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双生梦魇
“哕……”黑云说来就来,铺天盖地笼罩城市上空,一处隐没于万千空间,不引人注目的房间里,干瘦的男子手撑洗浴台,把刚刚吃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他拾起滚落一旁的奶制蔬菜罐头,3029-6-4,保质期两年,卧槽,已经过期了一年多。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哕……”男子忍不住又呕吐起来,干枯毛燥的发梢上,悬着一粒粒水珠,与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遥远的对岸,摄像头的红星已不再闪烁。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不断响起,像催命符一样。
知道了。来了。
男子把脸上和发上的水珠擦干,整张脸慢慢地从发黄的毛巾浮现。
若不是那双骇人的双眼,和喉咙处纺锥形的巨大肿瘤,也算是一张正常的脸。
右眼蒙上惨白的阴翳,混浊不堪,点点如虱子一般的黑色物质覆盖其上,深不见底,像是恶魔上了身。而左眼却清澈如星辰大海,星光熠熠,恍若天使的眼睛,或者说,更像虚拟歌姬的眼睛。
“叮咚!”门铃似乎也有了情绪。
“呃……”男子想说“来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门上开了一扇小窗,微光像激光一样照射进来。
“是旮-沓……碰啦达吗?你快递需要签收一下。”快递员艰难地读着,小声抱怨了一句,“这么久都不开门耽误我送件呐。”
原来是快递啊。可是我最近……好像没有买东西?也许……买了碟片?睡太久了,记不清了。
“对不起。”男子用小姬录好的语音对话。
门外的快递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笑道:“没事没事,也不急,这名字……老二次元的名字嘛?”
刷刷刷——旮旯碰啦哒在签好的名字旁,还写了“梦曦粉”几个大字。
“哦哦哦梦曦啊,我也喜欢她。”快递员看了眼时间,“哎哟!我走啦!以后要是还送你这里再聊!”
“啪……”门窗关上的瞬间,黑暗重新吞没一切。可是屋里,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旮旯碰啦哒掂了掂快递的重量,极其轻巧,像没装东西一样。
他割开快递盒的胶带,里面还有一个快递盒。再割开,还有一个。再割开,竟然还有……像层层叠叠的机关盒,通往盘旋不见尽头的秘密。
他想起鲁班的机关术,难不成会变出一个像上世纪动画《秦时明月》里的机关兽?
不知道割开了第几个,终于,一个植绒了的祭蓝色方形盒子出现在眼前。
这么小,却这么吸引人,像披了一层魔力。
男子颤巍巍地打开方盒,一道亮光闪过双眼。
是银白色的芯片。皎如云间月。
不可置信,只有这个吗?包那么多层不浪费盒子嘛。
他仔仔细细地再检查了几遍,摇晃着各种型号大小的快递纸盒,都没有其他东西掉出来。
只有一张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和梦曦毫不相干的东西。旮旯碰啦哒觉得很失望,还以为有什么惊喜呢。
为了梦曦,他的域值已经攒到了600+分,因为不出门,还不能有用武之地。
但,他从来没买过芯片,是不是送错了?
最大的纸盒上,他的名字、地址、电话号码,都没有错。
发件地址被刮坏了,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刻意的。
他耸耸肩,恶作剧?这芯片看着也没什么用……先留着吧。他把它们一层层原封不动地装好,丢在了角落杂物处。
已经没有什么,能吓到他了。
毕竟,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怪物。
那些软肋,没人会发现。
陆鸢做了一个梦。
发大水了。高涨的海水滚起千层浪,像《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把高楼全都淹没,从一层,到最高的32层,无一幸免。
人声鼎沸,却听不见逃难的嚎叫和哭泣,反而像逛戏场时,看口技表演发出的喧哗和喝彩。
微弱的火光很快被灰色掩埋。无论海水冲击力多强,木质的高楼屹立不倒,榫卯结构不费一钉,风雨坚固。
所有房门都打开,人们奋力地把水勺到小舟上,再往下倾倒,一个一个接龙,若天上悬瀑直冲千尺……倒不是万众一心,更像无意识地自救。
唯独她隔壁邻居,333号的房门紧闭着,悄无声息,或许无人居住。
她用木剑挑拨水涟,身着古代侠女的短褐和明制袄裙,和周围的“现代人”格格不入。但无人在意她。
很神奇地,海水虽然淹没了城市,但并没有埋过任何一个人的脚踝,人们依然可以自由呼吸。只要他们不断把海水“放生”回大海,海水就不会上涨,不会淹到脑袋。
