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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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从长计议

    “可是扶桑人又为什么要伏击我们?”张仲薰在听兄长解释完这事情背后可能产生的严峻后果之后,依旧半信半疑,这样复杂的计谋只是为了陷害铲除一个人,一个可有可无的安抚使?以她单纯直率的性格,在她看来简直无法理解。

    张伯奋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初窥端倪以后的不知多少次叹气了。

    “扶桑人的事情,我倒是有点头绪。”他疲惫的揉捏着眉心,低声说道:“据说周万良里通外国,私运货盐给扶桑的案件,就是父亲到青州后亲手查办的,不但收缴了所有的货盐,还法办了好几个潜伏的扶桑的脚商,顺着这些脚商提供的线索,率兵围剿了扶桑人在滨海几个渔村的窝点,杀了不少扶桑浪人。恐怕偷袭我们的那几个扶桑忍者,是来报仇的。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扶桑人又是从何得知我们的行踪,提前在路上设下埋伏的呢?”

    “我呸!这些贼人犯我海域,杀我同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就应该将他们一个不留的都剿灭了才好!”张仲薰凤目圆睁,义愤填膺地怒骂道。

    “鹿儿妹妹,云兄弟,这本是我张家的私事,不想却把你们也牵连进来,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张伯奋自嘲的摇头苦笑:“二位听我一句,如果此中事情果真如咱们猜想一般,张家此次怕是要大难临头了,我不想连累你们,一会我会叫下人准备些盘缠吃食,应用之物,二位…二位还是早些离去吧!免得被张家所累。”

    鹿野苑在张伯奋身后,眼睛提溜一转,随即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语气温柔的说道:“张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方才还说好的亲如一家,遇到这么大的事,正该是咱们团结一致,共想对策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弃之不顾,做那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呢!”

    她这几句话说的郑重,张伯奋心中一暖,眼睛有些湿润,捏着那双细腻光滑的小手,认真道:“鹿儿妹妹,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只是我是真的不愿看到你们因此而受累啊!这叫我如何能心安啊?”

    “啧,你们说了半天,还不都是些推论。事情到底如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严重,还是未知数,何必像生离死别似的?”云天元将最后一滴酒吞下了肚,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一脸木然的看着你侬我侬的二人。

    “还是云大哥瞧得分明!你们都太草木皆兵了!”张仲薰在一边托着腮,看着云天元吃完了最后一口酒菜,目不转睛的说道:“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可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云大哥在,什么跳梁小丑敢来放肆?!”

    “唉…你可知道朝中的那些都是什么人?这、这云兄弟武艺再高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啊!”

    “那大不了咱们带着爹爹回龙虎山就是了!正一道高手如云,上清宫弟子百千,当今皇上对师父都尊敬有加,看谁能欺负我们!”

    “民不与官斗,正一道不过是个宗教派系,荣辱兴衰也不过是仰仗龙颜喜怒,如今朝纲崩坏,奸臣秦桧污蔑忠良,妖道林灵素蛊惑圣心,万一二人联合起来在圣上面前构陷师傅,对付龙虎山怎么办,你就不怕连累了师门?!”

    “哎呀!烦死啦!整天婆婆妈妈的!一个大男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比起云大哥简直差远了!”

    “我、我这不是……”

    张伯奋气结,你你我我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不明就理的妹妹。

    “算了,张大哥,熏儿妹子还小,你也莫说她了,过些日子她总会明白的。”鹿野苑体贴的给他倒了杯茶,笑着打了圆场。

    要是鹿儿是我妹子该有多好啊!张伯奋看着善解人意的俏佳人,心中不禁浮想联翩:不行!若是鹿儿是我妹子,那我怎么能喜欢她呢!还是现在这样好……

    “你们慢慢纠结吧,我可是困了,张兄,我先回去歇息了。”云天元腆着肚子晃晃悠悠的起身,一桌子菜全叫他一个人享用了,此时肚皮已经撑的圆鼓鼓的。

    张伯奋忽然想到几人前一夜马不停蹄的赶路,入城已是中午了,简单梳洗之后便来了正厅用膳,直到此时也未曾好好休息过,于是赶忙抱歉道:“都怪我,只想着这些阴谋诡计,倒把这事给忘了!云兄弟和鹿儿妹妹一夜未眠,又陪着我在这苦思了许久,定然已经身心俱疲了,我这就叫人带你们回厢房,你们好好休息一夜,剩下的事咱们明日在做打算也不迟!”

    他说罢又深情款款的看着鹿野苑,红着脸小声道:“鹿儿妹妹…那、那你就好好歇息…明日里我叫下人做好了早膳,亲自给你送去…”

    鹿野苑青涩的别过脸,眉梢眼角写不尽万种柔情,轻轻嗯了一声。

    张伯奋招呼了下人,领着二人出了正院,朝来时的后院原路而回。

    走到后院的岔路时,鹿野苑在云天元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三下,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弟弟你也早些休息吧,昨夜辛苦你啦”

    云天元扬起了眉毛,不等回答,她已经径自转身朝西跨院走了进去,一蹦一跳的在花圃后没了身影。

    云天元打了个饱嗝,也一步三摇的跟着下人往东跨院走去。

    三更时分,一道娇小的身影轻盈伶俐地跃上了屋顶,乌云遮月,天上漆黑如墨,连一颗星子都看不见。

    她快速的在长满青苔的屋顶上移动,青瓦片片,在她的脚下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屏气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之后,轻巧的极速飞掠,足不沾尘的向东边的那个小院子纵去。

    来到院墙之上,她瞥了眼漆黑的厢房,一个翻身落了地,向着紧闭的房门走了过去。

    她刚到门前,那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云天元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鹿野苑也不惊讶,揉了揉眼睛闷声道:“说吧,叫我三更出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老家伙交代的事情。”

    鹿野苑换了一身深色的短衫,在漆黑的夜里看不分明,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她将手里的一团物件扔给云天元,小声道:“换上。”

    云天元展开一看,是一件老旧的粗布衫,也是暗沉沉的颜色,看样式倒像是下人穿的。

    “你偷来的?”

