,上眼睑覆盖住三分之一瞳孔,很像灵堂摆放的娃娃。

    “你搞多久了,才擦了一半桌子。音效调了没?”

    路听摇摇头。

    “那你搞卫生,我调环境音效。”没等路听回答,童珦就踏踏踏跑上了讲台,捣鼓起来。

    平时他们分配好任务后都各干各的,这次,童珦却时不时往路听那边瞄,路听也回望过去。

    目光相碰的一刹那,两人又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

    路听觉得童珦周身,笼罩着微乎其微的黑影。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他想起上学期也是计算机课上,周身被一团如素纱黑衣般的黑影包围着的陈黛书。那时他戴着护目镜,看到陈黛书的电脑也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但黑纱弥漫着,他看不清。

    下课后,他问陈黛书怎么回事。

    陈黛书回了他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有没有,不相信任何人的时候?”

    路听想了想,如实道:“嗯……我一直都不相信任何人。”

    “哈。”陈黛书却一扫刚刚的凝重,换了俏皮的语气,“连我也不相信吗。”

    路听哑言。

    “不逗你了。”陈黛书低下头,路听看到她微黄柔顺的短发覆着侧脸,睫毛微微颤动,像一只梅花鹿。而后清泉般的细语声从口中流露,更像一只饮足溪水的小鹿了,“刚刚看到的,能帮我保密么。”

    “好。”路听点点头。

    “一言为定。”陈黛书扬起笑脸,眼神却充满茫然。

    路听不知道她怎么了,不过,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也对她笑道:“嗯,一言为定。”

    然后,她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黎沁和隋云间拉走了,黎沁勾肩搭背的,嚷嚷着一起去上厕所。

    陈黛书一脸“嫌弃”,怼道“上什么厕所啊……”

    三人的身影越走越远,黑影似乎还缠绕着陈黛书。

    只是童珦的淡很多。

    过了好一会儿,讲台底下发出了一声“艹”,接着传来童珦没好气的询问,“喂!你护目镜找到了没。”

    路听愣住,心想他怎么知道护目镜不见了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童珦似乎很不耐烦,“我调好环境音了,要开了啊,你不戴眼镜……小心眼瞎。”

    “噗……”路听忍不住笑出声,同桌还是这么毒舌。

    “笑什么……我看到钱岑经那家伙把你的护目镜丢……放草丛里了。”童珦别过头,出音口的光掠过他短短的发梢,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几乎看不见的尴尬。

    “哪个草丛?”路听的声音飘在空气中,像来自另一个时空。

    “还能是哪个,我们教室外的。”童珦小声嘀咕,继而提高了音量,“我先声明啊,我只是看到了,绝对没动手……他上周三扔的,还让我告诉你让你找他,我没说。那家伙绝对不安好心。你自个儿去找找吧。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能找到不。”

    “哎我在解释个什么劲儿。”说完,童珦用力地扒拉着环境音效的开关,发出“硁硁——”的响声。

    学校的VR计算机室很古老了,听说还没建教学楼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它。从前,它所在的楼普普通通地叫“实验楼”,后来,虚拟歌姬火遍全球,校长便在“实验楼”前加了“元宇宙”三字,顺便把装潢翻新了下,内里依旧年久失修。

    窗外,又刮起了阵阵冷风,飘进来几滴细碎的雨。

    下雨了。

    见路听没反应,童珦抬起头,只见空旷的教室后排,少年侧过脸,正对着雨帘发呆。白色的发随风轻舞,瞳眸发着光,光落在睫毛上,像杂草丛生的清水河滩上星光粼粼。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消失在天际。

    好静谧啊。

    之前怎么会觉得恐怖呢?有点像……晚祈啊。

    暗下来的教室仿佛变成黑夜的天空,课桌化作平静而浩大的水面。小小的光源体伫立水中,任深一脚浅一脚的水浸漫半截身子,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想到这里,童珦心中忽然跃起一股无名怒火,清了清嗓子:“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让他莫名其妙冒火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依然是虚无缥缈的声音:“嗯嗯,知道了,谢谢。”

    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好像讲的是与他无关的事。

    童珦懊恼地踢了讲桌一脚:“你这人……真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啊不,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他眨着黑眼珠,脸因为生气有点泛红,“所以你有什么看法啊?去不去找护目镜?去不去找钱岑经?虽然我们三个月,啊不,四个月?哎不管了,四个月没讲过话。我可没有对不起你啊。你和翁放卿和陈……有啥瓜葛,不关我事。”

    陈黛书。这个名字又自动消音了。

    路听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刚想说“我们上个月才说过话”,双脚一沉,心里有如千斤坠石,拉着他往海底下堕……打住打住,还是别回忆了……而且那时候,童珦也没参与到骂战中。

    不过同桌经常气鼓鼓的,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看谁看事不爽不顺眼,一会儿又大大咧咧直来直去。

    “我不去找他。”回忆了一遍钱岑经的模样,路听幽幽道。

    “行。钱岑经就是个傻逼。还有啊,最后那句话,你别跟翁放卿说。”

    “嗯嗯,不说。”路听忽然觉得童珦耿直得可爱,学校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教室再度陷入沉静,唯有风雨声。

    童珦周身的黑影似乎不见了。也许刚刚只是错觉?还是……离得远了看不见?路听内心五味杂陈,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但,会不会再次被他当成怪胎啊?

