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十六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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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爷孙

    大殿外,三位女子站在广场上的一根石柱后,似乎在遥遥观望着大殿,但不远处的禁卫却对她们的存在熟视无睹。

    “殿下殿下!唔……唔,有人唔……有人出来了……”青衣侍女看见孟现走出殿门,立马大叫起来,还好另一位黄衣侍女赶忙捂住同伴的嘴。

    “莲儿你小点声,要是让大殿里那些天天板着张臭脸的大臣们发现了,咱们可就完啦,尤其是太傅!咱俩不知道要替殿下抄多少书!还有,殿下您也别踢这石柱子了,最后柱子没踢坏,殿下的绣鞋踢坏了,要我熬夜做双新的。”黄衣的侍女名为芸儿,她一边缓缓松开捂住同伴的手,一边撇着嘴对身边的公主说道。

    碧乐公主身著一件红色的宫装,衣装映衬下,脸上的羞恼的红晕愈发明艳,不知道她是将石柱当成了多管闲事要为自己择婿的父皇,还是那个不曾谋面的未来夫君,已经在那里踹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使得她的额头和脸蛋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宛如雨后清晨的牡丹。

    两位侍女的话让碧乐公主冷静了一些,胸前的起伏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先是狠狠地瞪了两位侍女一眼,再望向了孟现。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出来啊?”芸儿很是疑惑。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应该是侥幸进了殿试,却被父皇测出了真实水平,被赶了出来吧,父皇虽然宽仁却对科举士子们很是严格。像这个人一样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一般都是些才学实在让父皇看不过眼的人。”天乐公主很有信心地下了判断。

    “是吗?这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也不知道殿下未来的状元驸马有没有他好看。”莲儿对此十分惋惜。

    碧乐公主忍不住白了一眼自己的侍女:“呵,肤浅,就算他才高八斗,貌若谪仙,本宫也……哼,算了,先不说这些。这人先被赶出来也正好,咱们一起去问问他里面的情况。”

    孟现听不到皇帝的旨意,即使听清了也不会去在意,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他莫名感到压抑的皇宫,踏过漫长的阶梯,越过并列的石桥,走过空旷的广场,孟现觉得自己好像在海底行走一般,沉重而窒息。

    碧乐公主三人拦在孟现的去路上,莲儿先出声问道:“前面那人,陛下决定好谁是今科状元了没?他年纪、才学、外貌、家室如何?”

    但这时的孟现已经开始恍恍惚惚,对于这问题做不出任何回答,直愣愣地从三女中间穿过。

    这可惹怒本就心情不好碧乐公主,她正想拦住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却被自己的侍女拦住了。

    侍女芸儿一边拉住公主,一遍喊道:“殿下殿下,血!血!”。

    碧乐公主这才发现孟现笼起的左袖已是浸得血迹斑斑,三位生长在宫闱中的女子哪里见过这个样子,不敢再上前阻拦,却也好奇得不愿离开,于是默默地跟在孟现身后。

    孟现继续缓缓前行,直到出了午门老远,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孟现忽然觉得身心猛然一轻,压抑与慌乱突然不翼而飞,但这巨大的反差反而打了孟现一个措手不及,就如同溺水之人用尽浑身力气挣扎上岸却陷入昏迷,松开了紧绷心弦的孟现也眼前一黑,伴随着身后传来的女子的惊呼声,孟现无力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

    ……

    太阳即将没入城头,玄京这座首善之城的子民们渐渐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街头巷尾的酒馆茶棚,乘着最后的日光或悠闲或感慨地谈论着新鲜事儿和身边事儿,消息灵通的京城百姓谈论最多的,就是那位风光无限却又特立独行的新科状元,有人炫耀着自己曾亲眼见过状元郎的俊秀面容,有人评论状元郎不识好歹,又拒绝了哪位朝廷重臣抛出的橄榄枝,还有人可惜道状元郎虽才华横溢却体弱多病,不然某某公主一定会被赐婚于他,但说的最多的,还是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朝堂血书……

    “那状元郎虽然是用自己的血去写的字,可这血一沾地,却是直冒金光,一看知道不凡,满朝文武那是又惊又贪啊,就连一直站在那睡觉的老太傅,都睁开了眼!”

    “别看老太傅平时上朝一声不吭,当时那叫一个猛啊,拿着先帝御赐的麒麟拐就去撬那金殿地砖,结果废半天劲拐都断了,地砖却什么事都没有,老太傅气得当场让皇上用砖赔他的拐!”

    “据说好些大臣想带两块砖回去研究研究上面的书法,咱们皇上多精明了,他老人家把原来的地砖收走封存了,再另找能人用金漆在新砖上仿写,把这些仿造的挨个发给那些大臣,据说老太傅那儿,还多得了根金拐杖呢!”