可无论怎么勺,海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有的人坚持不住了,拉着子女瘫在床上看虚拟歌姬的电影,梦曦、晚祁、清羽、絮凝……还有上官燕云都参演了。
但很快,即将淹过脖子的海水,让他们从床上蹦了起来,再次加入机械般的“放生”海水的运动中。
每家每户的小舟雕刻着粗糙的龙头和龙身,小舟在浪涛中东倒西歪摇摇晃晃。远远望去,龙头一层层一排排螺旋接力,龙口水流如注,蔚为壮观。
梦中的她像开了上帝视角,俯瞰这8D巨幕电影般的画面,好似把世界框进一个虚无的元宇宙。
这却不是电影,像真实发生的故事。
人在梦外,亦在梦中。
拉到近景,“龙舟”隔板处,咕噜咕噜地冒着蓝色的泡泡,泡泡扭动着圆溜溜的身子游啊游,发出荧光。
有个胖嘟嘟的孩子伸出手指,戳了戳泡泡,电光火石间,像被滚开水烫了一般,疼得号啕大哭起来。
孩子母亲闻声赶到,对着他的手指呼呼,焦急的脸上竟挂满泪痕。
有点像……妈妈的脸。
陆鸢在梦中打了个激灵。
忽然,一条丹青色的巨蟒从海浪中探出脑袋,“嘶嘶嘶……”它吐着猩红的杏子,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另一只眼睛却明眸如镜,像天神一般睥睨这混沌的人世间。
她住在33层高楼,正好正对着巨蟒的脸。那双眼睛,近在咫尺。
奇怪,明明梦中,最高的楼只有32层。
巨蟒被海水托住,像佛祖伸出手掌,派灵物收拢贪嗔痴怨。
她与巨蟒对视,毫不畏惧。她觉得自己就像上古时期挺身而出、逆天改命的哪吒,将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黑云翻墨,遮天蔽楼,太阳,不,不像太阳,像未知的更高级的星球,在厚重的云海缝隙游走。暗金色的光把云朵照成片片鱼鳞状。
就如巨蟒蠕动的身体。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他们谁都不怕谁。
巨蟒越来越频繁地吐出杏子,分叉的舌头像USB接口。
“轰隆隆——”紧接着,一道闪电从天劈下,巨蟒伸出舌头接住,“呲啦啦——”紫色的闪电随着舌尖逐光追风,与天相接,仿佛从它口中喷射出来一般。
“女孩子不要碰……龙针头!”模糊不清的人声,分辨不出从哪片浪花,哪栋高楼传来。
不知为何,陆鸢突然提起木剑,一个飞跃,纵身跳下洪水之中……
陆鸢猛然惊醒。头顶上白晃晃的太阳能灯一闪一闪地,难道是它让我做噩梦了?
她揉揉眼睛,轻轻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镭射玻璃窗一角。
风悄悄拂面,天积着浓厚的云,要下雨了。日子依然乏善可陈。
午休时间,同事们正酣睡自如。
来这里工作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开窗。平时,除了去wc,她基本上能不动就不动。
周末短暂的“出差”仿佛南柯一梦,梦醒了,他们又被关回各路网线编织的牢笼里。
她看着远方发呆,架在海面的双子琉璃桥上,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
大中午的,人也这么多。
但,静静地看着风景,什么都不想,很舒服。
过了不知多久,她点开全息影像手机,想给外面的世界拍个照。
消息栏上弹出“今日芒种”的提醒。
芒种了?芒种啊,从前青梅煮酒论英雄,耕种安苗,送花神的节气。
但如今季节已被打乱,过不过节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咔嚓”各种角度,都记录一下。原来,从办公室眺望风景,这么美啊。
咦?两座桥之间,飞过一个黑色的身影。
谁这么另辟蹊径,不走大桥,偏偏从桥底下飞过。
底下翻涌的海水,被乌云衬得一片灰黑,远远看着都让人心惊胆战。掉下去,不知道被卷到哪个加拉圭国。
陆鸢的眼睛随着黑影移动。TA爬上桥了,在桥上走了一段路。噢,又跳到桥底下去了,继续吊着威亚前进。
不是高空作业洗玻璃的工人。
不是桥梁维修人员。
像书中飞檐走壁的侠客,像惊骇各国的飞天大盗。
身手敏捷,神出鬼没,离成为xxx侠,就差一项自身带BUG的特异功能了。
看着看着,陆鸢摸出了TA上岸、下水的规律,好像是追着一艘游艇去的。
游艇遁入桥洞,黑影也看不见了。
浊浪排空,后浪推前浪,似乎要把双桥吞没。
陆鸢想起刚刚做的梦,和现实太像。
她点开备忘录,找到聊天列表里的“傻宝”,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并长篇大论说了自己的梦。
飞快打着字:
最近好像不太平。
你说,那个白大褂,不会真的卷土重来吧?
“傻宝”没有回应。
她也不期待有回应,回应了更恐怖。
他们上次的聊天时间,停留在3022年7月20日。
——以上是最新消息——
那条细长的横线,仿佛一把时间刻度,把过往隔绝在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