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禅……喝点水吧。”茫茫沙海上，中年男人健壮的胸脯，贴着女人凌乱却美丽的发。风沙掩面，但盖不住女人的伶俐飒气。

    女人摇摇头，俯身贴地，把微小的八爪鱼型探测器一点一点，扎入流沙。

    她闭上眼睛，风似乎都温柔了起来。

    全是沙子的声音。还有幽咽的沙鸣。

    “沙沙沙……叮、叮、咚……沙沙沙……”是……水！捕捉到了！探测器亮起了红星，女人默念，“五千米处，西南48度角，约东经103°20′22″，北纬39°22′20″。”

    “阿玄，有希望了。”女人拥进男人的怀里，眼里闪着纯粹的光，像个乐开了怀的小女孩。

    “林画禅，你真棒！”男人疼爱地揉揉她的脑袋。

    “你也是啊陈玄烛！”每当科研有了新进展，他们就会直呼对方的大名。

    “出发吧，我们必须找到新的水源。”名叫“林画禅”的女人拾起装备，大步流星往前走，神采奕奕。

    “希望这次不是空欢喜一场。”陈玄烛叹道。在这片沙漠上，他们已经无数发现了“水源”，又无数次落空。赶到探测点时，要么是动物在生产唾液，要么是早已干涸的水潭，要么是沙漠之树在脱胎换骨，还有就是什么也没有……这似乎，是大自然报复性的干扰。

    “应该不会，这次听到的水声有种……嗯，‘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的感觉，我相信，一定是源头活水了。”林画禅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坚定。

    男人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六个月前，他们亲眼见证了“蓝水”骇人的消亡。

    蓝水总水产如今并不位于深海，而是建在沙漠之中。

    一进实验室，一股恶臭熏蒸口鼻，即使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也无法抵挡。

    无数两米高的试管林立成幢，纯净的水资源还在里面汩汩地冒着泡，而试管底部，盛产“蓝水——无限循环海水”的海绵，本应绿意盎然的月牙形叶面，已经蜷缩枯萎如细针，泛着浓重的棕褐色。

    几位科研人员露出惊诧的神色，其中包括林画禅和陈玄烛。

    实验室尽头，一池二十平米的池水，正是恶臭的源头。

    现任科研兼水厂总管的男人，面色凝重。

    曾经，它是一切纯净水的保障，仿佛一架永动机，永不停歇地工作，源源不断地创造淡水资源。

    现在，它依然呈纯粹的蓝色，内里却伤痕累累。细看，成千上万的如春蚕吐丝般的绒线，胡搅蛮缠于一体，在水中盘桓勾结，形成一幅蓝得诡异的、呐喊着的、似扭曲人脸的画面。池缸边缘，似乎因承受不住绒线厮打，逼出了微小的裂痕。

    “您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林画禅率先发声，她已强忍着怒气。

    眼前的实验室，和他们团队最开始研发无限循环海水时完全不一样。

    原本实验室建在海边，并在海绵出没的主要海域修筑水下栈道和分站。无限产水的植物海绵，喷出的蓝水混着海水，停留在水下栈道的瞬间，由科研人员捕捉后，再从海水中提纯出蓝水。如此，人类既得无限能用水资源，又能保障它们的生存。

    为获取更多蓝水，世界保护动植物协会已经将海绵列为世界一级保护植物。

    只不过，捕捉、提取、过滤、出产、分派……等过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林画禅的师父原本是蓝水总专家，年事已高，但依然坚守在科研岗位上。蓝水专研、生产运用稳定后，便放心地功成身退。跟随她研究蓝水的徒弟们，也投入到其他科研项目中。林画禅则被分派到海外工作，陈玄烛紧随其后，申请派往海外。

    “爸爸妈妈是神仙眷侣，而我是电灯泡，那么亮那么大。”陈黛书曾经开玩笑地吐槽过。

    “傻丫头，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女儿。”林画禅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林画禅心知肚明，把实验室转移到沙漠，目的再简单不过：赚钱，利滚利那种。

    不说别的，水路加上陆路运输，大大加大了中间成本。但，其间，要和无数中间商合作，从中渔翁得利，赚得体满盆钵。

    但总管花言巧语说得头头是道，“越是缺水的地方，越是容易储藏水源。”“蓝水是个巨大的投资合作机会，国家经济翻一翻。”

    不知道上面是怎么定夺的，竟然真的决定把实验室全都移至沙漠。

    林画禅气得冲进实验大楼理论。但，用总管嘲讽她的话来说，她只是个“小小的象牙塔里的金丝雀，无权也无势。”

    “你大爷的才金丝雀！”陈玄烛和几位同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带回来。

    他们，确实无权也无势。

    “但我们有智慧，把这件事公之于众，你说，是不是能让大家反对？”

    谁知，姜还是老的辣，总管联合科学院发表了《关于将蓝水实验室移至沙漠的决定》，文中把沙漠的好处夸的天花乱坠，摆出了一大堆实验证据，获得了万众的理解和叫好。

    压根不给他们发声的机会。

    当然，实验数据是假的。

    林画禅他们决定养精蓄锐，先做好实验，制造和收集真实的证据，用事实说话，以待未来给百姓一个交代，并拯救蓝水。

    但他们高估了“奸商”的野心和底线。没想到，总管竟然把海绵圈养起来。

    一开始，在化学药剂的作用下，海绵产水量惊人，比之前翻了百倍。渐渐的，失去自由、被化学剂摧残的海绵，产水量每况愈下，甚至濒临死亡。

    需要更多蓝水维持的总管，开始了疯狂的地下捕捞作业。如此犯法的行为，声势浩大却又悄无声息地进行。无非是科学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怪，师父总说，人心坏掉了，便再也修复不回来。记得啊，提防科学院的人。

    短短几年，海绵数量锐减，而科学院，用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把戏，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现在还有多少海绵？野生海绵，你说话啊！”在林画禅步步紧逼之下，总管终于说出了这几年干的勾当。

    “不到……两千……”总管心虚地不敢看她，却又满嘴不屑的语气。

    两千……从30万到两千……林画禅倒吸一口冷气，全球有20亿人，海绵不到两千……短短几年，才几年！为什么自己毫无察觉？为什么不继续跟进海绵项目？为什么……

    科研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悔恨不已。

    “喔？全世界的奸商都跟着良心被狗吃了啊！你不是提出这个做法的第一人吧？你背后的大佬是谁？打不打算叫停沙漠实验室？”陈玄烛挡在林画禅面前，冷声道。

    “你们问我也没用。”总管恢复了狡诈的神色，耸耸肩，“事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大功臣们。”

    陈玄烛汗毛直立背脊发凉。这背后的水，深不可测。

    “参观”完沙漠实验室的下午，科学院就把寻找新水源的任务，交给了林画禅和陈玄烛。

    还是那句“越是缺水的地方，越是容易储藏水源。”把他们打发到国内号称“死亡之影”的沙漠。

    热浪滚滚，太阳晒得沙漠直冒烟。

    这生命的禁区，曾吞噬过无数的生命。却还是有无数生命奔赴，前赴后继。

    我们一定要活着回来。为了水源，为了家园，为了师父、同甘共苦的战友和千千万万同胞。也为了，我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