    正所谓三人成虎,这金殿血书就这样成了金殿金书,而作为被谈论的主角,状元郎孟现的情况并不是太好。

    ……

    京城,天地人总部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孙郎中,这是怎么回事,都已经三天了,现儿为何还没有醒过来?”须发皆白的老者质问着请来的郎中。

    “孟老先生,您放心,我为孟公子,不对,现在该叫状元郎了。我为状元郎看了十几年的病,他什么情况我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这是因为心神不稳又失血不少导致的心血两虚,我开些补血养心、益气安神的方子,再睡几天就好了,不过他自幼体弱多病,你这个老家伙使唤起自己的孙子来又从来不当人,我告诉你,他这次八成会落下病根,你就等着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多不了几根黑头发的郎中忍不住讽刺。

    两人正是孟现的爷爷孟钧钰和他请来的老郎中孙义。

    孟现就是在两位老人的争吵中醒过来的,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颇为困难地开口喊道:“爷爷,孙郎中……”

    两位老人见状立即停止了争吵,孙义上前一阵检查后,松了口气说到:“命是保下来了,你以后注意不要太过辛劳,好好休养,你爷爷的活就让他自己去干,没名分没俸禄凭什么帮他,你要争取先送走你爷爷。”

    孟现对此只能苦笑着回答:“孙爷爷,不能怪爷爷,是我自己非要逞能。”

    孙义一边嘟囔着没见过这么狠的爷爷,一边端来早已备好的汤药让孟现喝下,见孟现气色好了一些,又嘱咐了两句,这才拉着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孟钧钰走了出去。

    孟现想要与孟钧钰聊一聊,但还没出声,两位老人就都已走出了房门。

    孟现叹了口气,环顾了一眼简陋的屋舍,揉揉了眉心,躺回了床上。

    此时的孟现心中一片平和,没有了在皇宫时那股莫名的不安感,他开始重新认真分析起目前自己的情况。

    孟现自小无父无母,幼时生活在慈幼堂,后来被常去慈幼堂教授蒙童的孟钧钰收养。孟钧钰是天地人编修处的主簿,自幼就极其聪慧的孟现从十二岁开始就帮忙孟钧钰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到孟现十六岁时,他已经是编修处的骨干,但当孟现想要正式加入编修处时,孟钧钰却拒绝了自己孙子的请求,而十分了解爷爷的固执与清高的孟现对此并不意外,继承了爷爷倔脾气的孟现反而转去参加科举,没用几年就连中三元,刚过弱冠就成为了状元。

    但也许是天妒英才,孟现自小就体弱多病,幼年时艰苦的生活更让其雪上加霜,慈幼堂中也没人认为他能再活几年,直到孟钧钰收养了孟现,这样的情况才稍稍好转,但孟现参加科举之后,编修处中繁重的工作也没有落下,这使得孟现平日都疲惫不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在朝会上旧疾复发。

    孟现本以为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但这一次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让孟现清醒了过来。

    如果再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去试着借助那些超凡的力量了……

    是的,这个世界存在着超凡的力量,天地人更是不缺少这种力量,但是在孟钧钰的影响下,孟现对此了解的也并不多,倒是偷偷学过几招武把式,可没练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了。孟现想了半天也不出什么头绪,精神却越来越好,但他知道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便闭目假寐了起来。

    ……

    孙义拉着孟钧钰来到小院中,脸色凝重地说:“孟现醒来得太早了。”

    “醒得早?醒得早不是好事吗?”孟钧钰十分不解。

    “有时候睡着了对病人的修养更有好处,清醒过来反而不好。举个例子,一些平常昏昏沉沉的老人突然清醒过来,多半就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孟现的病情和体质我比谁都了解,绝对不会醒得这么早,我刚才又检查了一遍,他身体的‘火力’是旺了不少,但却像是在一个炉子里投了五六份的柴,火越旺,柴也烧的越快!”

    “可现儿刚刚弱冠之龄,又怎么能与那些古稀老人相比?”孟钧钰愤怒地质问道。

    “弱冠之龄?若不是你找到了我,让我一直为孟现调理身体,他能活过十岁算他走运!”孙义比孟钧钰更加气愤,“孟钧钰,孟老先生,孟大学者!我就不明白了,我从第一次见到孟现开始,就说过他的病要需要长期修养,但你们爷孙两个呢?爷爷从小就什么活都让孙子干,却不让孙子进那个破烂编书的地,孙子费劲心力,挑灯夜读,好不容易考中了状元,却不愿意当官,你们真不愧是爷俩!”

    孙义几乎要指着孟钧钰的鼻子骂,孟钧钰却无言以对,只能沉声打断了孙郎中:“你只要告诉我,现儿还有多少时间就行了。”

    “两年?两个月?我也说不清楚。”说道这里,孙郎中也没了继续争论的力气,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就此转身推开院门离开,“我回去再翻翻我那些旧书,希望能找到些办法。我走了,不用您老人家送。”

    小院送走了它的客人,木门还在嘎吱作响,院中只有一位微微浑身颤抖的老人无助地倚靠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