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十六经
繁体版

第十二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孟现回到自家小院时,已经是二更时分,走到孟钧钰房前,听到轻微的鼾声。

    窗外的孟现听到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老爷子不知道他睡觉从不打鼾吗?”

    暗自窃笑的孟现回到自己的房中,掏出怀中的三本书,这是从黄员外那得到的一车书中最让孟现感兴趣的三本,其余的书都在原本乘坐的马车中,马车被王诚一刀劈碎之后,书册散落一地,不少书册还被毁坏,杨永仁答应会帮忙将这些书整理后派人送来。

    孟现手中的这三本书,一本是前朝名家刻本,一本正是那本奇特的铜镜古书,最后一本却是一部棋谱。

    这刻本挺有价值,明日给爷爷过过目,铜镜古书有点邪乎,应该找“专业人士”看一看,可别有什么副作用,回头可以去问问丁老头,他管理藏经阁,应当见多识广,关键是他好像挺闲的,但那藏经天阁,到底是在总司的什么地方?至于这棋谱,倒是很有意思……

    棋谱只是一位不知名的棋手编写,成书时间也没有几年,它记录的棋局都是作者与不同棋友所下,但作者的水平,让孟现这个连臭棋篓子都算不上的人也不敢恭维,真正让孟现感兴趣的,是棋局与残局中记载的,作者和棋友们所经历的奇闻逸事。

    “飞蝗老人,名字挺有趣,虽然棋艺不行,记录的事也有意思,虽然棋谱一般。”孟现心中一边如此评价着,一边津津有味地读着。比如,孟现正在看的是飞蝗老人与一位名叫莫风的棋友碰巧看到猴子从书中捞起月亮的趣事。

    略过了两人对弈的棋谱,孟现继续向下翻,发现下一位对弈者名号是“求鱼老翁”。

    “求鱼老翁?莫非是个渔夫?”

    正当孟现喃喃自语时,一阵风从窗外刮了进来,桌上的书页随之翻动,灯烛的火光摇曳不定,本想去关上窗户的孟现被这动静所吸引,回过头却看见令他意外万分的一幕:

    书页飞速翻动,在烛光的照射下,每隔两三页,总有奇怪的阴影在不同书页的相同位置上出现。

    怎么回事?这棋谱纸张、印刷都是上乘,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孟现赶忙拿起棋谱,透过烛火一页页地看过去,果然有了发现。

    ……

    夜幕之下,莫铁匠家外,京兆府派来的两个衙役倚靠在门前,瞌睡一个接着一个打个不停。

    孟现口蒙面罩,屏声敛气来到院墙边,乘着无人发现,轻轻攀墙而上越进了莫家院子中。半柱香后,孟现又悄悄翻出墙来,只是背后多了个长条状的包裹。

    来到一处僻静角落的孟现略一思量,又向着长宁坊奔去。

    长宁坊,黄员外宅邸外,孟现轻身提气,再一次越过院墙,避开家丁,循着记忆中白日黄员外带领的路线,来到黄家的后花园中。在一座假山边,孟现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左走几步右走几步,数遍之后才停了下来,接着又在选定位置开始挖掘假山边的土壤,从土中取出一物后赶忙放入包裹之中,重新平整土地后,孟现按原路离开了黄家。

    离开黄家的孟现专挑偏僻小巷行走,他心中虽然急切却走得不快,但是他遇路则行,遇墙则越,很快便离开黄家一段距离。

    孟现翻过小巷尽头的一面矮墙,刚想继续前行,却被前方路口拐出的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这么晚了,孟公子还未曾休息啊,是兴致大发要夜游玄京,还是要去与哪位佳人相会?可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莫不是去做梁上君子了吧?”人影手持折扇,缓缓地走向孟现,笑盈盈地问道。

    孟现并未慌乱,压低声音回答道:“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非什么孟公子,在下还有要事在声,还望阁下让开道路。”

    “孟兄,孟状元,我是白日里才与你见过的韦启锋啊。”人影在不远处站定,正是北济州刺史之子韦启锋,“孟兄也不用继续否认了,我这后半夜无聊闲逛,碰巧看见你从天地人出来,从那时起我可就一直跟着你了”

    见身份被拆穿,孟现似乎放弃了隐瞒,直愣愣地盯着韦启锋道:“自我从天地人出来?恐怕还要更早吧,恐怕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的一举一动,就都逃不出韦兄的掌控了吧?

    “先是将我与刘叔请到五味居,这样我们回总司的路线就能大致确定下来——一定会经过莫铁匠家附近;之后韦兄你又是劝酒又是吟诗,硬生生把时间拖到深夜的某一刻,这样既能使我们回去的路上少有人烟,又利于王诚把握时间——王诚是你的人吧?