    “童珦……”路听想叫他,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心脏突然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路听内心挣扎着,看着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一秒秒溜走,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幻境。”

    “什么?”声音太小,童珦没听清。

    “嗯……没什么,我去找护目镜。”擦完最后一张桌子,路听提起水桶往前走。

    “去呗,快上课了,我们班同学……”楼道传来班上同学的吵闹嬉戏声,童珦将后半句话“就快要来了”吞了回去,蹲下来,假装继续捣鼓音效去了。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路听刚出门,迎面而来一群同学。走在末尾的正是钱岑经。

    那少年戴着磁悬浮引力眼镜,镜片厚厚地漂浮在离眼睛12毫米左右的距离,走路都在看书。或许是太沉迷的缘故,他没注意到计算机室外面那一道铁门的门槛,一个趔趄,手中巴掌大的书飞离了起来。

    眼看就要掉下地,他手疾眼快,接住书角,不料不小心关掉了磁悬浮眼镜,忽然像瞎了一样,书页在手中打滑,还是掉在了地上。

    他眼中一片茫然,在地上摸索了许久,书本仿佛顽皮地跟他玩起捉迷藏,总是差一点点,没能摸到。

    路听站在两米开外,清洗着卫生用具,心想,他应该先把眼镜开关打开,就能看清楚捡到书了吧。

    但他就不。书页哗啦啦地随风翻卷,好像他的耳朵也听不清似的。

    眼看着他越发着急,路听踱了过去,捡起书,递给了他。

    “谢——”两双眼睛正对上,在钱岑经高度近视的眼中,对面那双眼珠像雪白的面包上长了长长的长毛霉菌。

    “啊。”钱岑经嘴巴变成“O”型,恐惧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继而轻声道,“你没有来找我。”

    这回轮到路听嘴巴变成了“O”型:“真是你吗。”

    在大家看来,钱岑经安安静静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学生乖乖仔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会随便挑衅的人。

    “对啊。”钱岑经坦然承认,“不过猜到了你不会来。”

    “为什么……”路听觉得今天的交流比他这辈子还多。

    “好奇啊。”钱岑经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边拉着他躲到楼梯拐角边说,“想研究研究你们这种物种不戴护目镜,在进入模拟元宇宙后会发生怎样的质变。今天刚好要上进入模拟元宇宙的课,很快就有答案了。”

    “你知不知道辐射过强的话,严重的会导致病变致死。”路听听得直皱眉。

    “nonono。”钱岑经越说越兴奋,甚至流露出些许癫狂,他打开眼镜,启动时,镜片间浮出蓝色电流波,乍一看有点像科学怪人。

    “我始终觉得,白化彩瞳综合症患者和其他人类不是一个物种,或许你们已经进化得比我们更高级,只是还没适应环境的变化。又或者我们是一个物种的两极分化,就像人和猿一样。再假设,其实你们是其他星球派来的间谍,只不过被操控的意识还没苏醒,一旦激活,就可能威胁地球的生存。不然,为什么人们对罹患者恶意那么大。一开始厌恶的原因或许已经被史学家抹去,我们后人无从得知,但我们可以探知……是不是很有趣?”

    钱岑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神采奕奕:“而我,在一次次实验中,会找出白化彩瞳进化的原理。而你,是活标本,和我一起为人类科学做贡献。不觉得很骄傲很有趣么?”

    医院医生就有很多“研究”范本啊。路听心里默默吐槽。

    就是这样,钱岑经不止一次出过各种研究“活标本”的主意,研究目标每次都不一样,只有他和他的死党们知道。路听虽然觉得他脑回路很特别,他说的假设,也未尝没有道理。

    但是没有边界感的探究,让人浑身不舒服。

    路听只想当个小透明,学习,读书,吃饭,睡觉,和大家和平相处,无它。再次成为班里“隐形人”后,这种平衡总是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而钱岑经依然孜孜不倦地找他做实验。

    路听有时候也会佩服他的执着。但他讨厌被过度关注。

    无数双冷漠的、鄙夷的、同情的、不解的……眼睛盯着他,虽不言不语,又无处不在。

    而钱岑经的眼光是什么样子的呢?稍微有点喜欢吗?

    “不,不是的。是物化。”心里有个小人在反驳。

    “不觉得。”路听的声音冷若冰霜,绕开他往楼下走去。

    “你去干嘛?不上课了吗?”钱岑经拉住路听,不依不饶。

    路听哭笑不得:“去找护目镜。再想研究,也不能随便丢人家的东西吧?”

    “因为你总不肯配合……”钱岑经委屈巴巴道。

    “不好意思,没钱付医药费。”路听喃喃着,看了眼挂钟,14:40分,还有10分钟上课,他加快了脚步。

    “哎真的不行吗?”钱岑经从护栏上探出脑袋,仍然不死心,“大不了医药费我出。”

    路听轻轻摇头,白发随着雨天光影变得粉蓝粉蓝的,像水彩晕开了画面。

    “滴、答……”白鹤芋包围着以美男树枝条为时针、分针、秒针的植物挂钟,滴落一滴雨水,指针跳到了42分。

    翁放卿和苏博慢悠悠地出现在实验楼门口,三人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