    “废话!难道我要去给张伯奋说‘张大哥,劳烦帮我准备一套夜行衣’么?”

    “你要是开口,他肯定能帮你准备。”

    云天元慢条斯理的换着衣服,调侃道:“他可是被你迷的魂不守舍的,你一句张大哥他骨头都软了,别说夜行衣,就是龙袍恐怕也会给你准备。”

    “你的仲薰妹子不也对你喜欢的紧么?一口一个云大哥的叫个不停。将你这颗苦菜看到眼里都拔不出来了。”

    “…那女人太粗鲁,不是我心仪的类型。”

    “你还不知足呢?就你这懒样,有姑娘家能瞧上你就不错了,不如你就从了她,做个倒插门女婿也不错。”

    “我看是你想做官家夫人了吧?”

    “做个官家夫人有什么不好,也省得整日要和你这颗苦菜东奔西走的,替凌霄阁做这劳什子破事。”鹿野苑摸了摸自己俏丽的小脸,满脸都是做作的期许之色。

    “得了,哪个不开眼的娶了你这鬼灵精的小狐狸,算是倒八辈子血霉,那家里还不让你闹得天翻地覆不可?老实说,你何必要对张伯奋使美人计,和张叔夜套近乎呢?咱们自己想办法潜入军营就是了,张伯奋优柔寡断,只怕对咱们没什么用处。张叔夜老谋深算,想要利用他更是难上加难。”

    鹿野苑没有立刻回答,见他收整利索了,摆手叫他跟上,二人御风而行,越过高墙,在屋檐上几个起落,已经来到了府邸之外的街道上。此时三更半夜,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倒也不怕有人看见。

    官邸西侧墙外是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即便是白天也僻静至极,到了夜里更是连游魂野鬼怕是都不会来,而此时小巷里却有两匹骏马,似乎正在等着他们到来。

    “你早就安排好了?”云天元看着高大的骏马,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匹在官道上不知跑到哪里去的老马。人老奸,马老滑,这奸滑的老马此刻不知在哪里逍遥?

    “也不算是,只不过是下午传信给城内的司事,叫他们草草打点了一下罢了。”鹿野苑也不停留,翻身上了马背,拉着缰绳沿着小巷继续往深处走去。

    “这夜半三更的,咱们骑马出城未免太过扎眼了吧?只怕走不出几条街,就被巡夜的官兵给抓了!”

    “放心吧,白天我已经叫司事打探清楚了,这片宅子是周万良囤积货盐用的,宅子占地极大,靠近城廓,沿着院墙一直朝西走有片油松林,荒无人家。穿过林子就是西边的城墙,那城墙上有个不小的暗道,是周万良偷运私盐时走的鼠路,知人甚少,周万良被捕后心存侥幸,盘算着上头有人能保自己一命,到时再上下打点一番,说不准还能脱离囹圄之灾,继续安安稳稳的做大爷,故而在审讯之时并未吐露暗道的存在,估摸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未成想张叔夜却是秉公执法,直接叫他人头落了地。这暗道倒是白白便宜了咱们,咱们就从那里出城。”

    鹿野苑不慌不忙的打马前行,这周家老宅果然大的惊人,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走出深巷。

    “说了半天咱们还不是得自己想办法潜入军营,那何必要费心巴力的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和张伯奋父子逢场作戏?”云天元看着高大的院墙到了头,心中又再次咋舌,真大啊!

    “哟?怎么你吃醋啦?”鹿野苑回过头笑盈盈的看着他,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光彩流离。

    “我什么都爱吃,还就偏偏不爱吃醋,更何况是吃你的醋。”云天元冲她撇嘴,不屑道。

    鹿野苑看他的样子笑的更欢了,转头看着前方显现出来的一大片油松林,在连月光都没有的夜里,树影朦胧婆娑,微风拂过,枝叶摇曳晃动,好似一群幽冥的夜游神。

    “逢场作戏自然有逢场作戏的好处,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太巧合了,偶然发生的太多,那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这局看似是为张家父子所准备,可我认为它的目标中也有我们。”

    “可是我们与张家人素昧平生,来青州也是因为接到了师傅传的凌霄录。这都是无法预计的变数,要说有人提前知道我们要来青州,于是费尽心机的将张伯奋兄妹引下终南山,又安排我们在途中偶遇,并阴差阳错的从扶桑忍者的偷袭中救下他们……这未免也太过牵强了。”

    “你看,你不是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算出来了么?”鹿野苑笑了笑。

    “可目的呢?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你真相信会有人拥有这么庞大的力量,能一步不差的完成这些计划吗?”

    鹿野苑忽然勒住了马,慢慢的转过来,脸上的表情少有的凝重,认真的说:“我相信,你也该相信。”

    云天元与她相处数年,极少见她如此的郑重,不禁一愣,张口问道:“为什么?”

    她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兴奋的神采,气势凌厉了起来,与平时俏皮狡黠的她判若两人。

    “因为如果我的直觉没错,我们已经身处在这个庞大的阴谋里了。”