    “只要他能在杀害莫余一家后,再截杀了‘碰巧’路过的我和刘叔,那第二日街头巷尾怎么讨论这件事我都想好了,‘江湖帮派替人收债,却发现借债人早与其头目有过恩怨,收债不成后,头目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愤而杀害借债人全家,两无辜路人碰巧目睹此事,竟然也成刀下亡魂,其中一人居然还是新科状元!’。

    “可惜,可惜,你没想到王诚为了泄私愤耽误了时间,而莫家早有防备,让两个孩子先跑了出去,更没想到我们反杀了王诚等人。恐怕你最开始的目标只有莫家吧?在我和刘叔没去黄府之前,我们还不在这个计划中吧?难为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重新制定这么一个一石二鸟计划,幸好你的手下是群废物,可惜,可惜。”

    看着孟现愤恨而讽刺的表情,韦启锋听后叹息道:“不愧是人们口中的‘狂状元’,孟兄果然都已经猜到了,不错,王诚的确是我指使的,我在这儿向你和刘主薄赔礼道歉。”

    韦启锋说罢,深深地向孟现鞠了一躬。

    孟现看着眼前这一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韦兄这是何意啊?”

    韦启锋自顾自地说道:“王诚的确算是我的人,截杀的命令也的确是我下的,那只是因为当时我还并未了解孟公子,呵,当日在黄家外初次相逢,说什么久仰,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我也是之后才知道,孟兄的祖父孟钧钰老先生因不愿更易史书触怒先帝,不仅被逼得离开朝堂,更是连文坛也退出了,一代文宗只能窝在天地人中的一个小小编修处中,孟兄高中状元却不入朝堂,不就是为你孟家出一口气吗?

    “我知道,你与孟老先生都已无心仕途,只希望能完成那部必将青史留名的《太平玄经》,但天地人历来重武轻文,你们就算完成了,他们也只会当成废纸,遑论让这本巨著普及天下?孟兄现在铤而走险,不就是为了以后吗?这样如何,孟兄从莫家取走的东西作为我献给孟老先生的礼物,我还可以代表北济州韦家许诺,必将倾尽全力帮助你爷孙二人完成心愿,但还望将从黄家取走东西交还给我,那本就是我韦家的东西,只是因故流落在外罢了。”

    “原来是为了我从黄家取走的东西,确实,没有我,你可能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其中的秘密。”孟现冷笑道。

    “不只如此,我这次也是真心想交孟兄这个朋友。孟兄可能不知道,我只是家中次子,在家中并非最得势,这次来到玄京也是处处受到掣肘,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让王诚这个地痞无赖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所以我现在正需要孟兄这样的人才相助。我发誓,若是孟兄同意相助,我日后再背弃孟兄,就让天地厌弃。”韦启锋说得十分真诚,让孟现都眯起了眼睛。

    韦启锋见状称热打铁,说道:“孟兄,《太平玄经》完成之后做什么,你有考虑过吗?你既然敢在朝会上拂皇帝的面子,就没想过完成更大的壮举吗?”

    孟现闻言低头沉吟,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对面的韦启锋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其实内心却并不平静:“这次若是不仅能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还能把这个皇帝都留不住的新科状元收入麾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我也不用凡事亲力亲为,在家族中的话语权也必会大上不少。如若他不答应……”

    沉默了一阵的孟现又开口道:“韦兄如此自信,想必是无论我答不答应,都有把握解决我这个麻烦吧。既然如此,韦兄不妨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后手,不然,我也不免心存侥幸,还是说,韦兄有能力自己就能解决我?”

    韦启锋见孟现松口,不由得大笑:“孟兄果然是个直人,好!福伯,您就出来与他见上一面吧。”随着韦启锋的话音刚刚落下,几缕诡异的黑烟从孟现身后飘过,孟现惊愕之下回头看去,却看到自己先前越过的那面墙壁已没了踪迹,那里只有封住巷道的黑烟和笼罩在黑烟下的瘦小黑袍人。

    黑烟从袖口、领口等刚刚缝隙处涌入黑袍,没了黑烟的阻碍,孟现才看清楚黑袍人原来是一位面容枯黄的老者。被称作福伯的老者直直地越过孟现走到韦启锋身边,站在那里闭目假寐,期间似乎懒得看孟现一眼。

    “福伯来自我的母族,我这一路上全仰仗他老人家。”韦启锋对福伯的出场很是满意,他笑着继续说道,“不过以后我们三人就能互相扶持了,但还望孟兄好好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